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旁人说话,他直接看向王载:“王公子,按照礼法,若嫡长在,家主之位该如何处置?”
他声音不大,却如平地惊雷,一下让唐二爷、唐七爷和叶家家主、叶三公子等人脸色大变,让唐明月有一种解恨的感觉。
孟奇目光死死盯着王载,等待他的回答。
周郡王氏以浩然之气这儒门神功为立家之本,最讲仁义,最讲礼法,而礼法之中,嫡长子继承制是一个核心,关系世家本身的稳定传承,若王载要扶其他人上位,开口否定这一点,那他的浩然之气不攻自破!从此之后,心灵之中将埋下极大的破绽!
原本孟奇自忖,若不用雷痕,不用舍身诀,自己其他手段尽出,与王载交手,也顶多是胜面较高,不敢言必胜,毕竟能登上人榜的,不是自身外景级武功小成,自得意境,这是至少掌握了一门外景绝招,都不容小觑,而王载还有“浩然之气”和周郡王氏种种开窍绝学!
可如果他违背礼法,自破浩然之气,留下心灵漏洞,孟奇有把握不出剑不用绝招,光靠邪劫和刀法就将他击败!
到了孟奇和王载这个层次,自身心灵的圆润无暇尤为重要,不仅关系日后感悟天地,内外交汇,而且也牵涉当前武功境界的发挥。
当初邪岭之上的那名马匪头目,不也是掌握了一招外景刀法?还不是一样速亡!
因此,哪怕冒充唐二公子有一定危险,孟奇还是来了!
唐二爷等人的目光尽数投向王载,若他承认嫡长子的法权,就等同于以周郡王氏的名声为唐景继承家主之位做背书。
王载手按剑柄,气度坦然:“在下乃客人,客随主便。”
“而且纵使嫡长子,一样有无法继承家主之位的七大律。”
所谓七大律,为不孝、叛国等。
不等孟奇再问,他微笑道:“唐兄,不知你为何要戴人皮面具?”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目光凝聚在孟奇脸上,他们有想过唐景是假的,但也不至于如此快被揭穿吧?
唐明月紧咬下唇,又害怕又无助地看着孟奇,唐二爷和唐七爷等人惊讶之后脸泛喜色。
孟奇将手放在耳边,轻轻一撕,露出下面的“真容”。
“啊!二哥,你……”唐明月吓得倒退一步,因为那张脸上纵横交错都是伤痕,狰狞可怖,而伤痕之下确实是自己二哥的样子!
“你?”唐二爷等人表情变幻不定,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孟奇抓紧时间将人皮面具戴好,低哑道:“出门游历,遇到危险,被敌人抓住折磨,成了如今这样,所以找能工巧匠制了这幅面具,以免吓到旁人。”
伤痕和样貌是八九玄功变化的,乍眼一看,没人能分出真假,毕竟唐二公子离家也有好些年了,各人的记忆略有模糊。
刚才面具被王载看穿是孟奇故意的,藉此展示面具之下的“真面目”,如此一来,会增加身份的信服感,大家都会下意识认为伪装之下是真实面容,而非另一层“伪装”——若不是用肌肉变化,而是两层人皮面具或化妆,厚度太明显,一眼就能被人看破,因此也只有擅长变化或精于此道的高手才能如此做。
“二哥……”唐明月泪水涟涟。
王载感慨一声:“历经磨难,方见沧海,难怪唐兄能刀法大成。”
这件事之后,唐二爷和唐七爷神色凝重,谁也没有当先出来质疑孟奇的身份,似乎在沉思什么。
王载笑了一声:“唐兄劫后归来,自有别情要叙,在下等就不叨扰了,来日再会。”
他绝口不提家主之事,反正唐老爷子还活着,只是严重昏迷罢了。
看着王载、叶三等人离去,看着沉默的唐二爷和唐七爷,孟奇隐约觉得不对,若自己是唐二爷或唐七爷,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肯定会撒泼打滚,真的也要说成假的!
相貌一致?肯定是找的相像之人,天下之大,有容貌相似的替身太正常了!
胎记习惯一致?一定是抓住唐二之后照样模仿的!
各种言谈事情对得上号?肯定是拷问出来的!
总之就是我不信我不信我死也不信,然后在找高人鉴别血脉的间隔,联合家中和外部势力将真唐二变成假唐二。
孟奇沉吟了下道:“二叔,小侄既然归来,麻烦你将家中之权还于长房吧。对了,恕爷爷呢?”
他刚才就发现唐恕等参与围杀的四名九窍高手不在,显然是躲藏起来了,以防浣花剑派、六扇门和自己。
第0206章 因果
唐七爷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奇:“我说小二啊,家主之位关系重大,总得找六扇门鉴过血,找其他世家进行见证,我们才能肯定你的身份,不能随随便便就将家中之权交给旁人,这不是怀疑你,是必须的过场。”
因为六扇门代表着皇权,鉴别血脉时难免有自身的立场,所以得找三个中立世家监督鉴证,以防有精通易容和改变的高手假冒家中嫡子。
由于鉴别血脉须得提前准备,要向桓州六扇门分衙申请奇人异士或材料,故而最快也得两日后才能进行,是堂堂正正的拖延借口。
当然,鉴别血脉非强制,都是家族自身有势力怀疑弟子真假才会去做。
难怪唐二爷和唐七爷都没有太过纠缠,原来是直接上最后步骤,若是假的,自然最好,如果是真的,这两日的时间也够做很多事情了……孟奇思忖着,微微颔首:“无妨,小侄不急,两三日的工夫还是能等的。”
反正两三日之后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见他态度笃定,成竹在胸,唐二爷和唐七爷脸色微变,旋即正常,附和点头,只有唐明月嘟囔了一句:“你们怀疑二哥是假的,我也能怀疑你们是假的,又不是在家中就没办法掉包假装的……”
对于她的抱怨,唐二爷和唐七爷置若罔闻,半点颜色也不改。
孟奇保持着强势冷漠的态度,沙哑追问:“恕爷爷呢?”
唐二爷略微尴尬地回答:“恕伯被老五蛊惑,参与了刺杀浣花剑派主事及亲属之事,早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当我是小孩子哄啊……孟奇内心哼了一声,看他们全都投靠王家的样子,要说事先不知道唐老五和唐恕之事,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孟奇不动声色地道:“连二叔都不知道?哼,五叔和恕爷爷无视家族,肆意行事,死有余辜。”
唐恕还没死呢……唐二爷和唐七爷对视一眼,不过这种事情,能做不能说,一旦说破,日后需要平息浣花剑派怒火,免得鱼死网破时,被拉出来当替罪羊的就是自己等人了。
孟奇不等两人说话,自顾自地道:“二叔,七叔,虽然要等鉴别血脉后,我才能接管家中之权,但你们不会阻止我去探望爷爷,祭拜祖宗吧?”
哼,说得你两三日之后一定是家主似的……比起唐二爷,唐七爷城府没那么深,表情略微透露出内心的想法。
“当然可以,景侄你能浪子回头,明白孝道,是我们唐家之福。”唐二爷微微点头,似夸赞,似嘲笑。
在世家内,远行游子归来,最先要做的两件事情就是拜见长辈和去祖宗祠堂祭拜,唐二爷和唐七爷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二哥,我陪你去。”唐明月想抓紧时间给二哥说说家里的状况。
孟奇轻轻颔首,与唐明月一起走向唐老爷子的房间。
“明月,你去召集目前在家的族人,除了担当守卫的,都到祖宗祠堂来。”眼看就要走到唐老爷子房门前,孟奇突地开口。
唐明月正介绍完家中的暗流汹涌,忽然听到这个吩咐,一时有点发愣。
孟奇用柔和的态度对她道:“此事诡异,须得快刀斩乱麻。”
总之,越早将事情弄混越好。
啊?唐明月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疑惑。
孟奇见她不解,低声道:“二叔、五叔、七叔皆投靠了王家,还精诚合作,可家主只能有一位,他们到底是被什么诱惑?”
若真有意家主,不可能与自己的竞争对手投靠一个势力,还颇为合作,不扯后腿。
正是从他们无一借助浣花剑派势力争夺家主之位,孟奇闻到了事情背后的阴谋气息。
唐明月表情变得凝重:“对啊,二叔、五叔、七叔平时都恨不得对方去死,二哥,我马上去召集族人!”
唐老爷子执掌唐家几十年,长房的势力根深蒂固,唐二爷纵使这段时日频频更换管事和护卫,拉拢长老和客卿,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完全削弱长房,孟奇正是看准这一点,才让唐明月通知所有族人去祠堂。
望着唐明月快步离开的背影,孟奇深吸口气,转身推开了房门,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窗户全都被封上,阴沉而昏暗,空气由于不流通而显得沉闷,加上药味、檀香味,愈发难闻。
“忍爷爷。”孟奇对着房内安坐的老者轻轻点头。
这是唐忍,五大长老之一,曾经是唐家最有希望突破到半步外景的高手,但现在年老体衰,已无这个可能。
他与是唐老爷子唐忌的庶兄弟,多蒙这位兄长照顾,因此武功大成后,一直负责唐老爷子的安危,执掌唐家镇族神兵“沧澜刀”。
头发花白的唐忍看着孟奇,颔首道:“长大了,很好。”
刚才之事,包括孟奇揭开人皮面具,坦然等待血脉鉴别,他都听人回报了。
走到床边,孟奇看到了满脸皱纹的唐老爷子,他头发稀疏,尽皆花白,双目紧闭,喉咙似有浓痰,让呼吸断断续续,让旁听的人总担心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过去了。
荷荷,仿佛感应到唐二公子唐景的归来,陷入昏迷的唐老爷子突然有了动静,放在外面的右手轻微颤动,眼皮缓缓睁开,头部艰难地侧向门口方向。
孟奇大步走了过去,握住了唐老爷子的手,看到他双眼浑浊,却蒙上了一层泪光,有欣喜,有求肯,有悲伤,有痛苦,想要说话,可喉咙始终荷荷作响,吐不出字。
不知怎么的,看到唐老爷子的泪光,孟奇一下想到了唐二公子唐景临死前流出的两行泪水,尽是求肯和不甘,悲伤莫名,使人恻隐之心大作。
两双不同的眼睛,泪光和泪水,在孟奇脑海交错变化,让他有一种因果相连之感,隐隐约约之间,自己似乎成了传递这种因果的媒介。
“冒你身份,担你因果……”孟奇心中突地冒起这句话,似乎明悟了少许,可又什么都不明白。
他双手紧握唐老爷子的右手,沉声道:“我回来了……”
孟奇沙哑着说不下去,因为他知道没有那份感情投入,演技还不到位。
不过在唐老爷子和唐忍耳中,却是他太过激动,出现了哽咽。
唐老爷子反抓住孟奇的右手,虚弱地摇了三下,重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
孟奇等了半响,深吸口气,站起身,对唐忍行了一礼,走向门外。
“大胆做,放心做。”唐忍望着床上的唐老爷子,低声道。
孟奇微微点头,打开大门,跨了出去,一缕阳光照入,在沉闷阴暗的房间内染上一片灿烂。
世家祠堂的位置都很讲究,孟奇光是看布局,无需旁人引路,就能找到,不过也无需他如此做,嫡长子身边自有家仆伺候。
孟奇一直保持着冷漠刚硬的态度,没有与仆人说话,到了祖宗祠堂后,他迈步进入,只见正前和左右皆有香火牌位,中央广阔宽敞,足可容纳几百人,名是堂,实是殿。
上了一炷香后,孟奇静静看着正前牌位,背对大门而立,没过多久,陆续有唐家族人赶到,看着孟奇的背影,有的欣喜,有的激动,有的忐忑,有的憎恶。
“小二,你什么意思?”唐明月进了祠堂没多久,唐七爷就满脸怒色地闯入,不明白孟奇在搞什么鬼。
他的身边,唐二爷脸色阴沉,几名长老神色狐疑。
孟奇缓缓转身,嘴唇紧绷,棱角分明,眼睛冷冽:“二叔,七叔,有的事情需要在列祖列宗和所有族人面前说个清楚。”
唐家族人们纷纷吸了口凉气,这段时日的风云变化暗流汹涌,他们都有感觉,但碍于不是主事者,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不清楚具体的事情,而近日,长房嫡子唐景要说什么事情?
“装神弄鬼,到底什么事情?”唐七爷沉不住气地问道。
唐二爷则冷声道:“你还没有鉴别血脉!”
孟奇淡然道:“我今日不是以嫡长子的身份发问,而是以唐家普通族人,列祖列宗后代的身份请教二叔和七叔,为何要触怒浣花剑派?”
“投靠王氏可以,但为何要触怒浣花剑派,天下武道大宗的怒火谁能承受?纵使王家来人援助,可两个庞然大物相争之下,即使受点波及,也不是我们这种小家族能够承受的!你们想毁掉唐家不成?”
他越说声音越是严厉。
唐家族人哗然,他们也听到类似传闻,可也有别的说法,不至于太过担心,如今被孟奇证实,心中皆是忐忑,哪怕有王家庇佑,浣花剑派为了脸面也会做过一场,到时外景交手,最先被波及肯定是唐家,血流成河绝对不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