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语速极慢,表情凝重带着几分无奈,徐徐说道:“对外人泄露山君机密为叛,叛既违誓,违誓则葬思,葬忆,无欲无感,无亲朋无君师,无天地尊卑。”
“少爷发问,一定会涉及师尊,他不回答就要死,答了就会忘记一切,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无忆之人。所以他要先问……嗯,说到哪儿了?”
大灰原本明亮的大眼睛开始变得迷茫,表情浑浑噩噩,宛如失了魂一样。
“闭嘴!”十三郎断喝一声。
又见规则,立即生效;完全看不出征兆,毫无踪迹可寻,不知道力量从哪里来,连界面都隔断不了。
冷玉轮回混乱,某种意义上讲就是记忆混乱;小公主十年一次洗白,不知道多让人伤脑筋;莫名其妙生个娃娃,小不点明显也是个缺心眼;若在弄个无思无想的大灰,十三郎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真灵不可欺。至此,十三郎方才认识到真灵对修士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什么斗法厮杀角逐心智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人家随口一道谕令就让人不死不活,弹指一道誓言就能让你变成白痴,与他所能理解的战斗根本不是一个层面。
遥想当初,十三郎结了一个半生不熟的元婴,面对四足居然大言不惭要在其眼皮子底下抢人,失败后虽觉得真灵可怕,内心其实颇有点小得意。不是吗?人间谁有这个机会,哪个修士敢朝真灵出手?十三郎甚至曾经这样想:真灵也就那回事,自己若不是状态不佳差了一点点,或许就成功了。
无知是可笑,可笑到极致便是荒诞,荒诞中透着一股股寒意,十三郎实在忍不住要想,万万一当初四足被激起几分火气,偷偷在自己身上搞点什么的话,找谁说理去。
慌忙阻止大灰,十三郎既悔且怒加上担忧,握住八子大骂:“狗杂种,这也算违誓?”
八子无奈点头。
十三郎沉默下来,良久才以冷到极致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早说。”
八子哀泣回答道:“我不能说啊!一般背誓的话或许还能缓缓,讲出门规,葬思生效,我就答不了别的,还是个死。”
“……”十三郎哑口无言。
规矩是他定的,八子不解释不行,解释了就要死,让他还能怎么做?作茧自缚难免恼羞成怒,十三郎盯住八子,一字字说道:“替我想个法子,不然宰了你。”
“……”八子快哭了,心里想不讲理就不讲理,好歹换点新鲜词儿好不好,总这么杀啊宰的,老子习惯了。
“真,没,办,法?”十三郎竭尽全力,方能压制住杀念。
“请师尊出手,准成。”八子认命说道。
“……”
十三郎颓然坐倒,迎着大灰痴痴呆呆的眼睛,茫然唤了声:“师兄?”
大灰眨眨眼睛。
十三郎黯然低头,落寞自语说道:“又是我的错。”
第几次了?十三郎不敢计数,无论他如何小心谨慎,总难免不经意间犯下一些错,结果总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哑姑如此,冷玉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周围死一样的安静,莫名寒意填满整个空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吭声。
人不敢,驴子敢,死气沉沉的时候大灰突然开口,好奇说道:“叫我怎么不说话,啥事儿?”
“嗯?”
“吓!”
“嗬!”
三声惊呼同时响起,八子宛如见了鬼,满脸的不可置信;十三郎激灵从地上蹦起来,手掌不小心握得太紧,带来八子一声惨嚎。
“啊!”
“哎呀!”
同时大叫的还有大灰,龇牙咧嘴摆头摇尾跺脚,连连叫道:“怎么这么疼!”
十三郎也疼。赶紧松开手,他试着走过去拍怕大灰的头,问道:“师兄?”
大灰愕然,说道:“又叫我,到底啥事儿?”
十三郎盯住他的眼睛,小心翼翼问道:“师兄……记得我?”
大灰不解回答道:“记得啊,你不是少爷吗?萧十三郎。”
十三郎又问道:“那你记不记得你是谁?什么身份?”
大灰不屑说道:“我是大灰,你师兄啊。”
十三郎说道:“就这些?”
大灰挠头,挠又挠不着无奈跺跺前蹄,说道:“还要什么?不够吗?”
蒋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疑惑地望着大灰,说道:“这是葬思?不像啊!”
“够了!够了,足够了。”
前一句严厉喝止蒋凡,后一声温和说给大灰,十三郎再不愿听到有人提到葬思这两个字,心满意足进而心情大好,挥手将大灰收入兽环,目光转向八子。
“这么说,你们是山君所派?”
第825章 鼎合
“是,也不是,或许还是……”
许是被大灰身上出现的情形吓坏了脑子,如此简单的问题八子居然思索很久,给出的回复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十三郎并未因此着脑,认真想了想才说道:“命令是山君下,你们干了私活?”
八子点头,默认。
十三郎微讽说道:“这样还不算叛师?”
八子肯定回答道:“当然算。”
“我没看出你受到什么惩罚。”
“或许这本就在师尊预料之中,当然不会降罚。”
八子黯然说道:“我们都不想老死,只能赌。”
真灵之力不可猜度,十三郎内心微凛,同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是不是因为早就算到八子会失败,所以那位大师兄才没有参与,还有其背后那位山君,是不是早有所料,甚至故意纵容?
寒气催人,十三郎说道:“先说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涅祖是何许人也……但凡与血域有关系,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之后我再问。”
八子开口说道:“本座还有疑问需要证实。”
十三郎皱眉,寒声说道:“这么顽固?”
八子神情惴惴,仍力持坚挺反问道:“现在的你,还要坚持那个什么鬼原则?”
四目相对,片刻后十三郎忽而笑了笑,说道:“吓唬你的,问吧。”
大喘气,八子不禁要怀疑十三郎是不是一直在假装,心里暗骂着开口道:“你是不是与师姐勾结,所以知道血鼎可以在紫烟炉的催送下融合?”
十三郎一头雾水。“和妙妙勾结?催送?血鼎融合?”
八子脸色微变,似奇怪似惊喜,还有担忧几分美梦破灭的担忧,颤声问道:“你不知道?”
十三郎微怒说道:“别装神棍,讲点明白话。”
八子以目光示意,说道:“自己看。”
十三郎一愣之后一惊,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头去。
“嗬!”
……
之前那场战斗,十三郎之所以能够“轻松”突破孤岛屏障直至获胜,最要紧处在于血鼎光膜被削弱、实际上被分担。同为持鼎之人,十三郎感受到血鼎中传来类似呼唤的声音,遂暗中将其祭向空中,也就是那层漫漫黄沙天。
以鼎破鼎,无论那种召唤之力是什么,总不至变得更糟。十三郎这样做,破釜沉舟,实际上带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如今的他基本不惧残念,对血鼎的依赖大大减弱,哪怕血鼎被黄沙卷走也认了。
结果很奇异,血鼎不惧黄沙轰击,甚至不会移动位置,悬停在孤岛上方不停吸收着什么,变大且持续增强。更奇妙的是,下方平台上的那只血鼎持续衰减,体积变小,似与上方血鼎相呼应。而在这个过程中,变身蒋凡始终维持着不间断的攻击,八子没察觉什么,十三郎却发现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迹象:光罩正在减弱!
战场上出现这样的机会,别人或许会错过,十三郎怎会抓不住;后面的事情很简单,十三郎插科打诨一通鬼扯,竭尽全力吸引八子的精力,生怕被他发现什么。直到鼎罩衰减到被蒋凡抓出裂纹,两人均为之发愣的时候,十三先生暴起突袭,再没给八子留下哪怕一丁点机会。
原本就不是一场实力均衡的战斗,被十三郎抢占先机,通天八子若想翻盘,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涅祖显露真身。结果不出意外,十三郎付出一些代价,八子被群殴变成残废,那只血鼎从云端降落下来,飘在石台上方与下面那只血鼎遥遥相对,不知在“干”些什么。十三郎尝试过将其召回,出现莫名抗力无法成功,略试了试便置之不理,转而专注眼前。
八子没有招供,十三郎弄不清血鼎真相,加上忌惮紫烟炉诡异,着实不敢用强。内心处,他还有点小小期待,认为自己那只血鼎比较“王霸”,将对手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吞噬掉;等他完成审讯,或许也能如八子那样释光罩,不失为一件危急时可用的强大手段。
前后一通忙,十三郎心神起伏不停,几乎将血鼎抛在脑后;直到八子屈服提及此事,最终结果展现在眼前,那两只血鼎……
鼎身上的符文通通飘散开,鼎口边沿射出一圈晶莹剔透、偏偏让人望之既觉得心惊肉跳的光,上赤下蓝徐徐靠拢、接触,直至相互交融。与此同时,紫烟炉内人之香明亮,一股嫣红雾气如灵蛇般环绕在两只血鼎中间,仿佛在某种负责……沟通?
“这是……”
就是那种感觉,上下两只血鼎就像两个分开万年的连体兄弟重新相遇,既熟悉又陌生,既渴望又恐惧,担忧而且兴奋;每一种都那样强烈,强烈到可以推山填海,可令任何意志坚定的人退避三舍。在此过程中,紫烟炉的香气就是一道引子,一个负责沟通的信使,一个仿佛能够架通两界的桥。
聚合艰难,每时每刻都需克服强大阻力;阻力有些来自血鼎自己,同时还有冥冥中的某道意志。血鼎上下两侧,沙天咆哮石台开裂,整座孤岛隐隐摇晃,给人的感觉不是阻挠,而是保护。
耳畔似有怒喝,那道意志仿佛就在身边,又好像远在千万里、甚至血域大界之外;如今正因界律所隔难以阻止这场变故,变得暴怒非常。两只鼎的鼎身颤抖不停,认真感受的话,十三郎分明能够体会到血鼎之内传出的痛苦呼号,仿佛正在承受某种酷刑、却又甘之如饴。
八子点指的时候,两只血鼎事实上已经融合到一处,鼎口相互进入对方身体达三寸,共同构成一个密封的、倒扣的、说不出什么形状名称的怪东西。紫烟炉内,人之香依旧在燃烧,嫣红之气环绕在鼎口弥合处,吸引、或者粘着周围的符文,重新回到血鼎表面。
那种感觉,就好像血鼎是一副画,画上的东西都活了过来,如今在香气中回归原位,变成一只全新的鼎。
“这到底是……”
“这是师尊的计划,执行起来略有不同,各人有各人的打算而已。”
八子的声音像血鼎一样在颤抖,痴呆呆目光望着血鼎方向,牙齿都崩得咯咯响。
“别想了,血鼎融合打断不了,除非你再放一次刚才那样的光柱。”
“去你妈的。”十三郎心里大骂,暗想小爷如果掌控了那种力量,干脆直接杀到山君老窝里去。
八子不知道他怎么想,见其不动似乎放下心,说道:“血鼎本是涅祖法器,含阴阳拥乾坤,不惧轮回之力。后因某场发生在真灵之间的战斗而崩溃成七只,涅祖被迫沉睡,或许还被封印,总之万年未能醒转。师尊命我等……”
“等等!”
十三郎叫停,说道:“你不是还是事情要问?”
之前谈的是涅祖,葬思之术无法生效;如今涉及山君,谁都不知道八子什么时候变得和大灰一样。不知是不是被刚刚那句“只能赌”所触动,十三郎决定让八子问个痛快,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八子心知肚明,说道:“只要你与师姐没有关系……确切地说,只要你是真正无意中撞上这件事,本座再没有问题可问,顺其自然便可。”
十三郎听得云里雾里,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八子微微一笑,说道:“可记得我的名号?”
十三郎微楞之后冷笑,说道:“天目?通天?皮痒了还是活腻了?小爷专制各种神棍,想试……”
“别别别,我知道你不信,也不指望你相信。”
十三先生言出必行,八子对此体会颇深,抢过话头恳切说道:“可是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