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紫云城后的日子,今天可说是十三分院最倒霉的一天,上面五雷尊者受挫,虽不会因此喜怒与形,可也谈不上什么好心情。至于下面,更是一团愁云惨雾,好生凄凉怨悔。
明面上,三元阁之变是自发而为,是紫云内部学子因失望愤怒才引发的突然变故;可实际上,但凡明白点事儿的人心里都清楚,今日之变大有名堂,乃双方、甚至几方角逐的一次试探,或者说,是一次小规模、但却牵动全身的正面碰撞。
两方三方不去管它,结果一目了然。滋事一方大败亏输,远非头破血流可以形容。不仅几大分院折了锐气颜面,还造成人员受损,为即将进行的主将大比埋下隐患。
说到人员损伤,最惨的莫过于十七分院与二十六分院,两家带队之人大为不忿,甚至要闹到背后五雷尊者面前,要求他给个说法。
这两家之中,最惨的不是被何问柳所伤的宁疯子,而是谷敏!
表面看起来,宁风被何问柳以神通所伤,谷敏则之受了点皮外伤,可真把人抬回去大家才发现,谷敏的根基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摧毁,金丹溃散,已经成为废人!
宁风与谷敏都不是一般人,其背后皆有雄厚支持;道院受人供奉固然是好,可也带来一些必然的后果,比如说:看人脸色。
假如两人是因为大比受伤,甚至是陨落,两大分院都不会有何难处,无论两人背后势力如何强大,总不能要求道院写下生命担保书。然而如今这种情形,该如何向对方解释?
众目睽睽,瞒是瞒不住的,一想到自己面对的局面,两大带队教习心若油煎,几欲怒发如狂。
找十三郎报仇?嗯哼,且不说什么紫云院规,高人们都已经察觉到,如今的三元阁上空,时刻都被一道强大气息所笼罩,就算有死士可用,也必然是肉包子打狗,白送菜。
向紫云城理论?两人还真试过,结果在大先生那里,两人得到一句这样的回答。
“都是小孩子,闹一闹自然就过去;你们身为老师,不好好管教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跟着起哄!”
被人如此羞辱糊弄,两大教习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没计奈何,两人转身便来到十三分院驻地,要求五雷尊者主持公道。
“些许小事,也值得两位如此郑重其事?”
五雷尊者高居稳坐,威严如帝王临视;夜莲静静陪在一旁,神情无喜无悲,端凝有度,宛若神仙中人。
“可是,可是谷敏乃鬼灵宗未来少主,恨天老怪脾气古怪,怕是……”
一名体型微胖如商贾的中年人擦拭着头上的汗水,用眼神朝身边的同伴示意,盼他能帮衬几句。
“筹谋大计,岂可不劳而获?难道诸位认为,紫云城是唾手可得之物;须弥山,又是你等想登就登得上去的么?”
夜莲代替五雷尊者,轻启檀口说道:“做大事难免需要流血,需要有人奉献甚至死,假如两院有后悔之意,可酌情退出此议,师尊不会为难尔等。”
五雷尊者随之点头,默许了夜莲的话。
“仙子言重,仙子言重了。”
另外那名教习赶紧抢过话头,恳切说道:“我等只是想把这件事情解决,同时想问问尊者的意思,看是否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发难,做些针对性的安排。”
“发难?你还真敢说。”
五雷尊者按不下火气,冷叱道:“二十七座分院,虽多数或有怨言,可如果面临大计,必会以古约为本。连本座也要小心行事,不敢有丝毫越矩;你等竟敢妄称发难,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丝丝电光于掌中缭绕,仿佛随时会轰然砸落,摧灭引发主人震怒的源头。顷刻间,两人面色苍白如纸,腿如筛糠般颤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师尊息怒,两为老师纵有差错,也是为大事着想。”
夜莲适时解围,口称老师,眼里可没有多少尊敬之意。事实上,若不是顾及两院之长,她根本不会对这两人假以辞色,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怕的就是坏了大事。”
五雷尊者冷哼一声,淡淡说道:“万事皆有因果,两院既受这么多年供奉,理当拿出感恩之心。况且一旦事有成,所能得到的,尔等也不是不知道。本座警告尔等,若一味贪婪无道不想出力,后果自知。”
不待两人再解释什么,他说道:“此事本座早有考虑,会亲自传讯给恨天,去吧!”
两人同时吁出一口气,不敢再争辩下去,施礼辞别五雷,就此返回自己的居所。身后夜莲望着他们的背影,绝美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失落,几分嘲讽,还有几分落寞。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懂得感恩呢?”
……
“感恩这种事情,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如此等之流,要求他们弃生死舍名誉,为别人不惜一切,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要求。”
察觉到夜莲情绪有变,五雷尊者说道:“比如为师,最着重的不是生命也不是大道,而是达成心中所愿。再比如你,最着重的是仙使之命,为此皆可舍弃一切,不能一慨而论。”
夜莲听了为之沉默,良久才说道:“可既然是谋图大事,所用之人若尽是些贪生惧死之徒,如何能成功?”
五雷说道:“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所在,关键不在于其是否有用,而是看你怎么去用。”
“上位者当有天下之量,不能按照条条框框列好的标准要求所有人,也不能因人之品性为其做出断语。因人之出生不同,心性不同,出世之道自然也截然不同。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在于其变化,在于其拥有无可度量的塑性,岂能因一时之气颓丧衰败?”
言中似有所指,他说道:“就比如这两人,看似懦弱无用,可在今日之事中,他们却充当了排头马首之责;虽然失败,却不能说毫无用处。况且今日三元阁之变,只要善加利用,妥当安排,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夜莲微有诧异,说道:“可是此前,师尊不是着我……”
“那是张弛之道,驭下之术,并非为师本意。试想一下,恨天老怪纵然不为弟子着想,总要考虑日后与道院的关系,只要大事有成,不怕他站错立场。”
“师尊的意思是,将祸水东引……”
“此事为师尚未梳理妥当,虚仔细考虑后再议。”
五雷威赫的眼中闪过爱怜,慈悯说道:“莲儿,你的天分、机谋,应变之道,皆属上上之选,为师没有任何值得忧虑的地方;唯一的缺陷是,你的经历过于顺利,少经坎坷,心高气傲不容有失,需磨砺心志,坦然面对风雨方能得称上位,谨记之。”
夜莲听了,认真想了想,躬身诚恳说道:“莲儿牢记师尊教诲。”
五雷尊者点头说道:“你可知为师之意?”
夜莲微微一笑,说道:“师尊是告诉我,即便此事不成,弟子也不应有气馁之心,当继续苦修,徐徐以图。”
“还有呢?”
“还有?”
“当然还有。”
五雷尊者为之叹息,沉声说道:“这件大事是我谋划,不用莲儿因它背上负累。为师真正要告诉你的是,既然萧十三郎已经归来,你要做好准备。”
夜莲点头说道:“弟子早已做好准备。”
“不,你还没有准备好。”
五雷目光转厉,正色道:“为师让你做的,是大比失败的准备!”
顷刻之间,夜莲的脸上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第278章 生死难,胜负劫,哀云无解。
艳阳照清河,勿愿处子去纱衣,忍看。
午后,碧波轻漾,眩雾随日光升散,恰似少女舒环解带,渐露无边春色,好一番欲语还羞意。
此时,城内喧嚣聚鼓,各色灵光闪跳,喝彩呼喊之声,数十里外清晰可闻;与之对应,清河边清幽依旧,渔夫撒网渔妇忙,孩童嬉闹脆声响,偶见情侣缠绵,怯羞迎拒,真如两个世界。
这就是紫云岛,这就是紫云城。
这就是道院第一。
“这就是活着。”十三郎于心中默想。
……
“小哥哥!”
红影纵身入怀,似一只火红的蝴蝶于花间起舞,温软的身体灿烂的笑容,在水空天地构成的画幕上涂写出最浓重的一笔。十三郎环抱着轻柔的少女,臂弯莫名感觉到沉重,竟有不堪负荷之心扰。
就在那个瞬间,犹豫多日的他忽然升起一个念头,狠戾暴烈,阴冷而且决绝。
“谁敢动这些,我就杀死他。”
……
时间过了一年,小红大了一岁,十来岁的少女渐显妩媚与挺拔;无论眉眼还是身体,小红都已不再是孩童摸样,唯其神情心性不变,一如往日之活泼烂漫。一手抱着十三郎的脖子,少女嚣张地伸出另一只手,手指轻搓,彪悍地数着日子。
“一个月,两个月……”
发觉自己到了收获的时候,小红得意大叫:“啊哈,一共七件宝物,拿来。”
女王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一团花花绿绿五彩斑斓,或晶莹剔透或古朴精巧的物件出现在她怀中;当然,最少不了的是几瓶香甜可口、滋补无伤且能无限食用的“糖果”。
春色更浓,百花因娇容失色,十三郎催动轮椅飘行与地,踏舟四望,心海瞬间一片空灵。
“万世之花。”他说道。
“我不喜欢她。”小红会错了意,嘟起嘴巴说道。
“我说的是咱们家小红。”十三郎说道。
“呃……不好,换个名儿。”
“不用换,抢过来就成。”十三郎淡淡说道。
……
“好一把剑!”
与往日不同,今天船上多出一个人。大先生认真打量着十三郎,眼神忽然大变,饿虎般扑上来揪住他的脖领,狞声喝道:“这剑岂是你能用的,交出来!”
看其架势,十三郎但敢说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面对如此狂生,三元阁前威风八面的十三少爷毫无反抗之力,身体如风中荷柳摇摆不定,适才怡然自得的神情消失一空,代之以苦笑无奈酸涩凄凉,好生无助。
这一刻,他对大先生的境界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时还悟出另外一层道理:在蚂蚁的眼睛里,大象和猪没有什么区别。
它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大,非常大,无限大!
……
之前,十三郎对各位老师,包括院长在内的所有人的修为境界都曾做过猜测,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将感知放到最大,都不能窥得一丝。
一个简单的对比让他明白了,自己就是一颗小小的水滴,是不可能度量大海的深度与宽广,甚至连估计的资格都没有。
天绝剑隐于十三郎体内,难免招来觊觎的目光,十三郎对此深表忧虑,然而在向鬼道咨询后,他又将心思放了回去,不再将其当做一回事。几大长老都曾表示,即便如他们这样专修剑道、对剑意格外敏感的大修士,也休想窥得天绝一丝一毫气息。
如今可好,人家只是看一眼,十三郎就好像脱光的姑娘暴露与狂徒眼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他心里这样想道。
“咦?有奇遇啊!”
大先生眼里放射着绿油油的光芒,全然不似以前那个狂放但不失风度的书生模样,兴致勃勃地在十三郎身体上东敲西打,啧啧连声。
“不错不错,真不错,没想到仓云那个地方竟有如此剑道高手,啥时候带回来与我切磋切磋,让我教训教训?”
望着他那副狰狞的面孔,感受着他无法遏制的蓬勃杀意,十三郎想哭。
“卓叔叔放手,你太过分了!”
娇喝声好似天降神罚,足以降服世间一切妖崇邪魔,大先生如遭雷殛,身体瞬间矮了半截,赶紧收回魔爪,神情也随之变得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