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没见过道德观等玄门正宗的弟子,哪有这么古怪的……”脸上长着暗疮的年轻男子嘀咕了一句。
寒风正盛,吹得窗户大门作响,将他的话语掩盖其中。
秃顶老者咳嗽一声:“文先生言之有理,大家萍水相逢,还是不要议论小道长,我们雪夜奔走,顾好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奔走”二字,稍微活泼了一点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凝固。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庙门。
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在雪白清冷的夜里传得很远。
“谁?”文先生握紧长剑,高声问道,刚才竟完全没发现有人靠近,能于雪地之上掩饰住行走动静,这份轻功非同小可!
女,二十多岁,素白棉袄和大氅,你们讨论我姿势的时候从山林里穿出,踏雪之声很微弱,只留下了浅浅的脚印,旋即被雪花覆盖消除,并且她身边还有一位老者,身材高大,青袍罩体,驼背弯腰,具备护体罡气……孟奇刚好练完一轮,心里“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易筋经”的状态里,自己似乎有种天人合一,复归胎中的感觉,借助于此,对周围事物的感应胜过了平常,相隔二三十丈的距离也如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雪夜失路之人。”门外响起一道女声,口音软糯,带着南方的味道。
文先生满是戒备地笑道:“无主之地,两位请便。”
近在门外,他还是能辨别的。
庙门再次打开,进来两人,与孟奇的“描述”完全一致,女的瓜子脸,柳叶眉,透着几分爽利,抖了抖大氅上的雪花,提着束有红绳的长剑,与老者一起走到旁边。
看到他们两人,文先生和秃顶老者脸色一变,不知是害怕还是尴尬。
红绳女与驼背老者没有升火,直接席地而坐,目光打量着文先生和秃顶老者,先是疑惑,接着恍然,继而透出几分鄙夷,像是过去就认识。
但他们都未说话,庙内有种难言的沉默。
又有一堆人来了,隐匿着气息,鬼鬼祟祟……孟奇改变着姿势。
这种状态下,他对自己学过的内功、刀法和剑法,有了一种微妙的视觉差,从另外一个角度审视着它们,居高临下的角度。
真气下意识流转变化,经脉路线不自觉微变,孟奇根据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做着微弱调整,但又无法将它们总结出来,玄妙难言。
“塞外神驼,红线夫人,不知你们欲往何处?”忽然,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似远似近,似左似右,让文先生等人无处分辨他的具体位置。
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吓得快哭了,难道是恶鬼?
红线夫人冷哼一声:“装神弄鬼,敢出来一见吗?我自是去聚神庄!”
“老驼子也是去聚神庄。”塞外神驼沉声道。
听到“聚神庄”三个字,文先生和秃顶老者等人脸色一暗,又惊又惧,孟奇则停止了修炼“易筋经”,此事竟然与“聚神庄”有关?莫非六道轮回之主刻意选择了我传送过来的位置?
阴测测的声音再起:“果然与本座猜得一样,不知你们去聚神庄做什么?”
“当然是阻止皇甫菲小姐与你们‘月之乡’联姻!”红线夫人虽是女子,说话却直接爽利,隐含火气。
“联姻乃是美事,为何要阻止?”阴测测的声音故作惊讶,飘忽不定,让人头皮发麻。
红线夫人站了起来,手按剑柄:“皇甫前辈突破前人桎梏,历代最强,以致未到暮年便发疯入山,座下弟子女儿皆还没有成器,你们‘月之乡’欺负孤儿寡母,强行联姻,欲夺聚神庄基业,谈何美事?”
比起已传承多代的九乡,皇甫涛所创的聚神庄没有与他同辈的高手,而座下弟子们最强的也才九窍,若他迟发疯二十年,则聚神庄基业彻底稳固,毕竟对一名外景强者来说,六十左右实在算年富力强,皇甫涛自身也这么认为,因此四十岁后才娶妻生子。
“皇甫庄主英年早逝,我‘月之乡’欲助皇甫大小姐稳定聚神庄基业,岂是欺负孤儿寡母?”阴测测的声音毫不意外地回答。
“哼,皇甫大小姐有心上之人,屡次拒绝,天下皆知,皇甫夫人哭拜衣冠冢,才勉强答应,又是为何?皇甫庄主三弟子薛少侠四处奔走联络此事,又是被谁袭杀?”红线夫人怒发冲冠,言辞锋利,“‘洗月先生’要争天元皇者之位,怕是缺了点阴德!”
“洗月先生”闻好古,“月之乡”当代主人,晋升外景没几年——这方世界得了真武疑冢的传承,武道划分与主世界一致。
阴测测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才道:“本座好言好语劝你们,你们反倒蹬鼻子上脸,难道不怕死?”
红线夫人铮得一声拔出长剑,指着屋顶,厉声道:“尔等趁火打劫,莫非当聚神庄没有帮手?皇甫前辈行侠仗义多年,对小辈不吝指点,朋友故旧满天下,岂是你们能欺?”
“哈哈。”阴测测的声音大笑道,“可惜他的朋友故旧没有外景强者,所以宣布婚约以来,整整三个月,包括你们两人在内,前往聚神庄相助的不超过十指之数,而且被本座劝了后,大部分都知难而退了,小部分则去见皇甫涛了。”
“天下之事,看得终究是实力。要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是狼心狗肺之辈,行侠仗义,施恩给惠,能有什么作用?当然,还有极少数像你们这样的,不狼心狗肺,但脑子有问题。”
红线夫人气极反笑,将剑指向文先生和秃顶老者:“是,我知道大部分人确实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文其昌,被渭水六鬼追杀千里,险些身亡,幸得皇甫前辈路过,拔刀相助,这才幸免于难,后来他见你重伤难复,将你留在聚神庄做执事,给你做媒,让你娶妻,是否?”
“你!池峰,得罪了天之乡弟子,家破人亡,是谁收留你,又是谁帮你去天之乡讨回公道?”
……
她一个个点出名字,说得文先生、秃顶老者等人面红耳赤,又羞又愧,同时又有着恼羞成怒的感觉。
“你们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在聚神庄危难之际,带着众多好手逃离?”红线夫人喝道,“我虽是弱女子,但也得过皇甫前辈指点,此番恩德,牢记于心,今时今日,纵使粉身碎骨,也要赶往聚神庄,帮皇甫小姐讨一番公道!”
塞外神驼亦站了起来,苍老着声音道:“若没有皇甫庄主,老驼子三十年前就死了,多活了三十年,多活了风华正茂的三十年,如今用这把老骨头换,值了!”
“榆木脑袋,不知死活!”阴测测的声音狠毒道。
“好!这才是侠义之辈!”忽然,有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红线夫人等转头望去,只见最里面的火堆旁站起来一位清俊道士,水合服,系丝绦,踏麻鞋,背宝剑,挎长刀,自有一股逍遥出尘之气。
这道士掺合个什么劲……文其昌等人正不知所措。
孟奇微笑前行:“但侠义之士从不强求他人,文先生实力不复,又有妻有女,纵使留下,也无济于事,反倒害了全家,可以理解……”
他接着红线夫人之前的话语缓缓而言,听得文其昌和池峰感慨不已,听得红线夫人柳眉倒竖,听得塞外神驼脸色阴沉。
“嘿,你这小道士倒是个明白道理的。”阴测测的声音夸赞了一句。
红线夫人正待开口,孟奇抚摸着刀柄,呵呵笑道:“贫道清源,得过皇甫前辈指点刀法,愿与两位齐上聚神庄。”
“你……”红线夫人没料到转折这么大,看着面前洒然出尘的清俊道士,一时不知怎么接口。
阴测测的声音冷哼道:“原来也是个不知死活的……”
话音未落,就见孟奇舌战春雷,声音收成一束:
“藏头露尾,给我下来!”
他用八九玄功模拟紫雷劲来推动雷言。
“藏头露尾,给我下来!”
一道道声音如同巨雷,半空隐有紫电激荡。
喀嚓,噗通,有人从屋顶跌了下来,浑身一抽一抽,如被雷击,阴测测的声音彻底消失。
第0372章 雪中梅花开
“你,你……”从屋顶跌落之人又惊惧又仇恨地看着孟奇,试图说话,可浑身抽搐了几下后,就口吐白沫,七窍流血,呼吸断绝。
怎么就死了?文其昌和池峰等人看着地上的尸体,脑子里念头翻滚,既震动又惊愕。
被直接吼得功法反噬,走火入魔?红线夫人和塞外神驼轻吸了口气,这是玄门正宗的“言诀”,专破左道邪术?
孟奇右手五指抚摸着身前刀柄,微笑道:“此乃‘太阴荡魔真解’上的七灵妙音,可他修炼不得法,只练太阴之力,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被我仿天罚之音一鼓荡之。”
他语气轻松,娓娓道来,仿佛雷言震死敌人只是茶余饭后的小事,说不尽的悠闲淡然。
《太阴荡魔真解》原本曾落入他们手中,后来换给了六道轮回之主。
“七灵妙音,传闻能勾摄元神,激荡天地之力,想不到刚才阴测测的感觉就是。”红线夫人恍然道,难怪清源道长能一音破敌。
塞外神驼戒备地提防着外面,郑重问道:“不知小道长出身何门何派?莫非是道德观之人?”
“贫道乃是散修,多亏皇甫庄主指点,方才有今日的刀法境界。”孟奇保持着笑容,用真得不能再真的话语回答。
红线夫人和塞外神驼还未来得及叙话,询问清源道长何时见过皇甫涛,窗户大门就被撞开,一道道人影扑入,借着微弱的月光隐藏身形,围杀孟奇和他们两人。
这些人影略显模糊,扭曲不定,难以辨别真假,看得文其昌等人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月之乡”的正统传承,刚才被一音震死之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但看他能修炼“七灵妙音”,就可以明白他的地位着实不低,恐怕是“月之乡”专门做见不得光事情的执事之一。
这一道道人影手中寒光闪耀,非是刀剑,而是自身的指甲,一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卖相可怖。
红线夫人长剑一展,就要迎敌,忽然看见银白乍亮,宛若电闪,快得不可思议。
铮,她还未看得清刀光,便已听见长刀入鞘的声音。
这声脆响就像号令,一道道人影随之倒地,几乎同时,噗通之声大作。
不过由于他们当时的姿势有差别,有的是向前扑落,有的是侧着倒下,让人看到了伤痕,皆为喉咙一道细细刀迹。
都死了?文其昌、池峰等人瞠目看向孟奇,只见他长刀在鞘,姿态闲散,似乎从未出过刀。
但他们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这清俊道士刚才确实出了一刀,但因为快得自己等人的视线无法捕捉,故而只有银白光亮残留双目。
而且他是一刀九人!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刀法?
“能将‘太阴荡魔真解’这道门正宗功法练成如此模样,‘月之乡’也算有点本事。”孟奇似笑非笑道。
任何人都能听得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
塞外神驼老于江湖,迅速回神,叹了口气道:“一直传言‘月之乡’有秘密培养的死士,修炼的是‘太阴荡魔真解’速成法,想不到真有此事。”
说罢,他看向孟奇,神情感慨:“老驼子之前本不太信清源道长你得过皇甫庄主指点,这刀之后再无疑惑,此乃皇甫庄主成名的‘白驹过隙’,当日他救老夫时,正是如此一矛刺死了强敌。”
招式一快,都显得相通,精义类似,文其昌和池峰等人眼力不足,未能看出微小分别,如今听塞外神驼提及,才猛然醒悟,确实有点像大小姐和几位聚神庄弟子演练的“白驹过隙”,这清源道士正是得了皇甫庄主指点?
若孟奇预先不提指点之事,刀法返璞归真后的相同精义可是很难分辨的,塞外神驼肯定认不出来,联想不到皇甫涛,就像劈、砍、抹、挑等最基本的招式,任谁使来都差不多,顶多便是精纯程度的不同,没谁能从这样的招式上辨别出对方的武功来历、身份背景。
“若非皇甫庄主指点,贫道恐怕还得一年半载才能了悟这样的刀法精义。”孟奇诚挚回答。
红线夫人见孟奇亦是慷慨仗义之辈,略带欣喜地道:“我也得过皇甫前辈指点,可惜始终未能从矛法的精义触类旁通,融入自身剑法,比清源道长你差了不少,不知你是何时见过皇甫前辈?”
皇甫涛发疯步入千里山脉有好几年了,孟奇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难怪他们疑惑指点的时间。
“大概几年前吧。”孟奇哪知道距离上次探索真武疑冢有多少年了。
见众人略带疑惑探究的神色,孟奇哈哈一笑,左手按刀,往门外踱步,朗声道:“贫道幼有奇遇,跌落悬崖,得玄门正宗心法和无上刀法,后又服食一株万年灵芝,平添一甲子功力,直接打开六窍,还未出山又遇上皇甫庄主,被他称赞骨骼惊奇,天资出众,毫不藏私地指点了功法,如今苦修多年,融会贯通,总算踏足江湖,正是天下风云出我辈。”
孟奇回头看着塞外神驼、文其昌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微微一笑:
“这么说,你们信吗?”
“不信……”红线夫人心直口快。
孟奇再次转身,背负双手,脚踏麻鞋,悠哉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何苦刨根究底,编个夸张的故事和合理的故事并不会有明显的难度,听谎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各自不语……”
真有几分道人模样啊……听见这样潇洒不羁的话语,文其昌暗自感慨,年轻的时候自己也向往这样的风姿。
塞外神驼和红线夫人忽地有所明悟,莫非,莫非他来自那神秘的陵寝?像皇甫庄主和九乡祖师一样从里面得到奇遇离开?故而能得到皇甫庄主的指点?皇甫庄主能暂时清醒?
一个个念头冒出,眼见孟奇就要跨出庙门,红线夫人急声问道:“道长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