“我当然有眼光,不然怎么能复仇。”
冉无望洒然说道:“你杀的人彼此皆有关联,一个都没多一个没少,且速度太快,好似赶着要完成某件事情。这么明显的迹象,你认为别人会想不到?”
“呃……”
十三郎无奈摇头,说道:“还真是,不过这不是软弱,更不是善良,这是……”
冉无望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继续说下去,忍不住问:“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别以为装个老谋深算的摸样就能逃过一劫,拿出你的底牌!”
十三郎突然利索起来,嘲讽之后说道:“明说吧,你故意引我到这儿,肯定有什么事情想求我;直接说你用什么来换,我给你谈生意的时间和机会,不要再卖弄。”
疾风暴雨般一通说教,冉无望再如何有准备,也不禁有些晕头转向,半天回不过神儿。
良久他说道:“萧十三郎,老夫很是好奇,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稳坐刀俎,吃定老夫了不成?”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说对了,我不但吃定了你,还要让你承受世间最难以承受的煎熬。”
冉无望说道:“你凭的什么?老夫毕竟是元婴修为,你……”
他突然住了口,痴痴呆呆地望着四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三郎化作一股狂风在他四周盘旋,速度之快,轨迹是莫测,让冉无望瞳孔收缩,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凭我比你快,比你狠,比你毒,更有无尽的时间等下去。”
十三郎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冷漠说道:“或许我今天杀不了你,但是你今后时候都要防备我来杀你,一息都休想放松。最最重要的是,无论你如何防范,我迟早都会杀死你。”
说罢他停下身形,嘲讽道:“你心里清楚,我做得到。”
冉无望呆呆望着他,沉默无语。
时间静静流逝,当十三郎等待略有不耐的时候,冉无望终于开口。
“塔山之事,其实与冉云父子没有多大关联,老夫才是罪魁祸首。”
十三郎微讽说道:“你要保他?真看不出来。再说了,他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冉无望微微摇头,怨毒的声音道:“你想错了,我希望你杀死他。”
迎着十三郎诧异的目光,冉无望一字字说道:“老夫以我之全部相托,希望你替我杀死冉云父子。”
……
好一番讲述。
听了冉无望的过往,冷漠凉薄如十三郎也不禁涌起感慨唏嘘,暗想这一家人和自己的缘分可真足,纠缠多年亿万里,可谓之冥冥天注定,不能不令人称奇。
“我还小有身家,可以都送给你;我可以替你指点冉云的功法,增加你的把握;我别无所求,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可以自己死,不用你动半根指头。”
“不用担心山君门下,我知道塔山之妻是山君门下后就考虑此事,并详做打探。山君弟子最是凉薄,彼此绝无情义可言,由十三子的所为你也能看出,他们毫无廉耻可言。”
“放屁!”十三郎怒喝道。
“老狗!”尚未恢复的大灰在兽环里大骂,被胖胖好生嗤笑。
“咳咳,你嫂子是例外。”
冉无望收敛怨毒的情绪,认真说道:“总之我能帮道你很多,还额外有个与你有关的消息奉送,所要的只有一点,让冉云断子绝孙!”
“我不要你发下誓言,也不催你急于行事,我只要你一句口头承诺,即可得到这一切。”
一口气将自己所能拿出来的全部抖光,冉无望平静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如何?”
他的表情信心满满,虽是问话的口气,却已料想道十三郎的答案。因为无论是谁,面对这种交易都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可惜的是,十三郎不是其它人。
“我拒绝。”
十三郎平静而坚定地摇头说道:“原因很简单,我来复仇是为了让你痛苦,如果我答应你,你就是带着满足而死,那怎么可以。”
“那绝对不行!”
冉无望如坠冰窟,一颗心随之沉入无尽深渊,八面漆黑。
……
“这样不对,你这样做不对!”
冉无望的声音渐趋凄厉,饿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期待他收回自己的话。
“你现在甚至还不能战胜我,为什么要舍易求难!老夫若是拼命,说不定有机会将你杀死在这里,你这个白痴、蠢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胜过我有如何!杀死沧云宗长老,难道冉云能够放过你?别看我和他之间有深仇大恨,可事实上,为了维护宗门与家族尊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置你于死地!别忘了,你和他还有杀子之仇!”
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越说他的情绪越发愤怒,嘶声狂吼道:“你本来就要如此做,就算老夫不说你也应该如此做,为什么还要拒绝老夫的好意,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是要欺骗老夫,让老夫临死前绝望,临死也不得解脱,是不是这样?”
冉无望如同一只绝望的野兽,嘶声咆哮:“回答我!”
十三郎静静地看着他,干净的目光没有任何表情,默默摇头。
“没有老夫的指点,你如何面对冉云神通?六欲道法何等厉害,难道你认为,宗鸣之流可以演示起精髓,可以让你有所准备不成!”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冉无望继续怒吼,却得不到任何回音,看不到任何让他感到安慰的变化,声音终于渐渐低去。
他的眼眶渐湿,老脸上布满绝望与哀伤,从地上缓缓站起身形。
“你说的对。假如答应了我的请求,老夫就将无憾而死,不符你报仇的意愿。”
十三郎点头认真说道:“将来,无论我是否与冉云对上,都不是因为你。”
“这样有区别吗?”冉无望悲怆地问。
“有!”
十三郎淡漠的目光望着他,说道:“我要你不得好死,你就不能舒心的死,绝对不能。”
冉无望绝望低头,呢喃般的声音道:“如果真是这样,老夫不甘心就此死去。”
十三郎傲然说道:“我给你公平战斗的机会,这是因为你妻子才给的恩赐。”
这话是实情,却带有侮辱的成分,冉无望的表情木讷呆板,似已无知无觉,根本不怎么在乎。
他说道:“那好,就让老夫看看,能否杀得了你。”
因绝望而涌起的杀戮欲望格外强烈,冉无望双眼赤红,沉声厉喝。
“六欲噬天!”
……
六色六彩,六朵彩云带着难以形容的气味从冉无望身体里涌出,转眼便弥漫周围百余丈空间,铺天盖地朝十三郎的方向聚拢。
天忽然变了,变得暴怒狂躁忧郁阴暗悲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躲避的风暴,席卷八方。
不远处的湖水中,一尾尾鱼儿争相从水中跃出,好似被无形之力引动,要品尝什么美味一般。恐怖的一幕随之出现,鱼儿的身体尚在空中,身体上的鳞片纷纷脱落,皮肤随之爆裂,身体好似吹气一样膨胀,血肉内脏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未及重新落水,已然化作一摊血泥。
青草从土里钻出,嫩芽随风而动,甚至周围的大树也好似活了过来,挣扎着拔起深埋与大地的根须,带起泥石,也带起各种生灵。
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收缩,心中大气凛意。
六欲道法从冉无望手中施展出来,威力竟能如斯!
彩云涌动的那一刻,十三郎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好似要沸腾起来,身体中充斥各种各样的冲动,似悲似喜,似忧似怒,片刻不得安宁。
连法力都不受控制,在身体里狂冲乱突,暴虐非常。十三郎屡次运转法决,甚至动用禁法压制,依然不能令其恢复正常。
那一刻,他已失去一切神通!
……
以无所不在的情愫为引,六欲本质上不是以灵力伤人,而是属于规则的范畴。由此可以想象,此法在冉云手中,又将具有何等恐怖的威势。
十三郎瞬间想到,境界的差距是造成这种变故的根源。无论他战力多么出众,资质如何出色,终究与冉无望存在了一个大境界的差距。这是天堑,是天道所限,岂是他可以随便破除。
联系到此前对方说的话,六欲道法本来自十三娘,十三郎忍不住大呼庆幸,生出浓浓的后怕与警惕。
十三娘剑走偏锋,将所有力量转向魅惑,固然让她在面对绝大多数对手时如鱼得水,威力更上一筹,却也失了中正,有失偏倚。
以她的实际修为,假如认真施展六欲功法与当时的两人一战,结果如何,尤为可知。
“鬼老说的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近来的我,有些过于狂妄了!”
眼下不是检讨过往的时候,惊惧之后,十三郎压下心头乱绪,错步而进。
没有逃避,没有退缩,他迎头而上,悍然冲入六色彩云的核心。
什么样的功法便需要什么样的代价,十三郎坚信这一点。
他相信,冉无望能凭一记神通将自己的法力全部封禁,断然也轻松不了。甚至有可能,他此时已无余力,防护不会再周全。
他猛扑,循着之前的感应,悍然出拳。
此击若不中,十三郎打算飘身远走,耐心等待下次机会。他不能与对方空耗,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十三郎可以等,可以熬,冉无望却没有这个资格。
结果出乎意料。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冉无望的胸口,几乎没有遇到阻碍,直接穿透!
血箭飙射,残躯飞出,彩云飘散,周围很快回复清明。
十三郎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拳头,又抬头看看即将死去的冉无望,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依然是在求死。
……
“咳咳,这样做,你可满意了。”
冉无望大口喘息,拼命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挣扎说道:“我已经承受该承受的一切,可算让你报了仇?”
十三郎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不语。
“答应我,答应老夫的要求,不,是请求……”
冉无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抓住十三郎衣袖,字字泣血。
他的胸膛全碎了,随时都会死去,却偏偏吊着一口气不死,想等到十三郎的答复。
十三郎面色沉寂,望着冉无望的脸,望着他的动作,望着他的眼神渐渐暗淡,终于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