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厉至极的咆哮,一声怨毒至极的诅咒,一声愤怒千年的清喝,一座疯狂下落的巨山。下一刻,一片血海,几条残肢,无数条绿色的光,将整个天空占满。
“君,临,天,下!”
……
乱舞城中一片安静,某个角落,几名正窃窃交谈的妇人突然停口,身体为之软倒;另一处庭院内,一名大汉正默默诵念着什么,突然间大吼一声弹起,再重重跌落,七窍流血而死。
杨树下,城墙边,饭桌旁,赌台前,无数人悄然间死去,死状千奇百怪,最终模样却极为一致,身体仿佛被抽取全部精华,成为干尸。
事后经官方统计并公布的结果,因天威骤变,乱舞城三千八百六十二名居民被活活吓死。至于此事到底如何发生,严禁议论,更不得外传。
违令者:斩!
……
“好!”
园中园,仙讯台上,十三郎狂吼一声,喷血落地,坠地,砸地,夯出一个人形巨坑。
需要怎样的怨毒,才能让老院长那样的人以嘶咬的方式攻敌?需要怎样的隐忍,才能让他藏一道神通在十三郎体内,死后仍不消散,累遇危局而不露。
若不是妙妙出现,这道神通永远都不会发挥作用,十三郎不知修炼到何种程度才能察觉,也许是永远。
落地的那一刻,十三郎想到了很多事,回忆起许多画面,也明白了许多难以解释的环节。
南海潮汐,门前一声随意托付,十三郎猜测过无数次因果,均不得要领。金山首次打探,他知道那个被老院长念念不忘的名字必有着难以想象的来历,远非当时的他所能面对,更不要说诛杀。泗水河上一声长叹,十三郎在“妙妙”这个名字上再刻一把尖刀,用心将其铭记。
上下两代血仇,非杀不可!
乱舞之行本属意外,十三郎从未将这个地方与妙妙联系到一起,直到他看到小宫主、并从三圣子口中知道其来历身份之后,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丝联想。
小红,小宫主,似乎有点像……
这种想法初看很无聊,但它的的确确影响到十三郎对小宫主的态度,将其视为某种寄托,某种念想。有此为基础,十三郎很快联想到另外一件事,一件看起来毫不相干,但又不能不去怀疑的事。
当世中,能让老院长无能为力,魔宫掌座也没有办法解决的人,除了山君门下,还会是谁!
还能有谁!
这种猜想毫无实际根据,纵然老院长复生恐都很难采信;十三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凭着感应摸索,不断努力。
本就没有方向,不如此,还能如何?
十三郎不知道老院长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但当他真正看到老院长的脸,看到那不惜一切甚至不顾惜十三郎性命的一击后,很快明白了不少事,由衷感慨,且感激。
有疑惑,但没有埋怨,只有感激。
首先能够想到的,老院长知道十三郎必入魔域,假如妙妙藏身其中,以十三郎的执拗性情,迟早会有与之撞面的一天。现在可以明白,老院长声称不知道妙妙的任何事,显然是故意不讲出来;他不但知道,甚至可有能与之交过手,深知其何等可怕。
老院长生恐十三郎准备不足,悄悄埋下这道神通以庇护,非察觉到妙妙的气息不肯激发,用意深远。从他的角度,没有哪个敌人比妙妙更可怕。若再想得远一些,宫装贵妇、或者就是魔宫掌座既然能把老院长认出来,说明他们早就打过交道,或许还交过手。那样的话,这道神通有没有可能是另一种作用,让十三郎多一道护身符?
十三郎遇到四足,败浮魔……这种事怎能预料,是天意。
还有一种可能,老院长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无任何途径。封印神通本就有限制,如果不是用来某种极其特殊的法子,怎么做得到死后还能将其激发?老院长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撑不到爱徒成长到足够强大的那一天,于是才用了这种方法,妙妙的气息就是打开封印的途径,且是唯一。
至于十三郎承受不了反噬……他如何想得到。按正常情形推断,当十三郎有胆量去找妙妙,自认为有把握对付她的时候,其实力断不会孱弱如斯。
起码再强十倍!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老院长离开十三郎的身体,本能地带走了十三郎的法力、体力还有精神,若非感受到胭脂鸟与十三郎性命相关,恐连它也要一起吸空。
此时的他不是院长,不是什么灵修前辈,只是一名恨透苍天的老人,一名矢志复仇的老人。
“自不量力呵,又一次!”
十三郎由衷感慨,为自己的狂妄而自嘲;如今他才明白,那头山猿一点都没有说谎,灵妙法尊何止能横扫乱舞,假如她真想那样做,不费吹灰之力。
战斗的结果不明,他的视线已变得模糊,看不清,看不透,直至看不见。身体在空中坠落,耳边响起无数声惊呼呐喊,十三郎心里闪过无数道念头,无奈合上双眼。
再睁开,已年后。
第740章 三年再造,不及旧时沉重
星云,漩涡,绝壁;咆哮,呐喊,哀呼。
白袍,大剑,两只手;目光,苍茫,一颗心。
幻象重生,凌乱毫无规则可言,仿佛无数个世纪、无数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与画面叠加起后通通涌进脑海,头疼欲裂。
轰的一声,画面斗转,视线中出现一片星空。六颗颜色各异的恒星云团组成一个巨大圆环,三块狭长的漩涡构筑出一根针,刺透圆环指向虚无,构成一颗形状怪异的心,或者星。
心或星无声无息中漂流,穿透一片片苍茫,越过一道道边界,似沉睡,又像在寻找。
生与死的交替,岁与纪的流转,唯有时间才是永恒。星空浩瀚,星痕虚渺,无尽岁月中流过无尽苍远,见证无数生灭荣枯后,那颗星逐渐变得衰竭。
它看到了太多,见证了太久,近乎无尽的生命终抵不过真实无尽的时间的消磨,身体开始崩溃。
带着疲惫,携着希望,心形星努力维持着身体,徒劳前行。
终于有一天,随着一声世界崩塌的巨响,星痕溃散,分射为亿亿万万颗大小不等的云团,于苍茫中构成一个全新的界。
那是混乱之始,也是界中生命诞生繁衍的开端。
迷茫中,混乱中,轰鸣中,无序中,九道,不,十道光芒散射周围,其中九道颜色各异的光团消失在天际并且隐藏,唯有第十道更加黯淡却似乎更加执着的光团光团呼啸而去,延着之前前进的方向……
继续走。
巨大无朋的星痕变成一颗小小光团,速度快了不少,显得更焦急,更无奈,也更加迷茫。光团走后,那个全新的界内发出九声震天轰鸣,如挽留,似眷念,又好像愤怒的咆哮与呐喊。
光团没有理会,闪烁中穿透苍茫而去,一去不回头。
又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了多少如它的身躯一样构成的界,看到数之不尽的生灵种族,经历无数凶险。
每经历一个世界,光团都会停顿下来,仔细地看,小心翼翼地听,认认真真地感受,似在寻找。每经历一个世界,总有一些强大的存在察觉到什么,以磅礴不可想象、足以毁灭一方星空的力量横扫四方。有几次,光团被某些存在发现,随即被无数生灵追捕,不得不从有限的力量中分出一部分,抵御强敌,然后逃脱。
每一次战斗,都是一场星空浩劫。
又不知过了多久,光团的力量临尽枯竭,周围的世界依旧黑暗无边,似没有尽头。
于是它知道,自己要死了。
光团仍在苍茫中前行,在黑暗中穿梭,但已只剩下本能,再无余力做别的。此刻如遇到之前那样的强敌,它将毫无反抗之力,任其为所欲为。
时间冰冷地流逝着,空间依旧在延续,光团在流逝与延续中变得黯淡,直至熄灭,变成随处可见的微粒,变成周围亿亿万尘埃中的一个。
黑暗,冰冷,寂寞,永无止尽。
直到有一天,前方出现一团金光,一团仿佛能照亮整个的光。
光芒那般炽烈,让“已经死掉”的那颗尘埃感受到一丝温暖,随之跳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弹跳,微不足道,出现在死寂不动的世界里,足够被人察觉。
“又有一个,咦!”
金光中出现一个人。带着一丝诧异与惊喜,那人一步来到尘埃边,伸出手……
世界开始崩溃,画面出现崩塌,幻象自眼前消散,塌上的人剧烈挣扎,茫然中听到一声失望自语。
“太残……生……道……难……”
黑暗世界里出现一缕光,沉寂的周围响起一声唤,十三郎豁然睁开了眼。
“醒了!”小宫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欢喜的泪,第一个跳入眼帘。
“奶奶,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刘奶奶嘴里念着佛,端着一只碗走进来,目光慈祥。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刘奶奶比以往显得年轻了,本已开始干瘪的面孔变得丰润,还透着异样的红。
十三郎望着刘奶奶,试探问道:“老祖宗?”
小公主一愣,疑惑说道:“老祖宗?谁是老祖宗?奶奶,他是在说你吗?咦!为什么我听着耳熟?”
刘奶奶面色微黯,抚着小公主的头怜爱说道:“耳熟就记着,将来没准儿会有用。”
小公主茫然不知所谓,十三郎意识到什么,本能地尝试运转法力,检查身体与兽环,看看自己与几大宠兽是有何异状。
一切正常,但又不太正常。首先大灰与胖胖均无大碍,发觉少爷醒转一片欢腾想要跳出来庆祝,十三郎嫌麻烦干脆没有答应,任凭他们在里面闹。哑姑本就守护在影子里,虽激动但不想两手憨傻妖兽那样狂放,传出讯息后自去鬼母环修炼。至于蚁后,它还是那只贪吃爱睡的大肉虫,此刻似处在某个紧要关头,动都懒得动一下。
三卡不在身边,十三郎倒不怎么担心,看万宠物收回神识,查看自己的身体。
没有任何伤患,强壮程度令十三郎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他的修为明显增长了一截,很大很大的一截。
修为提高是好事,十三郎却没有因此而高兴,相反他皱起眉,眯起眼,沉声问。
“多久了?”
“三年,三年了!”小公主忙着献宝,又似炫耀功劳。
十三郎大吃一惊,神识微动取出一枚灵符,感受片刻后默默放回去,神情略有舒展。
“才三年而已,不着急。”
刘奶奶将手里端着的碗推到十三郎面前,说道:“先喝药。”
十三郎想了想,接过碗一口喝尽,诚恳说道:“谢谢奶奶。”
小宫主大为不满,撅起嘴巴说道:“还要谢我。”
刘奶奶宠溺说道:“一家人,什么谢不谢。”
……
吃过药,十三郎精神愈长,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为之舒缓不少,加之身体毫无病患,遂起床下地,被小宫主牵携着出了门,来到屋外。
这是一处小山村,背山面水风光清秀,十三郎抬头看了看,神识放出大略一扫,发觉这里是五狼山新建的一处定居点,内心更加安定。
正是初夏,五狼山域一片宁静,但不是那种死一样的安静,而是充满祥和喜乐气息的安宁。周围清风幽幽而过,树梢沙沙作响,仿佛衣衫在浮动;空中间或传来几声啾啾鸟鸣,听不到焦灼看不到急迫,只有平和与安闲。
淡淡的,湿湿的,足够让人体会到。
门前一处小小院落,一圈矮篱几株桃花,偏侧一颗梨树长势喜人,树下一台三张椅,但不知上面常坐几人。
与任何大病初醒的人一样,十三郎此时此地见到此种景致,内心由衷感到喜悦安宁,微蹙的眉头彻底舒散开,情不自禁发出赞叹。
“好地方。”
“那当然,奶奶和我亲手布置。”
小公主拉着十三郎的手,来到树下将他按在最宽那张椅子上,自己在旁边坐下,双手托腮说道:“你的病刚好,奶奶说还需要休息;这是特意给你留的位置,舒不舒服?”
内心讲,十三郎此时最想做的是跑步三千里,好好活动一下快要生锈、偏偏强壮如牛的腿脚。望着小宫主期待的摸样,他举起手揉揉眉心,微笑叹息道:“还真是。嗯,坐在这儿感觉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