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那个……爱好而已,爱好而已,小红别生气。”
“三件宝物!”
“……两件吧。”
“不行,叔叔说了三句话,就是三件。”
小红得意地卖弄着自己的计数天赋,强调说:“不准重样。”
再普通的物件,一旦加上不准重样的限制,都迟早会成为噩梦般的债务。大先生耸拉着脑袋哭丧着脸,神情悲痛地想。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
“吃药吃到淤堵经脉,古往今来,你可以算做头一号奇葩。”
四大长老无法解决的难题,到院长这里变成不起眼的小事。老人精神比往日健旺,但在十三郎的感受中,分明在其身上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忍不住便有些凝重。
老人说道:“诸般神通之中,若论暴虐与毁灭性,当属雷霆之力为尊。那颗雷石中蕴含的雷力,几可相当于中期元婴,竟被你以如此方式化解吸收,真可谓是……”
大先生心情变得糟糕,冷冷说道:“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
十三郎苦笑不敢顶嘴,暗想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指望把它全部化为己有,那不是成了元婴老怪。
“形容很贴切。”
院长财奴本性不改,眼中闪耀着贪婪慨叹道:“这得耗费多少丹药多少灵材,仅仅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小命,真亏他们舍得。”
“爷爷!”小红再次表示不满。
“好吧好吧,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占了便宜。待将这些残留药性全部吸收消化,老夫估计……算了,到时候看吧。”
老人爱怜地看了小红一眼,转过头刚想有所动作,大先生突然说道:“师尊,请容弟子代劳。”
“雷剑难以相容,我替你做个引子。”
老人随手朝十三郎身体里打出一道灵环,笑着说:“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一股暖融融的感觉洋溢全身,十三郎没有忙于查看自身状况,目光落在大先生的脸上。
他心里陡然一沉。
此时,院长轻吁一口气,朝大先生示意道:“交给你,小心别留下隐患。”
大先生恭敬的声音答应着,态度之老实本分,宛如一个最听话的孩子。
院长又道:“带红儿走走,容老夫和这孩子唠唠。”
大先生再次答应,领着忙与清点宝物的小红飘然离去,十三郎细细咀嚼着之前的那一幕,脸色渐趋阴郁。
他试着抬了抬腿,发觉自己竟似已能够勉强行走,不禁惊叹道:“老爷子当真是妙手回春,您……没事吧?”
“你又不是病,马屁不是这么拍的。”
老人将悬在船舷的渔具收起,好似收拢放飞的思路,嘲讽道:“要说妙手,我肯定不如之前为你治疗伤势的那个人。”
十三郎眼神一亮,赶紧说道:“我去请他来,您老指点指点。”
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老人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黄泉厚土事,岂是医者所能为,当真是个痴儿。”
预感被坐实,顷刻间,十三郎如坠冰窟。
“如此短暂的时间,你便能成长道如此程度,很不错。”老人眼中流露出激赏,脸上神情平淡依旧,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
不管是有鼻有眼的流言蜚语,还是由叵测形势得出的推断,人们都有理由相信,紫云道院院长将不久于人世。
原因很简单,假如他没事,紫云城不会闹成现在这副摸样。
集体荣辱或许不能集于一身,然而在很多时候,某地某时某事却会因为一个人的在与不在变成完全不同的局面,或者可以说,一个人可以决定安危。
院长显然就属于这类人。
十三郎与之接触并不算多,然而每当其与老人待在一起,总会产生一种‘天塌下来也算不上大事’的感觉。
很玄奥,但是很让人安心。
此次归来,十三郎第一时间便发现,自己对天地之力的感悟升华到某个全新的境界,好似织娘由生变熟,再由熟变为巧,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极其细微的灵力变化。
这种提高让他兴奋,却也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他分明感受到,老人身体中时刻都有灵力散发,极其微弱,但不可逆转。
法力消散!对修士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死兆!
纵然一片汪洋大海,只要在得不到补充的情况下持续消散,也终有化作枯井的那一天。这不是什么天道法则,而是自然规律,是时间才拥有的绝对权威。
再加上大先生的莫名出现,加上大先生的莫名态度,加上老人平淡目光中不时跳跃的阴霾,十三郎若再不明因由,也枉自为人了。
嘴唇蠕动了两下,十三郎想要说点什么,喉间却仿佛被塞进一块石头,发不出任何简单的音节。明知道自己想也是多余,十三郎仍不禁浮起一个念头,假如自己早日成长到如今的程度,早一点察觉到这种情形,将那位如花神医请到这里来,会不会有所不同?
那当然是笑话。
“做什么酸腐样,老夫事情还没办完,暂时死不了,也不会去死。”
老人发现他心不在焉,傲然说道:“修为达到我这个层次,真想多活几天的话,总能想些办法出来。”
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小红正与大先生做着某种孩童才会玩的游戏,清脆的笑声不时传来,大先生脸上蒙着黑布,循着声音没头苍蝇一样满世界追逐那个伶俐身影,却总是徒劳无功。
望着如此荒诞的一幕,老人眼中再次跳出阴霾,声音有些郁郁。
“看出来了?”
十三郎用力摇头。
“演戏的本事不差,不过在老夫面前,你便是再能装,又如何能瞒得过去。”
老人愤而骂了一声,说道:“红儿父母早亡,老夫封了她的心智。”
简单的一句话,道出无尽悲酸愁苦,能让一位处于人世间最顶端层次的老人用这样的手段,可以想象,当初发生在小红身上的故事,该是何等凄婉哀绝。
又一条猜测被证实,十三郎好似沉如清河之底,被无尽之水从每一分毛孔挤压蹂碾,找不出可供呼吸的空间。
“办法呢……”
“待其成年,老夫会替她解开禁法,希望能有用。”
老人默默地说着,好似在讲述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平静的语气道:“老夫会活到那一天。”
希望,有时候其实意味着绝望,对如院长这样的人物来讲,用出这个词汇,绝望的意味更显得浓郁。
回过头,老人诚恳的语气说道:“算算日子,届时你应该还在道院,小红与你亲近,到时……来帮帮我。”
泪水夺眶而出,十三郎用力点头,拼命般点头;好似要把头从脖子上掰下来,亲手送给老人保管。
城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喧嚣震动,如潮的呼喝掌声雷鸣般爆响,隔着如此远距离,竟也听得清清楚楚。
被扰了雅兴,小红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向城里的方向,脸上流露出厌恶。
大先生徐徐摘下脸上的黑巾,扭过头看向城内的方向,脸上流露出厌恶。
“又发生一件小事。”老人叹息着,操浆把小舟划远一些,好似在躲避什么。
十三郎转过头,转回头,低下头,抬起头。
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他说道:“请老师立我主将,参加此次大比。”
……
“听说,你并不想进入内院?”
十三郎沉默点头,稍后说道:“我觉得这儿挺好,不想换地方。”
老人说道:“沉寂与一隅,非大丈夫所为。”
十三郎再次沉默,良久才说道:“世间污浊,此处风光独好。”
“这个马屁拍得好。”
老人快意大笑,随后说:“老家伙留下的事情,应该让老家伙来解决。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如是为了道院,大可不必。”
十三郎跟着笑了笑,讥讽的语气说道:“就是因为老家伙总不肯让位,年轻人才长不大。”
老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大怒说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十三郎的表情更加嘲讽,不屑说道:“鹦鹉学舌,果然是老了。”
“啪!”
船桨毫不客气地与砸在头顶,声音清脆而洪亮,惊吓走不少船边游鱼。奇怪的是,那跟看似普通的船桨在如此巨力的碰撞下居然没有碎裂,反倒让十三郎隐隐生疼。
“好宝贝!”
他一把将船桨捞在手里,涎着脸说:“送给我吧!”
“做梦!”
老人痛骂一句,扯了两下竟然拼不过十三郎的蛮力,望着嬉皮笑脸的少年,他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诡异,说道:“这是嫁妆,要不要?”
咣当一声,十三郎赶紧松开手。
……
“道院九尊,除了小桌子,人人皆负一座分院,齐旻志不在此,誓言紫云城才是其心中所想。”
老人徐徐讲述着往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自得说道:“只可惜老夫还没死,他这个念头只能是空想。”
十三郎默默听着,静待其下文。
“假如只是院长之位,老夫巴不得卸下这个包袱,只不过,这里面牵涉到别的事情,无法轻易放手。”
十三郎依然没有开口,没有询问所谓别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他知道而且相信,老人既然这么做,必然有其充分的理由。
老人抬眼看着岸边重新闹在一起的两人,慨叹道:“小桌子什么都好,唯其心性过于刚烈平直,实在不是做院长的料。”
“嗯,得狡猾的人才行,还得贪财。”十三郎心里说道。
“以学子大比来决定院长之位,这样的规矩实在是可笑,可是偏偏古约就是这么定的,老夫也没办法更改。”
老人面色愁苦,叹息说道:“真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一条太过胡闹,简直是儿戏。”
“何止儿戏,简直是混蛋。”十三郎为之愤愤不平,与之一道欺师灭祖。
“当然了,规矩并非那么简单,还设了多想限制条款。”
发泄完愤懑,老人接下去说道:“首先是时间,其它分院不说,紫云道院院长更替百年一期,开山却是十年一次;换句话说,中间的那几次,即便其它分院学子再如何出色,终究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