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小宫主失声惊呼。
连她都能想到,周围人当然想得到,场内成千上万都能想到,那些本就准备妥当的人……更加想得到。
啪啪两声,虬髯大汉鼓掌喝彩,说道:“久闻乱舞学院独树一帜,果然名不虚传。”
轻轻一句话,带来周围死一样的沉寂。虬髯大汉神情平静,没再说什么逼迫的字句;那些原本窜动游走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园中园万人注目高台,压抑的呼吸如一股股沉抑的巨浪,缓缓成势。
周围无风无声,气氛比大战前的战场更沉闷,一旦爆发,也将更具有破坏力。
迎着千万道目光,台上青年面色惨白,冷汗津津顺头滚落,身形摇晃不定,终于……
“哇!”一口鲜血喷出,青年仰面跌倒,伴随身后几声惊呼,台下淡淡嘲讽。
无伤而伤,心脉有损,此生纵然还能修炼,成就也已有限。换言之,短短一席话的功夫,青年被他毁掉大半。
“本座听闻,学院效仿灵域道院所建,院长更曾从师于道院十年,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灵修。先不谈灵魔死敌万年,我等身为魔族该不该如此做。便是学,也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怎能原样照搬?”
虬髯大汉扫视周围,目光睥睨,扬声清喝道:“画虎类犬已是笑话,结果画条兔子,还是断尾瘸腿、长着一颗噬主毒牙的兔子;百族魔修,万年历史,如此岂不可悲,可叹,可怜!”
“大胆!”小宫主第一个跳出大叫。
“放肆!”前方亦有人怒喝,压阵长老终于待不下去,出现在高台之上。
……
“道友好修为,好口才,好狠毒的心肠。”上台后,土蚌长老首先一番严词苛责,直指对方以大欺小,纵胜之亦不为武。
适才最后一喝,虬髯大汉心中得意,难以再用秘法压制气息,赫然是一名元婴老怪。若不是存了气息压制,青年也不至于当场心神受挫,以至于损了道基,恐祸及终身。
长老此时才看出这一点,内心岂能不恼。
土蚌族,实力原本在七族内部中游还略偏上,可经历了当年之乱,八指先生第一刀砍下去,将他们的实力削去近半,等若失去一臂。仅仅十年,个体如果有大机缘,或许能够让修为突飞猛进,但对一个种族来讲,十年时间着实太短暂,远远不足以令土蚌族恢复元气。
底蕴来源于后备,希望只能放在下一代,台上青年天资不俗,修行刻苦,很为土蚌长老所重。如今区区一场辩难就变成这幅摸样,着实令他有些心疼。
公平地讲,既然是辩难,自不能限制对方发挥。比如大汉之前所讲,引申演绎歪曲走向,本就是辩难手段的一种。有本事你辩回去,没本事就认输,没什么好多讲。诚然,对方的话激烈了点,用心歹毒了点,手段似也不太阳光,可谁让你开坛呢?谁让你大张旗鼓昭示天下呢?
做了就要认,不能耍赖,尤其不能当众耍赖。台下数万双眼睛盯着,长老再愤怒也只有先忍着,需由问题本身着手。况且对方矛头直指萧十三郎,试图撬翻学院根基,已超出那个问题本身。
这才是大事!
大长老已死,新任大长老自三元阁归来后急匆匆外出,去向不明。此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坐镇长老责无旁贷,需从根本破解难局。
土蚌长老明白这些道理,随手打出一道法力封了青年的经脉,着人将其待下去妥善安置,随后徐徐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道友面生,敢问来自何处?”
“来自何处?呵呵……”
虬髯大汉微微一笑,说道:“道兄的意思是,贵院仙讯因人而异,在下不能参与?”
土蚌长老淡淡说道:“本座只是随便问问,道友不愿回答亦无妨;只不过道友身为元婴大能,施威喝杀晚辈之德,本座要与你算上一算。”
虬髯大汉平静说道:“在下听闻学院盛名,不惜远来请教一番;不小心伤了贵徒,我也心有不忍。然事分两面,理不辨不能明;贵徒口出悖言,令在下想到万千民众,想到我辈魔修之荣辱,心怀激荡亦属难免。道兄只要为在下释清疑惑,解除千万魔修亿万黎民之忧,纵有责罚,在下甘愿受之,如何?”
土蚌长老漠然说道:“本座资质愚钝,修道至今成就有限,不敢为仙人定论。道友若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虬髯大汉一愣,失笑说道:“道兄既不懂仙,如何修得了仙?”
土蚌长老冷笑说道:“本座不懂,不代表你懂。道友可以训斥小徒狂悖,但若不能分说个明白,老夫便要治你个祸乱之罪。”
言至此处,长老眼中凶芒难隐,厉声喝道:“请问道友,何为仙?什么又是修仙?”
第731章 夺信第二战(三)
消打之策,关键在于扣题。
辩难不是街头吵架,谁嗓门大谁就赢得胜利。换言之,治罪可以,先要讲清道理,否则就是莫须有,难堵悠悠之口。
虬髯汉子牢牢抓住问难题目,看似有恃无恐,长老应对也不差;本就是无解之题,何不反问他自己?
经过之前那一辩,长老想不出对方能有什么回答让自己无话可说,便是编也要编点是非出来。意思很简单,有本事你来讲,讲通了算你对;讲不通,之前就是存心找麻烦,只能凭武力见高低。
说到武力,如今四族宛如一体,长老信心不要太足。别说大汉只是个刚刚进阶的元婴,就算他是大修士,今天也要留下。
意思大家都懂,虬髯大汉似早已料到这一幕,神情却无什么变化。其目光平静甚至有些怜悯,唇角泛着一抹讥笑,直待到长老目光喷火,周围人屏声静气侧耳细听时,大汉方徐徐开口,给出早已备好的答案。
“仙乃永生。”
“仙乃……”土蚌长老瞬间石化。
……
仙乃永生,简单吧?
仙乃永生,对不对?
当然对!简直太他妈对了!修仙修仙,求的就是长生大道,仙不是永生是什么。
问题是这样的回复……和不答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个答案,土蚌长老只想大骂三声,但又骂不出口。他很快便想到,若是驳斥不了对方,接下去该如何做?
就这样放他走?似乎也只有如此。
土蚌长老面色阴沉,低喝道:“道友的回答,着实令本座大开眼界;如此说来修仙就是求永生,倒也不必再讲……”
有意讥讽其无趣,换来的是更多嘲讽,虬髯大汉微微一笑,问道:“谁说的?”
土蚌长老的表情再度凝固,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道:“仙乃永生,修仙就是求永生,乱舞学院……唉!”
一声叹息,引来多少愤怒多少羞惭,与台下万人瞩目,与渐渐滋生的失望。
死一样的沉寂。
……
“你……”
“道兄休爆雷霆之怒,在下修为不足,断断承受不起。”
同样是以大欺小,虬髯汉子提前发出警告,言语间嘲弄的意味更足。不待长老说什么,大汉转过身扫视周围万千张脸,粗豪面孔上表情庄严透出悲悯,徐徐言道。
“修仙不仅仅、或根本不应说是求得永生,而是修一颗慈悲之心,为的是渡化世人乃至世间万物,直达净土彼岸,同享天道。”
“狂悖之言!”土蚌长老冷笑开口,说道:“想谈渡化,先问问你自己头上有无戒疤。”
虬髯大汉头也不回,平静摇头说道:“道兄修行千年,仍执于门户之间,实令在下失望。”
土蚌长老气息微滞。
台下气息渐烈,看热闹的心思演化为某种奇妙情绪,人们望着大汉在台前侃侃而谈,仿佛他是仙人派来的使者,目光渐有狂热。
迎着千万道热切的目光,虬髯汉子说道:“凡间有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意或有偏颇,但也道出了部分真谛。诸位试想一下,若不能普法天下,以点带面福及世间,我辈修士苦求真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闻学院成立,宗旨亦是为了教化众生;那位院长先生不愧是道院高材,搬来的道理确也似模似样。本座来此后,发觉乱舞城的确与别处不同,仙凡相处融融宛如一家之亲。”
话锋一转,大汉接下去说道:“然而亲者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修者如只想着永生之道,不能以亲者之亲为己亲,不以亲者之仇为己恨,又怎么能真正与凡俗相濡以沫,怎能指望他们真心为民着想?”
“连亲者都顾不上,又如何谈及修得仙道、并将仙人之福洒遍人间?”
大汉说道:“仙者永生,万民向往之,亦有权向往之;仙者不具仁悯之心,纵活千万年、亿万年,能指望他们做出什么好事?”
“修家采纳天地真元,无时无刻不消耗天地之力,其一年所需可抵凡人千万万,历千年或更久方能有所成就。若生一颗冷漠之心,纵能永生又如何称得上是仙?换一种说法,这样的人若能修成仙道,要仙还有何用?”
虬髯大汉神情悲悯,脸上的表情庄严而肃穆,看起来竟似一尊降世活佛。
目光环射四周,他说道:“人世间亿万万生灵崇敬仙人,难道就为了让他们吸收自己所处世界的精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将其变成废墟的那一刻?”
“那些送子女入院修行的父老舍弃骨血,将他们送入学院修行,终生难见、甚至不见一面,难道就是为让他们修炼成那副摸样,老而不死,又或永远不死?”
万人无声,偌大的园中园陷入死一样的安静,中间那座高台如一座静悄悄的坟墓,站在中央的土蚌长老面色铁青,宛如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大汉言罢转回身,背负着千万道目光,徐徐举起双手。
“这样的仙,这样的修士,你们要不要?”
话说给千万人听,大汉看着土蚌长老,神情犹如一个目睹迷途羔羊的神祗,神情悲悯,略透出几分轻蔑。
“这样的学院,你们要不要?”
“回答我!”
“不要。”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来,声音满是愤怒。
“这样的仙,我们不要!”又一人大叫,随后是零星呼应。
“这样的修士,我们不要!”一群人挥舞着拳头,仿佛手里握着某种威力强大的法器,只要将嗓门放到最大,就能够决定仙人意愿与命运一样。
“这样的学院,我们不要!”越来越多的人喊起来,面孔贴着面孔,构成一幅愤怒的画;声音连成了片,直至响若沉雷。
“不要,不要,我们不要!”
……
“真讨厌!”
人群中,小宫主皱着眉沉着脸,两只玉手在胸前来回不知比划,一个劲儿地说:“真讨厌,讨厌,真讨厌!”
刘奶奶担心她出状况,忙拉到身边问道:“谁讨厌,他们讲什么呢?哪个赢了?”
这还用问?小宫主罕少有苦笑的时候,此时不禁连连摇头,叹息回答道:“奶奶呵,当然是那个大胡子要赢了啊!”
刘奶奶呵呵笑着,说道:“是挺能说的。他赢了吗?赢了就赢了呗,犯得着为这生气。”
小宫主怒气冲冲,说道:“我讨厌他。”
刘奶奶大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小宫主憋了半天,最终恶狠狠说道:“就是讨厌!”
莫名其妙的厌恶,这样的事情刘奶奶见多了,神情莞尔安慰道:“我觉着吧,他讲的那些不无道理,可还不算赢。”
小宫主一愣,想追问忽想起刘奶奶不过是个凡人,自己和她讨论这个实在无聊,忙转身拉住十三郎的衣袖,焦虑说道:“喂!你就在这儿干看着?”
十三郎说道:“不看着,你想让我做什么?”
小宫主叫道:“上去帮忙啊!他在骂人,连你都一块儿骂,还不去打败他!”
十三郎说道:“辩难怎么能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