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回去,不如死在这里。”
呼喝渐热,吼声四起,随后便是声声呼应,如浪潮似激流,一波比一波亢烈,一浪比一浪高昂。
“杀光它们!”
“虽死,无憾!”
谁言修士无热血,只因未到动情时。百万同族的血,如还不能点燃胸中的那团火,魔族根本不配攻占沧浪半壁江山,更没可能在真魔气断绝的情况下坚持至今。
“打!打打打……”火玲珑又成了火姑娘,忘乎所以挥舞着拳头,完全不记得与眼前这些人本该是仇敌。直到僧道两人瞪过来,十三郎投以温和微笑,陡然红了脸。
“我的意思是,你来做主……”
周围顷刻间安静,几百道目光集于一身。
“我做主,那就打吧。”
十三郎挥手,横切,斩下。
“再打一年,斩草除根!”
一言成戳,自这句话说出的那天算起,梦离之战真的又打了一年。
……
一年将近四百天,南北两侧各有一支队伍,按照自己的方法朝蚊海发动冲击,总数不低于万次。算下来,平均每天都要投入战斗十几轮,强度空前。
当然,与刚开始秋猎时相比,这种节奏只能用“幸福”形容,人人都能得到喘息。
打得久了,魔修对蚊海的了解越来越多,战术自然而然变得多种多样;为了阻碍、至少延迟其生王,南北两端都将队伍分成几股,在保证及时恢复的前提下保持压力,尽量不让魔蚊安宁。
这种战法之所以能够施行,除人类狡猾擅用机谋外,还得益于魔蚊自身。两支队伍先后发现,魔蚊内里究竟做什么虽不能查探,但可确认它们的确需要安静,为此宁愿付出代价,极其沉重的代价。
这是好事,同时也让魔修倍感到压力。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想到,魔蚊既然敢这样做,所图必然极大。除此之外,魔修虽每日击杀大量魔蚊,高阶猎物却越来越难得;开始能偶有斩获,从半年时候起,金蚊就再难寻觅踪影,九个月过去,连银级都难得遇到一只。
灭蚊灭蚊,归根结底是要将那些高阶蚊王杀灭干净,方算得上全功。
高阶魔蚊不停内收,意味着魔蚊实力越来越集中,于是大家都明白,当这场战斗进行到最后,必将有一场惨烈搏杀,艰难不可想象。
久战使人心疲,一年过去,人们不禁要想起当初十三郎的提议,假如年前退出梦离,是不是有足够时间调集援兵,重入梦离?
“做梦!”
火姑娘已然恢复八成,容颜虽老但已不像以往那样衰败,脾气也随之见涨。
“没有骚扰,蚊王早就成了。”
必须承认这句话很在理,因为事实就在眼前,蚊海范围缩小超过八成,最薄弱处,南北厚度已不足千里。还要认识到,并不是所有魔蚊都被人类杀死,魔修不止一次发现魔蚊之间相互吞噬,重点是高阶吞食低阶,似在助自己成长。
万里变成千里,魔蚊已经密集到极致,如一块实心大石压在心头,沉重令人窒息。
窒息中,魔修沉默猛攻,行蝼蚁搬山事。
需要提到的是,两至魔修队伍并不知道彼此的位置在哪里,只能从自己推进的距离、还有魔蚊躁乱的情况判断,对方依旧存在。
战事紧张而且紧凑,凶险无时无刻不在,事先谁都不知道会打多久,打到什么程度,因为双方都没有尝试与对方联络。然而慢慢地,随着南北两头共进,随着魔蚊日渐收缩,被蚊海相隔的两支队伍越来越默契,甚至能预感到对方的下一次攻击。
那是一种……温馨的感觉。
充满死寂的战场谈温馨,听上去很荒谬,实则真切存在。
就像两个猎人,共同面对一只庞然大物,你一刀我一枪慢慢与之周旋,彼此遥望,彼此感应,彼此给对方传递勇气。后来,攻击魔蚊已不仅仅是为了削弱对手,同时还为了向对方传讯,告知那些没有见过面的战友。
“我还活着,还在继续战斗!”
不攻击的时候,双方总有人负责观察,观察魔蚊是否有乱,倾听蚊海是否有那种召唤魔蚊的嘶鸣声。假如一段时间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一方就会忐忑不安,担心另一方出了什么事,有没有覆灭。反之每当听到魔蚊嘶吼,大家总会爆发欢呼,彼此庆祝,共同为对方庆幸。
还有些时候,双方有意无意会做比较,甚至会有较量一番的意思。南方那端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十三郎首先表示鼓励,照他的话讲,战士在战场上不仅要战斗,还要学会生活,好好过日子。
“打仗是过日子?”这种说法很新鲜,但是很受欢迎,而且越来越受欢迎。
既然是过日子,岂能没有温馨。
温馨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瞬一年,随着一声声嘶吼接连响起,千里蚊海再生变故,无战亦有蚊山涌动,时间越来越密集。与此同时,时常有一股磅礴到无可想象的威压从蚊海内释放,蕴含着无尽血腥与仇恨。
南北魔修均意识到,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
……
“起阵……嗬!”
杀字未能出口,三千剑光依旧亮起,当中蚊群纷纷丧命的同时,当空七名大拿齐齐变了颜色,掉头回望。
隆隆雷鸣自蚊海内震响,一声接着一声,每声必有山岳涌动。与往日不同,此次蚊变没有征兆,不是因为人族挑衅才有。
远远望去,蚊海就像一座忍到极致的火山,翻滚起伏片刻不停,一浪高过一浪。正当中,一股蓬勃黑烟冉冉升起,扭动挣扎,嘶吼咆哮,就像一条爬出地底的怪蟒。周围蚊山随之舞动,团团蘑菇状蚊潮冲天而去,再以投怀之势扑向那股黑烟,撞入即成无形。
哪去了?再烟中。
仅仅过了片刻,千里蚊海骤缩一半,那股黑烟就像一条无底洞,又像一只上古饕餮,无论多少魔蚊投入,都填不满它的肚皮。
黑烟如墨,墨色中山所千万颗星,星光闪烁,渐渐闪烁着一张嚎哭的脸。
“哇……呜!”
一声婴啼,其亮如凌晨鸡鸣,其响似雷炸九霄,凄厉犹如怨灵哀嚎,暴怒仿佛远古荒蛮;脸孔顷刻间变得清晰,更清晰的是那张足足数百米宽的大嘴,张开后,用力一吸。
“嘶!”
隔着如此远距离,南北两端魔修仍能感受到那一吸的贪婪与狂暴,纷纷倒退。再定神,五百里蚊海再度收缩,近百涌入到那张阔嘴中。
吞天之口!
吞天之口不吞天,吞下一半蚊海的面孔猛的窜了起来,不,是被顶起来;就像被人从地理拔出来一样,脖颈、肩膀、双臂、躯干尽在此一吸中出现,转眼即达腰腹。
魔蚊生王,生出的王不再是魔蚊,而是一个鬼气纵横、凶狞毕现、半身即达五千丈的冥魔!
“嗷!”
半身有成,婴啼变成少年之吼,犹如恶狼初生利爪,望天对月亮开喉咙,发出第一声长嗥。
一嗥便如天怒,周围荡起层层波纹,大地摇晃、开裂,无数乱石飞射八方,让人难以立足。三千魔修个个变色,不少人当场喷出鲜血,更多人不得不跌坐于地,运力方能苦守元神不散。
尚未成形,仅仅一次怒吼,便有如此之威;如待其化形完整,将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阻止它!”
“半击!”
南北两侧,数千名魔修神情震撼,当中却有人开口贲烈,誓舞风云杀。
军令如山,剑光向前人纵如飞,三千五百名魔族两侧冲锋,十几名化神、近百名大修齐施法咒,试图将其扼杀于雏;当中地,冥魔仰头再做嘶嚎,两只巨峰般的臂膀分抓两侧,胸膛用力挺起。
三百里蚊海如退潮席卷,好似被法术驱赶的羊群,聚集成一头咆哮猛狮。
“吼!”
曲体、半蹲、直立,万丈身躯顶天踏地,冥魔肆意展现自己的强大与暴戾。半转回头,冥魔缓缓抬起它的一只脚,迎着三千剑光,俯瞰近百雄豪,踩下去。
“人类,你们都该死!”
第1106章 凶焰
万丈是多高?
三万三千米,十万尺,七十里……
这么大的人,看上去是什么样?
将普通人同比放大到万丈,汗毛粗似十年树,手指仿如落地峰,一只脚的话,大约是座普通点的山。
换种说法或许更直观,此时此刻,冥两侧群魔三四千,地面出手,仅枪王与藏两人勉强能够到冥魔的腰,余者只能打他的腿,他的脚,甚至脚毛……还得用力打。
掌天弓能及远,整个沧浪只有一把。
这样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把它杀死。
反过来,冥魔攻击人类会如何?
人间古语,身大力不亏,意指个头大的力量一定足,力量足杀伤一定大,大到无可抵御。然对冥魔而言,身体大到这种程度,还需要什么神通,什么速度,什么力量,什么坚硬……
简简单单抬腿,轻轻松松落足,冥魔一脚踩三千,做扑杀势。
“起阵!”
拖长的尾音透着惊慌,当头一座山岳压顶,没有谁还能保持镇定。自冥魔现身那刻起,群修便在战与逃之间徘徊,神魂不断承受煎熬;说句不算公道的话,之所以能够维持军心不散,一则因为有大拿同身犯险,二来大家都还报着万一的希望:冥魔并不是真的人!
万丈巨魔,如为实打实的躯体,仅凭眼前这些人、获胜连想都不要想。众人亲眼所见它由蚊海转化二来,心里不能不抱有怀疑、或者叫希望。
也许他是假的,是某种法术、或者干脆是幻象,那样的话,子午剑阵威力庞大,三千修士力可平山,凭什么不能和一道法术斗斗豪勇?
三千道剑光再现明华,飞天结阵直射当空,似苍龙迎向那座黑沉沉的山;年余磨砺,数千次施展,几百种组合,结阵早已成为本能;畏惧惊慌并不能影响魔修发挥,反逼着他们将潜力压榨出来,气焰更加嚣狂。
“杀啊……”
三千道发自灵魂的呐喊,汇聚起来有似雷鸣,一时竟将冥魔之吼生生盖过。剑道苍龙咆哮向天,与那只脚、那座山、那条黑气纵横的腿,相遇相撞在一起。
轰!
利斧凿石,精铁互击,似爆鸣,又像锥子刺入山岩,当空一条墨色流转,天空下起黑色的雨。
冥魔足底被刨出一个坑,坑又变成了洞,混杂着金、银、紫色的魔蚊尸体泄洪一样涌落,将苍龙的身体淋出一层黑。
果然是蚊身!
看到这一幕,魔修从心底里感到振奋,未等他们爆发欢呼,呐喊已经变成悲嘶。
伤害自天上来,亦从心底起。巨大脚掌生生被三千道剑光托举定格,煌煌巨力却不能消除,更有一股无形锥刺,没有任何征兆从心头滋生,直射入灵台。
冥魔冥魔,生具冥气且有堕落意,无论哪一种,对人间生灵都是“剧毒”。
“啊……”
七百修家身躯爆裂,来得全无道理,三百魔族面目狰狞,仰望天空墨色当头,竟浮现出一丝诡异莫名的笑;还有上千名魔族失魂落魄,剑光黯淡目似痴呆,仿佛被人拿走了魂。
三千人,顷刻间便有大半脱力,剑光苍龙随之黯淡,山岳于是气焰喧嚣,停顿片刻的碾压再次临头。
“咦!”
冥魔并未因此自得,相反有些意外失望,认真看了看,神情流露出几分恍然。
“居然有人懂得架设命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