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一阵风覆灭过了快三个月,雪坡之战早已人尽皆知,包括大展神威的萧先生也都不是秘密,人人知道他实力强大,但没有使用过一种哪怕最低级的仙法。
十三郎默然,片刻后说道:“这是故意要为难我。”
妇人淡淡说道:“先生愿意这样想,妾身也没有办法。如不是婆婆自己愿意,绝非凡俗之人所能见得到……”
平地生风风如漩,一股清风打断了她的话。
风自十三郎脚下而起,仿佛被人捧在手间,轻轻推送到妇人面前。
“这是……仙法?”妇人并没有如何惊讶,反有些疑惑。这手精妙之极的控风之术落在她眼里更像是戏法,完全没有仙人法术所应该具有的威严。与之相比,韩成吴忠、还有几名病人所受到的震撼强出许多,韩成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恨不得呐喊几声才的舒爽。
仙人啊!果然是仙人!
私下里,亲卫们常思索先生到底是不是仙人,此刻终于得到证实;一想到自己一直在为仙人做事,还曾与之并肩作战,如兄弟般随意谈笑,韩成觉得每个毛孔都被兴奋所充斥,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仿佛一场美梦成真,激动中韩成听到妇人的话,难以遏制心中愤怒,喝道:“放肆,仙家法术,岂容随便怀疑……”
十三郎摆手阻止韩成,问道:“敢问,现在能否见到婆婆?”
出乎所有人意料,妇人仅微楞便回复颜色,淡淡回应道:“还不行。”
十三郎望着她说道:“为何?”
妇人说道:“妙音们的规矩,修家若为求医而来,内门自有人安排接待。若为了其它事,需首先表明来意,亦有对应的人员负责。”
声音略顿,妇人继续说道:“婆婆与内门既无消息传出来,约定纯属子虚乌有;先生若不愿讲出真正来意,请恕妾身无法满足要求。”
十三郎皱眉说道:“你不信,又不肯传讯,让我怎么办?”
妇人神情微讽,说道:“假如婆婆真与先生有约定,先生何需到这里来?”
十三郎无奈说道:“这件事比较复杂,你不够资格知道。”
妇人大怒,说道:“请先生自重。”
十三郎摊手说道:“我说的实话,何来自重不自重。”
妇人徐徐坐直身体,冷笑回应道:“先生不要忘了,这里不是城主衙门,也不是五狼山那个贼窝。”
两条人影无声闪出,左右分立于妇人身侧,冷漠的目光专注于十三郎一人。旁边,韩成瞳孔陡然收缩,仿佛有两条毒蛇在身体上四处游走,冰冷中带着滑腻腻的感觉。
妙音门处事低调,因在民众里的声望太高,便是七门三王也不敢轻易向其伸手。但这不代表她们没有自保武力,内门就不说了,外门医馆常有武者修家坐镇,平日里不露面罢了。事实上,自妙音门创立以来,不知多少不知轻重的势力打过念头,又有多少散修流寇尝试夺掠,结局无一例外,通通在无声无息间消失。
医馆内外门户相连,外间有事发生的话,内门随时可以支援,遇强敌可传讯归宗调来大批修士。乱舞城满共不过数百里,凡人驱马也需要跑很久,但对能够飞天遁地的修士来讲,片刻即可抵达。
除非自认为有能力挑翻整个妙音门,谁敢轻动?
被四道冷电般的目光盯住,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这里不是衙门,但也在衙门治下;五狼山不是贼窝,而是城主大人的新驻府邸。不论哪个角度,夫人刚才所讲都已犯了法。”
“呵呵,犯法?”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妇人不禁失笑,讥讽道:“麻烦先生指教一下,妾身犯的哪家规法?犯法又如何?”
十三郎平静说道:“夫人请往脚下看。”
脚下?脚下怎么了?
十三郎说道:“夫人脚下踩的可是大地,此地可在林朝国域?身在皇家之地,犯的自然是……王法!”
“王法”出口,舌尖突绽春雷之音,刹那间响起无数回音,隆隆回荡久久不息。
中年妇人神情大变,未及开口,十三郎清声断喝道:“夫人漠视王律,污称皇家为贼,此为谋反之罪。”
“王法无情,逆者当斩!敢维护者与之同罪,诛!”
“诛!”
门外百余道声音同时断喝,声若奔雷滚滚,响彻长街每个角落,震荡在每个人的心里。
十三郎再喝:“此处假冒民生,窝藏罪寇;本官身授皇权,责无旁贷;今代城主施令:封!”
“封!封!封!”
第648章 今日办的是你
令出如山,数十名“官差”齐声高呼,争先恐后闯进医馆。
像演戏,像极了一场事先排练好的戏。差役们脸上带着赤裸裸的戏弄与调侃,还有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军旅痕迹;除少数几人熟脸外,大多仅仅披了一层官皮,不是演戏是什么?
演戏演到妙音门?!封馆?!
主事不知如何才能形容内心的荒谬,厉叱:“萧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十三郎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下令道:“闲者驱逐,病患者扶至三元阁就诊,此地所有财物移至对面封存,馆内一应人等扣至城府,按律审处。”
“诺!”
身形彪悍的差役们答应着,二话不说涌向四周,抬药掠财抓人封物,活脱脱一群悍匪模样。安静的医馆顿时鸡飞狗跳,药师尖嚎侍女哀哭,与那些被雪盗劫掠的野民再无任何不同。
很快,一箱箱药材如流水般搬出,再如流水运进三元阁;仅片刻后,本就宽敞的大厅被洗劫一空,足以让最细致的仓鼠为之流泪。
发生这么大的事,门外的人们不可能没有反应;不大会儿功夫,街道上已经聚满了人,一双双愤怒的目光注视着那群如狼似虎的匪兵,躁动暗生。
“住手!住手!你……萧八指,你到底要干什么!”主事妇人尖锐的叫喊声在大厅内回荡,试图阻止匪兵恶行,但又哪里阻止得了?比较奇怪的是,她身边那两名幽灵般的黑衣人至始至终没有动作,妇人没有下令,他们只管护在其身边冷冷注视周围,丝毫不为所动。
“除了药材,桌椅器械、一纸一文皆属赃物,通通查封。吴二爷,麻烦把地契搜出来。”
“是……”吴忠的声音好似在哭丧,低头弯腰从妇人面前经过,带人翻箱倒柜。
十三郎这才满意,转过身奇怪反问:“夫人以为本官在做什么?”
“你放肆……”
“藐视主官,罪加一等。”
十三郎挥手说道:“抓人!”
“哼!”
两名黑衣人抢步挡在妇人身前,阴冷的目光横扫周围;几名抢发了性子的差官正在兴头上,嘴里答应着正在前冲,突然被两人目光注视,顿时如迎头撞在冰墙上,通体冰寒。
“大胆!”
韩成暴喝拔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五步方歇。
十三郎将韩成拨到身后,平静的目光望着妇人,说道:“夫人要拒捕?”
事情到了这一步,主事反变得冷静下来,保养极好的面孔上泛起一丝讥诮,说道:“萧先生好大的官威。”
十三郎诚恳说道:“夫人误会了,在下本是乡野草民,受林大人所派,所作所为皆以王法为准。”
“王法,好一个王法!”
妇人冷笑道:“敢问萧大人,妙音门满门药师,行善积德治病救人,城内两千万子民人人知晓,犯了哪家王法?”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请教夫人,何谓子民?三岁小儿也知道你等皆属林朝子民,妙音门不过一个江湖门派,有什么资格唤人为子民?”
妇人羞怒说道:“你……萧大人,拿不到……民妇的罪证就这样抠字眼,有意思?”
“现在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十三郎点头赞许,抑或是嘲讽,说道:“一字一言,发乎于心;一举一行,皆为本意使然;心有反志才能讲出这样的话,何需本官抠字眼?至于夫人所犯罪过,此前辱骂当朝还嫌不够?”
妇人怒道:“当然不够!即便民妇偶有失言,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本馆何干?”
十三郎说道:“越来越长进了……吴忠!”
“在!”吴二爷身体猛一哆嗦,连忙上前递过来一叠文书。
“先生……大人,房契与账本都在这里。”
“嗯,让本官看看……”
十三郎随意翻了翻,说道:“敢问夫人,本馆地契为何没有官家文印?”
“……”
妇人张口结舌,心里想这叫什么话,城内一万家房契难有一家盖官印,难道都是犯罪?
十三郎说道:“再问夫人,本馆经营药材替人治病,可有收取钱银?”
妇人愤怒嘲讽道:“不收钱银,难道让我们白治!这也是罪?”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买卖公道,治病收银,这些当然不是罪;本官要问的是,本馆开张这么多年,可曾缴纳过一分税银?”
“……”妇人想笑,但不敢,想哭又哭不出来,表情精彩不知如何形容。
有经营便需要缴税,这是每家每户都明白的道理;可是乱舞城……谁向妙音门征税?或许应该换个说法,八大宗门,哪家不向别人征税?
他们收钱不叫税,好听点叫纳供,叫赞助,直接点就是保护费,各自地头各自负责,唯独官府不行。
想到这里,妇人觉得胆气壮了些,说道:“大人如想以此来治罪,恐要将城内翻过来才行。”
十三郎讥讽说道:“别人杀人你就可以杀人?别人犯罪等于你可以犯罪?(别人盗版你也盗版,别人订阅推荐推广月票飘红你咋不学啊,哼哼!)夫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是……”
“做事不要问别人如何,先问问事情的对错曲直,再问自己本心。”
十三郎说道:“本官今日站在医馆内,办的就是你们,与别人并无直接关联。”
妇人厉声喝道:“这般行事,如何能让千万黎民心服?”
十三郎连连摇头叹息,理直气壮回答道:“本官何须他们心服,我只要你们服。”
……
“有罪无罪,待回到衙门、按律法审过后自然明白;无论怎么样,今日尔等都要入监。”
处在医馆主事位置,尤其是在乱舞城生活这么多年,妇人早已忘记了皇家二字意味着什么,想不到公然违法抗法代表什么含义。
这很正常,不光她如此,城内每一位居民、甚至连官差都已经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对他们而言,所谓王法已成为两个没有什么蕴意的字,很纯粹。然而正如十三郎宣告的那样,公然嘲骂皇室主官,放在任何国度都是不赦之罪,是最最无可辩解的谋逆!换句话讲,因为那句被激怒后的无心之语,十三郎的的确确站在大义位置,谁都无法批驳。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妇人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她认定十三郎此行存心找事,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对方总能找出、或干脆制造麻烦生出事端;其目的,当然是为了三元阁。
是人都明白一条道理,不打垮妙音门,所谓御用医馆只能是个笑话;别的不谈,他们连药材都无法收齐,更不要说什么城内几乎所有像样的药师均被妙音门网罗。仅凭林如海随身带的几名药师,头上顶着皇家名头便想谋夺妙音门基业,难道不是笑话?
敢在妙音门对面开一家医馆,十三郎挑翻妙音门的决心毋庸置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心里想着这些,妇人冷冷说道:“萧大人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