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室国的归降大事尚未正式完成,还要等待少务将安置小世界民众诸事都准备妥当,而少务有更多的事要处置,可不仅仅是这一桩。因为相室国的变故,小世界民众的迁徙又被耽耽搁了,暂时也着急不了,所以虎娃和玄源有时间去一趟山水城。
三水先生又建议道:“二位大人可以秘密前往,不必让他人知晓。外人仍以为你们坐镇步金山道场中,可令仍有异心者不敢异动,两国大事能进行得更顺利。”
虎娃对此建议求之不得,当即点头道:“那好,就依三水宗主之言,我们夫妻二人悄然前往山水城,只有你们几人知情即可。”
……
仇游虽失去了飞天神器,但赶路的速度仍是极快,甚至不理会眼前有没有路,翻山越岭、渡水过壑,离开步金山之后头也不回直线往东。假如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行踪,定会认为他欲以最短的时间离开相室国,简直是片刻都不想停留。
可是到了千里之外,巴室国如今所辖的高城附近,仇游却隐匿行迹消失在山野中。当他再出现时,已乔装改扮,混入了由高城出发前往山水城的一支商队。
仇游跟随着商队,驾着一辆装满货物的牛车进入蛮荒,一路上忍不住地四下打量,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起伏的山峦几乎丝毫未变,在少年时的梦中出现过很多次,他已有十几年未能归乡。
想当初他就是从这条路离开有鱼村的,山还是山,但路已完全不同。虽在来往的客商的眼中,通往山水城的道路仍然崎岖漫长,但与十几年前的情况相比,如今几乎已是坦途。
当年此路就是山野中的小径,很多地方还被草木掩盖、洪水冲断,只有最强壮的勇士手持砍刀开路才可通过。而如今已可勉强通行车马,只在有些艰险路段还需要人推车或搬车、重新卸装货物。
牛车走得不快,在路上一共用了九天。沿途有不少开阔地带上,用竹木、石块、茅草搭成了房屋和棚子,那是供行路人夜宿的临时驿站。当家乡越来越近时,仇游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从巴原进入北荒所到达的第一个大型村寨,便是鱼海岸边的有鱼村。
前方出现了一条平坦的直道,显然是近年来刻意修筑的,两侧是高耸的峭崖,穿过高崖间狭长的谷道,前方就是鱼海岸边了。在峭崖的尽头有一道宏伟的门楼,巨大的条石所砌的拱门可容两车并行,这里便是若山当上城主后修建的山水关。
山水关地势异常险要,只要将关口一封,千军万马也难攻入。而此刻关口内外的气氛一片祥和,商队交纳了货税之后便顺利通过。仇游的心情又莫名变得很紧张,因为山水关后面就是当年的有鱼村所在,紧接着眼神又是一片茫然。
仇游几乎不认识这个地方了。有鱼村修建在鱼海岸边的坡地上,远处波光粼粼的鱼海还是老样子,但村落所在建筑群却至少比当初大了十倍,他已辨认不出家乡的模样。
这里是进入北荒之后一个重要的打集镇,就与巴原上很多地方一样热闹繁华,但来往的行人中还能见到头生双角的妖族,而其他人对此好似已见怪不怪。路边有不少鱼肆,从鱼海中捕上来的新鲜水产现场烹制,可供刚刚到达此地的客商们享用。
放眼忘去皆是陌生的脸孔,有来自巴原各地的商贩,也有北荒各部族的族人,皆在原先有鱼村的地界上往来谈笑。在仇游对家乡的记忆里,这是无法想象的繁华景象,他的内心深处却莫名升起了一股怒意——我的家乡,已被这些外人肆意占据,而我的族人却成了他们的奴仆!
仇游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背上的青筋挑起,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怒意,然而就在这时,神情却突然一愣。
车队在缓缓前行,他在路边的鱼肆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此人越四十出头,应是这家鱼肆的老板,正在大声吆喝着张罗生意。看他饱经风霜的面孔与皮肤,还有那布满老茧粗糙的手,也是一位渔民出身,竟是仇游的三叔!
有鱼村不是举族为奴了吗,为何三叔还能在这里当鱼肆老板?记得三叔当年是族长鱼大壳的心腹,也是有鱼村所训练的精锐战士,难道当初的北荒之乱还有隐情,有一批人比如三叔,暗中背叛有鱼村投靠了若山?
鱼大壳是因此才会被杀吗,有鱼一族被镇压,三叔却避免了成为奴仆的命运?仇游的眉头深锁,紧接着又推翻了方才的猜测,暗想那鱼肆可能是三叔的主人所开,却让身为奴仆的三叔打理生意,这种情况在巴原上也能见到。
鱼肆老板心中忽有所感,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坐在牛车上的少年正盯着自己看,神情很是异样。他本能地觉得那少年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正在他诧异间,少年已收回了目光、恢复了一脸冷漠,牛车也从鱼肆前走了过去。
仇游一眼能认出三叔,但他的样子变化很大,三叔并没有立时认出他来。仇游也没有打算当场相认,他还有自己的打算,暂时不欲暴露身份。
商队在有鱼村的集市上留下了一小半货物,大部分牛车接着前往山水城。前方道路变得平坦宽阔多了,盘旋往上走了小半日功夫,便进入了山中一片开阔的谷地。
第031章、归乡情怯(下)
这片群山环抱的小平原有数十里方圆,中央矗立着一座城廓,城墙是用山中开采的巨大石砌成,四面筑门,城墙四角立有岗哨高楼。第一次来到北荒的人,远远望见它无不感到震憾,能在这蛮荒深处建成这样的城廓,简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
商队中有同伴见仇游的表情不对,以为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山水城而感到震惊,便笑着解释了一番。这座城,是城主若山召集蛮荒各部,并得有神通法力的修士之助,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大约在三年前才彻底建成。
别看城廓落成仅有三年,但此地早已成为北荒的中枢,是方圆数百里各部族往来交流的中心。山水城城主俨然已是北荒之主,他所统御可不只是这一座城廓。如今山水城之繁华,已远超出了巴原上离此最近的高城。
仇游心中莫名又有恨意涌起,享有这一切的本该是有鱼一族,城主也应是有鱼村的族长鱼大壳。可是这一切如今却都被若山所占据,而这座城,是身为奴仆的有鱼一族以血泪所筑就,矗立在这里,简直就是仇恨与屈辱的标志!
仇游不禁又想到,假如他在相室国中的图谋成功,宫羊和舆轩也能来到这里,定会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初他的建议是多么地睿智,占据这样一座城廓并成为北荒之主,真的比困守残境的国君逍遥自在得多。
可惜啊,天算不如人算,他如今只能独自潜入北荒令找机会山报仇,但山水城既如此势大,仇游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先要搞清楚如今的形势以及当年的变故。进城之后,仇游便找了个借口悄然离开了商队,再度变换装束消失在人群之中。
仇游在城中找人打听了如今有鱼一族的情况,不料先后问了好几个人皆一无所知,甚至连有鱼一族都没听说过。但后来他在集市上又碰见了一个熟人,亦是原有鱼村的族人,此人已不认识仇游了,正可问话。
不料那人一听说他想打听当年的有鱼族,神情立刻变得很古怪,连连摆手道:“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有鱼族!”然后像躲避瘟疫一般匆匆走开。
这令仇游心中疑云大起,又在集市装作闲逛的样子,刻意寻找原先的有鱼村族人,还真找到了好几个,上前搭讪问话,打听有鱼族的情况。不料这几人的反应都和先前那人差不多,有人被吓了一跳,有人露出害怕或厌恶的样子,纷纷说不知,并让仇游走远点不要烦他们。
有鱼村举族为奴,也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蛮荒中不可能没人知道啊。于是仇游找了个上了年纪的长者,在对方的商铺里买了好几件东西,然后才问道:“这位老伯,十几年前,在这一带有个有鱼村,村中有个有鱼族,如今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那老者纳闷道:“有鱼族啊,已经没了,你打听他们干嘛?”
仇游解释道:“十几年前,我与父辈来过这里,还在有鱼村待了很长时间,在有鱼村认识了不少人。可如今我再来到这里,有鱼村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有鱼族也不见了。我刚才在集市上看见好几个当年的熟人,结果他们都不愿意搭理我,还说根本没听过有鱼族。”
长者摇头道:“年轻人,这不关你的事,就别再问了,揭人家的旧伤疤,谁都不会高兴的。当年的有鱼村举族获罪,如今已被山爷全部赦免了。他们不愿意再提往事的,也不想听见他人提起。”
仇游打听了大半天,始终未得要领。长者显然也不愿多谈这个话题,而且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贩,并不了解太多的详情。族人居然全部被若山赦免了,可有鱼族却在蛮荒中消失了,难道这就是若山赦免他们的条件吗?以永远掩盖他这位城主所犯下的罪行。
可若换一个角度,恐怕仇游自己都会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掩盖罪行用得着留下这么多活口以及他们的后代吗,就算当年将有鱼村灭族,十年后谁又能说什么?
……
黄昏时分,老病关了鱼肆回家,晚饭做了鱼肆中卖剩下的鱼,两个娃吃饱后先睡了,老病搂着婆娘也进屋休息了。他的名字原本叫“去病”,因为出生时父亲恰好好生了病,欲借此讨个吉利恢复健康。但村寨里彼此的称呼都很简单,如今大家都叫他老病。
老病原先也是有族姓的,说起来应叫鱼去病。可是“鱼”这个族姓如今已经没人再用了,甚至提都没人再提起,都巴不得大家忘记了这回事。现在的老病日子过得很滋润,三年前解脱了奴仆的身份后,他如今的感觉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当年的有鱼村已完全变了样子,被淹没在新修的大片建筑中,而老病住的还是当年的老宅,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有鱼村族人,如今已经散居蛮荒各地,有不少就在山水城里定居。
和婆娘亲热了一番,老病打着鼾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却莫名惊醒,屋中一片黑暗,却朦胧能看见床前站着一个身影。老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惊叫,并顺手去摸放在床头不远的一根棍子,却骇然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身体也无法动弹。
站在床上那人开口道:“三叔,你不要害怕,是我,鱼与游,你还记得吗?”随着话音,屋里亮起了光,照亮了一个年轻人的容颜,正是白天在鱼肆中看见的那位赶车人。
老病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能动了,坐起来伸手抓住年轻人的一条胳膊道:“游娃子,是你吗?真的是你啊,你终于回来了!”随即又叹息道,“现在回来好啊,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屋里有亮光却传不到屋外,也不知这光线是从何处发出的。老病和仇游在说话,但睡在身边的婆娘以及别屋中的两个孩子却丝毫没有察觉,仍然沉浸在睡梦中。老病又骇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仙家神通吗?我差点忘了,你当初就是有修为的!”
仇游:“三叔不必惊讶,我在山外有幸得到仙师指点,如今已身怀仙家大神通,回到这里就是要为族人报仇。”
老病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反应有些迟顿,愣愣的反问道:“报仇,报什么仇?……你白天就看见我了,为何不叫我,干嘛要大半夜这样跑来?……娃子,你是不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躲了回来,却又不敢见人?”
仇游:“当然是报当年大壳族长的仇,也报我有鱼村举族之仇。我白天没有与三叔相认,是不想暴露身份让那若山有所警觉,今夜是来向三叔打听情况的……”
费了半天劲,老病才大概搞清楚仇游的来意。他在山外忍辱负重十余年,拜得高人为师,如今修为大成终于归来,不仅要报当年之仇也要解救族人。可是在若山的积年威压之下,如今的族人们就连承认当初身份的勇气都没有了。
仇游打算做两件事,一是击败若山、推翻其在山水城的统治,二是联络当年的有鱼村族人、重新站出来恢复往日的荣光。若按他原先的计划,借助宫羊和舆轩正式夺得山水城的权柄,这些事当然好办,可如今他只剩下一个人,就必须有全体族人的配合与支持。
仇游激动地说道:“若山虽赦免了大家,却永远抹去了有鱼族的存在,让所有人都忘记当年的往事。真正的解脱,并不是身份上不再是奴仆,更需要强大的内心,要站出来,自豪地宣布我们是有鱼村的族人!成为命运的主人,更要成为北荒各部的主宰者……”
老病被吓了一跳,差点伸手去捂他的嘴,连连摇头道:“游娃子,你说什么胡话呢?当年你不在村里,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大壳邀集各部族长商谈联盟,事先埋伏好了军阵,打算谁不听话就灭了谁,你三叔我,当时就是军阵中的小队长。
更过分的是,大壳还买通了深山中的羽民族,趁着各部商谈差点将路村给灭了。但他还是小看了山爷,羽民族没能灭得了路村,山爷和蛊辛大人也做好了准备。大壳被杀掉杀掉了,我们也都被抓起来了,当时吓得够呛,以为一定没命了。
结果还好,山爷只杀了鱼大壳,饶了有鱼村族人一命,只罚我们为奴十年。当时编入有鱼村军阵的精壮男子皆去修筑城廓,其余的人都到各部族种田打渔,更主要的任务是教会那些深山部族种田打渔。
十年期满后,大家散居各地,当年之罪已免、不再为奴,也早把当年的事情。现在的族人都不愿意再提当年往事,也不会说自己曾经姓鱼,因为提起来丢人啊,谁说跟谁急。……你偏偏还要去问,他们没骂你就算不错了!”
仇游愕然半晌,语气又有些悲愤道:“为奴十年,难道已奴性入骨了吗,就连承认当年的出身都不敢?三叔,你若是与别人一样害怕若山,所以不敢说实话,那么千万不要担忧。我如今有大神通在身,出手必能拿下若山!
实话告诉你,我想让有鱼一族成为北荒的首领,并让路族举族为奴。既然若山已经赦免了大家,我做事亦当公平,就让路族人亦为奴十年。”
老病:“我干嘛要怕山爷啊?这里没人怕山爷!你今天都打听出什么了,如今这里已没有什么有鱼族,也没有什么路族、花海族了,大家都自称山水族。好不容易才过上安逸的日子,就别再折腾三叔和你自己了,刚才说的话,也千万别让人听见……”
第032章、辛束的心结(上)
直到黎明前悄然离开,仇游也没有说服三叔听他的话。反倒是老病解释了当年的很多事情,一再劝阻他不要再有什么疯狂的想法。
当年的部族冲突是否有内情,仇游当然也能想到,但世间的冲突往往不就是如此吗?结果是血淋淋的,也是确定无疑的,鱼大壳被杀、有鱼一族当了十年奴仆,而他仇游受尽苦难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回来了,假如就这样放弃,便意味着他从此失去了家乡,就连曾经的存在感都荡然无存。就算有鱼村的族人皆已忘记,他仇游也不可能,否则他这些年的挣扎又有何意义?
仇游并没有立刻走远,继续隐身在屋外。他听见三叔推醒了婆娘,和婆娘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婆娘大惊失色道:“那个游娃子回来了,他在外面学了一身本事,想找若山城主报仇?这事得赶紧禀报山爷啊!万一他真去了,我们一家子人都得跟着受连累。”
老病劝住婆娘道:“别,千万别,就算游娃子有点本事,也伤不了山爷一根汗毛。他不清楚当年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他了,还劝了他半天,兴许他就不会去了。现在报告山爷,弄不好会把他抓起来,我毕竟是他叔啊……”
仇游莫名又感到一阵悲凉,不知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三叔。他悄然使了一道神念法术,对普通人的心智可能会稍有影响,让三叔两口子忘了这件事,就算将来偶然记起,也会误认为那不过是个朦胧的梦。接下来的几天,仇游悄然探访蛮荒各部,也见到了生活在那里原有鱼村族人。
诚如三叔所说,大家都选择了遗忘,不再提起往事。而这一带除了几支很偏远的妖族,几乎人人都自称是山水氏的族人,不仅没有了有鱼一族,路族和花海族也同样如此,众人融合在一起已形成一个全新的部族。
仇游的有些愿望注定已很难完成,看着陌生的故乡,他忽有一种荒谬感,仿佛不再认识这个世界,心境也一片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忽然警醒,对于一名大成修士而言,这是不应该的,就算面临再多的艰难险阻,也不能迷失,这十几年自己不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吗,所以才能获得如今的成就。
不行,当年的事一定要搞个明白,不能就这样没有交待!有了三叔的教训,仇游没有再现身接触有鱼村的故人,只在暗中窥望,最后他终于决定去找一个人。这条暗线他原本没想这么早就动用,按照原计划,就算动也是要等到出手拿下若山之后。
赤望丘在山水城有一枚埋伏的暗子,一直在监视北荒的情况,此人就是山水城的工师大人辛束。辛束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工师了,在山水城一带受万民尊敬,其威望仅次于城主若山,却无人知道他其实是赤望丘的传人,另有秘密使命在身。
辛束是被星耀私下派来的,已经“潜伏”了这么年。仇游身为星耀的亲传弟子,知道辛束的身份,类似这样的暗手,赤望丘在巴原上还布置了不少,皆不是无故为之,而辛束是其中很特殊的一位。他的情况只有个别人掌握,就连如今的三国镇守长老玄源都不知情。
星耀让辛束潜伏在山水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仇游并不清楚,恐怕连辛束本人都不完全清楚。
辛束的任务就是监视北荒一带所有的情况,定期向星耀密报,若有异常则须随时急报。辛束手中还有一件特殊的感应法器,他必须随身携带,若法器有异常反应,便立即以事先约定好的传讯手段通知星耀。
仇游并不知道辛束手中有感应法器这回事,他只知道师尊私下在这里布置了一个人。他私下去见辛束一面,以宗门中的秘密手段联络,也不会被外人知晓。
有些事情,在普通人那里很难打听清楚。既然辛束在山水城拥有如此地位和威望,这么多年来又专门负责搜集北荒一带的情报,找他问些问题是再合适不过了。
仇游以为自己的行踪很隐秘,却不知自从他进入山水关之后,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中。发现仇游约人在城外的荒野中私下相见,而来者竟是工师辛束时,山爷和水婆婆皆变了脸色,这也是他们事先万没有想到的。
辛束见到来者一位陌生的年轻人,尽量收起惊讶之色,上前行礼道:“请问您是谁,星煞大人特意派您来到山水城找我,究竟有何指示?”
仇游还礼道:“辛束师兄,我叫仇游,星煞大人是我的师尊。我不日前刚刚突破六境修为,欲回赤望丘禀报师尊,途经山水城,想找你打听点事情。”
辛束这些年来,心中一直很忐忑。他忠于使命,将山水城所发生的一切情况都以隐秘的传讯信手段定期报告给星煞,并不知赤望丘为何要他搜集这些情报,星煞不说,他很自觉地不问。
但他在这里已经待习惯了,修为也从四境突破了五境,和山爷等人相处得非常好,不仅受到当地民众的敬重,他也对山水城以及山水氏一族亦很有感情。
辛束可以说是山水城与山水氏一族的缔造者之一,他不仅亲眼见证了这座城廓的出现、北荒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也亲身参与其中,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做了太多了事情,否则他也不可能受万民敬仰。
辛束起初时这么做,是为了尽量掩饰身份,以取得若山以及当地民众的信任。但他为山水城所做出的贡献也是实实在在的,久而久之,身心已真正地投入其中,并非时违心之举,仿佛这样的他才是更真实的自己。当一个人全身心地付出了这么多,就不可能不再珍惜所得到一切。
如果说他这十余年来最大的成就,就是协助了若山建造了山水城、造就了如今的北荒,他亦引以为豪。
不得不承认,辛束是一位极其成功的潜伏者,可越是这样,他的内心深处就越不安,越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的秘密身份会暴露。假如多年来一直信任他的朋友、敬重他的下属、仰望他的民众,发现他竟是一个长期潜伏的“奸细”,不知会有何感想。而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或者说如何面对那样的自己?
假如是那样,辛束甚至感觉自己的人生充满了荒谬。辛束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最好是永远不要到来。其实他自己也有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使命好像已经不再那么受重视,他由一枚暗子渐渐了变成了一枚已可有可无的弃子。
但辛束并没感到失望,甚至暗觉庆幸,如此是最好不过,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扪心自问,辛束其实更愿意待在山水城,这里已经是他的家园、亲手建造的家园。他对此地的一切情感都是真实的、难以割舍的。
所以来见仇游时,辛束的内心很惶恐,星煞突然专门派人到山水城来找他,必定是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可见到仇游后,得知对方只是想私下打听一些情况,辛束又不禁很生气,为这么点事就跑来找他见面,万一暴露了他的身份怎么办!
但对方是星煞的亲传弟子又是一名大成修士,辛束也不好发作,同时也莫名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私下问点事而已。
而找到辛束之后,仇游也莫名觉得很失望,更确切地说难以形容的失落。他完全搞清楚了从当年至今究竟发生了何事,神情落寞地消失在黑暗的山野丛林中。
……
入夜之后,山水城内外一片寂静,星空下有一道淡淡的影子飘然潜入了城主府,在黑暗中无人察觉。后宅的正堂中还亮着灯光,城主大人并未休息,不知点灯正在做什么。堂前并无亲卫值守,堂中也只有若山一人,仇游推门闪了进去,顺手又把门关上了。
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仇游自信满满,以他的修为足以制伏若山且不惊动任何人。就算有人无意间闯入堂中,他也能令其莫名陷入昏睡、不知发生了何事。
仇游有些紧张也很兴奋,紧张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期待。这些年他一直期待着来找若山,此刻他正期待着看见这位城主惊慌失措的样子。若山会不会惊呼尖叫着呼唤亲卫?当若山发现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不知又会被吓成什么样?
厅中点了整整十二盏灯,有两盏一左一右就在若山面前的案上,其余十盏分布在不同的位置,将整个厅堂照得很亮,几乎没有留下阴影。仇游心中不禁有些愤然,普通人家平时根本舍不得点灯,天黑后便会赶紧休息,而这位城主的生活未免太奢靡了,正须好好受一番呵斥与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