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河也好,鼎立也罢,直面终究发生在五雷与廖香眉之间;片刻时光,五雷尊者恢复平静,神情淡漠透出几分嘲讽。
看都不看乐洪涛一眼,五雷说道:“老师很了不起。”
廖香眉坚定说道:“老师一直很了不起。”
五雷说道:“削臂断足伤不了本尊性命,有些事情不像老师想的那么严重,还有些事情无法更改,所以,仅仅了不起还不够。”
廖香眉好奇问道:“比如?”
五雷微笑回答道:“比如,百年大比终究会来,老师没办法凭空将师妹的修为拔高。”
廖香眉知道他讲的是实情,沉默不语。
五雷诚恳说道:“大比时,本尊只要胜了,道院必将迎来全新未来;师妹心思灵透,应该知道各家分院归心于谁,换言之,为兄即便不胜,大局仍不可改。无论老师还是师妹做什么,最多只是拖延……师妹本不喜欢争权夺利,何苦陷进泥沼,耽误修行?”
廖香眉挑眉说道:“我的修行不劳师兄操心,至于归心……将所有不归心的人清除掉,余下当然唯师兄马首是瞻。”
五雷苦笑着说道:“师妹因何这样讲。”
廖香眉轻轻念出两个字:“蛮尊。”
五雷说道:“蛮尊暗访是道院宗老共同的决定,所为还不是验查真相?后来身陷魔域,为兄亦为之痛心不已,但那是意外,岂能算在为兄头上。”
廖香眉冷冷望着他,话都懒得讲。
五雷无奈叹息道:“为兄习惯了被人误解,师妹若愿意,不妨把所有罪孽事都算在我头上。但有一条不能不奉劝师妹,大比之日距今只有短短二十几年,师妹纵得神仙相助,恐也难是为兄对手。”
廖香眉冷漠说道:“打不打得赢,总要打过才知道。”
五雷皱眉说道:“登台即不能手下留情,师妹会受伤,还有可能死。”
廖香眉平静说道:“那又如何?”
五雷被这句话问得楞住,片刻后才说道:“师妹重义轻生不要紧,但要想一想,老师不会喜欢那种结果。”
廖香眉淡淡说道:“老师既然将院长之位传给我,就考虑过所有结果。”
五雷沉默下来,认真想了想之后摇头,神情异常肯定。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嗯,不是这样。”
五雷脸上现出缅怀的神情,感慨并有些惆怅。
“老师传位时,卓兄安然无恙。”
……
一句话揭破旧日伤疤,露出嫩肉,流出鲜血,刺得人鲜血淋漓。试想一下,假如大先生坐镇紫云,当今情势会如何?各大分院会如何?今日之事会如何?
廖香眉神情骤变。
紫云如有那把斩过十几名化神修士头颅的剑,道盟副使乐洪涛敢不敢在未得允可的情形下踏山?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能不能如现在这样安稳?
乐洪涛神情大变。
死者死已,大先生没办法复活将事情重新推演,廖香眉知道五雷讲的应该是实情,因考虑到有大先生辅助,老院长才放心将院长之位交给她。此外同时廖香眉知道,自她表明非战不可的心志后,雷尊攻势便已经开始。
五雷的意思很简单,只是没有亲口说出来。
“大先生不在,眉院长算个什么东西?”
这才是五雷,纵有必胜把握仍不放松半点,但有胜机便牢牢抓住,如绞索般缓缓收紧,不到对手彻底消亡,绝不罢手。
客观地讲,五雷的确比大先生更适合做领袖,外域之战证明了这一点。大先生在时,灵修虽节节获胜,损失也不算大,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先生一人杀出来的结果。比较起来,剑尊死后道院实力骤减,道院军团仍旧势如破竹,与五雷的调度谋划断然分不开。尤其需要强调的是,雷尊本人甚至没怎么出过手,配得上决胜于千里外。
当年五雷被迫远走,包括上次挑战未能进行,老院长压制、十三郎搅局固然重要,更主要的因素依然是大先生。剑尊行事干脆霸道,动辄拔剑相向;只要五雷不愿、或不敢与他实打实地火拼一场,只能受掣肘。
话说回来,与大先生搏命,沧浪星整个修真世界,有谁敢说有把握必赢?
世过境迁,大先生死了,五雷修为更加精湛且受众多分院拥戴,还有谁能限制得了他?
诸多念头瞬间闪过,廖香眉轻轻低下头,神情有些黯淡。
攻者心为首,五雷尊者神情平静,又说道:“而且为兄以为,师妹并不真正了解老师。”
廖香眉重新抬起头,寒声说道:“愿请教。”
五雷淡淡说道:“道院大比五人可更改,细节还是能动动。老师逝前遗令:道院之内,所有达到化境修士均有挑战资格,且不再需要弟子夺第一做基础,师妹可曾认真想过。”
廖香眉说道:“遗命我记得很清楚,不需雷尊提醒。”
五雷说道:“改动规则,师妹可知老师是何用心?”
廖香眉嘲讽说道:“老师知道你欲念难熄,当然要早做布局。”
五雷叹息说道:“不可否认,此举让许多本无此志的人生出野望,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廖香眉神情冷漠,不做任何回应。
五雷沉默望着她,目光中又一次涌出那种罕少见得到的怜惜,轻轻说道:“师妹难道没想过,此举给你也带来更多难题?实际上是老师……给自己安排后路?”
挑战者范围放大,日子最难过的还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五雷的话很有道理,但其后半句……
一时不明白五雷所指,廖香眉疑惑中抬起头,正与五雷火烧般的目光对碰,听到一句几乎令她魂飞魄散的问候。
“小红可还好?”
……
“你……大胆!”
怒到极致,廖香眉抬手按向眉心那只光华怒放的眼。
“卑劣之徒,你敢……”
“师妹又误会了。”
五雷平静挥手,丝毫不因被人曲解而生气。
“为兄猜想……应该就是老师的意思。假如卓兄还在,此举等于为他参加大比留出空挡;谁都不敢先战师妹、后迎接剑尊怒火。假如事出意外,卓兄无法护持周全,老师是希望师妹能够急流勇退,保小红一世平安!”
“一世英雄一世贼,不知师妹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越是威高权重,恨其怨其的敌人也越多,老师纵横一生灭敌无数,恨他的人可不少。如今老师仙去,师妹再因大比发生意外……”
言罢,五雷合目长长叹息,似因看到发生在将来的某件悲惨事,过许久才再度睁开眼。
睁开眼,便是两道利剑。
“除此之外,师妹、还有老师,都弄错了一件重要的事。”
五雷不修神目,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似比道法神通更凌厉;正对着廖香眉的眼睛,令她生出难以面对的感觉。
竭力保持平静,廖香眉情不自禁想要问,自己弄错了什么事?
五雷以行动给了她解释。
“涛儿,跟我走。”
“是,老祖。”
乐洪涛应声而动,如乖顺小狗跟在五雷身后,临行不忘转回头,朝廖香眉轻轻一笑。
“岭南那点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
第935章 祸自不期来
一世英雄一世贼,这句话通常形容人,有时也用来表达宗门兴衰,仅需做一点小小改动,将“世”该成“时”。
水仙宗,曾经的孟林第一大宗,虽不能与外界那些超大宗门相比,但在这块土地上,水仙宗称得上一枝独秀,可呼风唤雨。
一时英雄一时贼,仅仅半年不到,水仙宗弟子们真实地体会到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表面上,因为宗门多了位大高手,孟林修士、包括那些怀着各种心思进入孟林的修士们,对水仙弟子依旧保持着必要尊敬;内在里,尤其在一些具体事务上,水仙门人屡屡体会到宗威不在的落寞,甚至有些悲凉。
比如眼下。
……
“太过分了,姓宋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太过分了!”
宗门剧变让杏儿体会到杀戮残酷,但没能改变她的性情,小小丫鬟怒发冲冠,恨不得将惹恼自己的人暴打一顿才能出气。身旁一名水仙宗弟子温言宽慰,说着话的同时,自己脸上也有隐怒难以消除。
“也许他们真的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一路飞驰,杏儿怒气冲冲叫道:“梁山又没有被人打,又没有人死,今年这么好的收成,会一点炎虫都没有?”
“是啊,不可能没有。”
这名弟子中年面孔,其实是一位结丹修士,按理该算杏儿前辈;但他半路出家进入宗门,仍保持着散修特有的谨慎劲儿。因着慕容沛的原故。中年人不敢以前辈自居,思忖中说道:“也许……是我们要的太多,吓着人家。”
杏儿嗤之以鼻,说道:“那是现在!换成往年哪用我们上门,只要发一道令贴,无论要多少,孟林国大小宗门,个个抢着往咱们家里送。”
中年弟子沉默不语,心里想你既然明白,何苦还要因此生气?再说了,往年我们又怎会需要购买什么炎炎虫。
“也不知道那位前辈到底得了什么毛病,整个孟林的炎炎虫给他一个人用都不够……”
“嘘,姑娘切莫要如此说,宗内有严令,不准随便议论此事。而且子,若无那位前辈坐镇,我们兴许还不如现在。”
“是啊,听干奶奶说,要不是那位前辈及时出现,夫人他们或许就……”
“可惜,前辈毕竟只是外人,若不然,周围这些宗门家族怎敢放肆。”中年人大约听到些风声,神情唏嘘。
“外人更应该报答,可是这炎虫……该买的都买了,该抢的也都抢了,还要上哪儿去找更多呢?”
说着说着又举得气闷,杏儿怒叱道:“本姑娘亲自出马,宋江那个黑炭头竟敢不给面子,亏他还敢自称及时雨。”
听了这番话,那名弟子沉默想了想,苦笑道:“也许不该这样讲,正因为杏儿姑娘亲自出马,他才敢拒绝。”
杏儿大惑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那名弟子说道:“谁都知道您是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连姑娘都被派出来,外人岂会不知道水仙宗伤亡有多惨重,怎会不动心思。还有,姑娘或许不知道,梁山看似野修聚合而成,实际上……”
欲说还休,杏儿大怒喝道:“实际上什么,一群草寇,能反天了不成!”
豪气干云是表象,杏儿怒吼更多是为了掩饰尴尬。年前遭突袭后,水仙宗弟子伤亡太多,表面看似强盛依旧,人员上的损失却难以弥补。那些精锐弟子需要整顿应变,偶尔还会出征捉拿已查出与突袭事件相关的人与宗,着实抽不出更多人手。
此番大肆收集炎虫,水仙宗弟子足迹遍布全国甚至更远,越发捉襟见肘。杏儿姑娘的本事不算大,为宗门出力的热情谁都比不了,面对这种情形,岂能坐视不理。几经哀求,恰好赶上一件要紧事,慕容沛将她派了出来,一路向北,沿途顺带寻找机会收购。
结果便是现在这样,前方跳马涧遥遥在望,意味着马上就要离开孟林国界,杏儿的行囊依旧空空如也,收获是个大大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