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堂中其他学宫弟子都到了,庚良因为脸上有伤怕人追问嘲笑,所以进来的最晚。刚才谁都不敢乱动乱说话,而此时全被惊动了,有人已想上前劝阻或询问,听闻此言却有些发怔,已感觉到长案后坐的少年不简单,甚至隐约已猜到了什么。
但庚良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喝骂道:“我说的就是原相室国之民,也包括你家主子!巴国大军过境、四方臣服,世道变了,还敢不老实吗?”
这时又有两人凑过来小声道:“庚良公子,那国工还没来。”这两个家伙虎娃也眼熟,昨日在寮棚外见过,是庚良身边的两名同伴。
庚良方才为何干骂不动手,就因为他知道这少年的主子厉害,若打架他肯定打不过。此刻不禁有了底气,又上前一步道:“你还不滚下来认罪求饶,说不定本公子还能饶你一命。”
虎娃也不生气,看着他道:“我有何罪可认,又有何罪须向你求饶?”
庚良:“你坐在这里就是大罪,今日这是学正大人的位置!”
虎娃:“此刻这就是我的座位,你能决定谁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庚良:“说你不能坐就是不能坐,说你有罪就是有罪!”说话间拿眼偷瞄门外,也没有看见昨日那位国工的身影,当即面目狰狞,向两名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同伴突然绕过长案,一左一右抓向虎娃的胳膊。而虎娃好像根本没反应,仍淡淡道:“我就是在任巴国学正,看来你自以为能任免国中诸正大人了。”
这小子居然自称巴国学正!假如不是已怒极,庚良简直想狂笑,他此刻只认为虎娃在故意戏弄与羞辱他,厉喝道:“你去死吧……”
庚良向前一冲,身形腾空越过长案,飞起一脚踹向虎娃的面门。讲堂中发出一片惊呼,有人想阻止也来不及了,然而接下来却什么都没发生,庚良的厉喝也戛然而止,讲堂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众人皆目瞪口呆。
虎娃一左一右有两个人,张开手臂保持着正扑过来的姿势,眼看就要分别抓住他的左右上臂,身形却被定在了原地。而庚良也保持着凌空飞踹的姿势,看去势直踹虎娃的面门,就这样被定在了半空。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一个声音惊呼道:“彭铿氏大人,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巳时已至,学宫众官员都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副学正侯冈。见此情景,大家都吓了一跳,候冈赶紧询问。虎娃很平静地打道:“你们来得正好,方才有人要杀我。”
虎娃绝不是乱说,因为庚良等三人被定住了,姿势摆得正好,谁都能看得清楚。左右那两人若将虎娃的上臂抓住,便会锁住他的上身、使其不得动弹,而正面凌空踹来的那一脚若踢在面门上,带着全身腾空的惯性力量,足以将一个人的脖子踢断、令其当场身亡。
这可不是寻常的打架斗殴、只是为了简单的教训出气,而是一上来就下了死手!
这时西岭等众学宫官员都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吓得魂差点都飞了,有人当即跪拜在地道:“彭铿氏大人息怒,这是我等失职!您第一次来学宫,不成想就有人冒犯了您!”
虎娃淡淡道:“我没生气,就是告诉你们有这回事。我今日就是为整顿学宫而来,想考教成效如何。恰好碰见了此事,那就以此事入手吧。”
讲堂中众学宫弟子尽皆变色,此刻大家怎能还不知虎娃的身份!尽管方才有聪明人已在猜测,但得到确认后仍觉震憾不已。众人窃窃私语,讲堂中一时嗡然,但很快又恢复了肃静。
很多人心里都噗通乱跳,知道今天的事情好收场了,大家也摸不准彭铿氏大人的脾气与想法,所以谁也不敢首先站出来乱说话。侯冈正要开口,却突然眉头一皱,因为他闻到了一股骚味。
虎娃一摆手,庚良的身形向一旁平移了三尺到了案侧,仍保持凌空被定住的姿势。只见有一股液体顺着庚良的腿滴了下来,原来他已被吓尿了。
庚良刚才确实是起了杀心,那两名同伴经常和他在一起胡作非为,懂他的眼神,一动手便配合得非常默契,就是想要了虎娃的命。怒而杀人的事情,庚良完全做得出来,对他而言,杀虎娃这样一个仆从也算不得什么时,断不能将这个戏弄与羞辱了自己的亡国贱民留在世上。
一个仆从而已,杀了也就杀了,就算那位原相室国的国工不满,又能将他怎样?这里可是学宫,而不是城外大道边,就算那位国工修为高超,人都已经杀了,他还敢对他动手吗?
更何况这小子居然敢坐在学正大人的位置上出言不逊,真是送上门来的机会,自己这么做也算是维护学宫与学正大人的威严,时候不必手责罚,说不定还能寻个由头,再将那位国工惩治一番。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小子说的全是实话,当即脑袋里就是嗡的一声,差点晕过去。
庚良被定在半空,可偏偏人是清醒的,目能视、耳能听,就是身子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但此刻也没人理会他的感受了。
将挡住视线的庚良移开后,众人终于看清了这位名震天下的彭铿氏大人。若不注意的话,只觉他很是平凡普通,但仔细看又觉得此人俊朗不俗,而且越看越是不凡,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而虎娃方才露的这一手大神通法术,也足够震慑全场了。
侯冈开口道:“彭铿氏大人,您今日想考教整顿学宫之成效,不知如何以眼前之事入手?”
虎娃答道:“既然众学宫弟子齐聚,那就当场辨析,庚良等人有何罪?”
众学宫弟子来自巴原各地,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会成为各地官员。而各城廓的地方官员除了征收赋税、组织徭役、协助招募兵员,平日最重要的一项政务,就是维护治安、仲裁诉讼,各城廓的城主亦兼有理师之责。
虎娃考教他们在学宫中所学的成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剖析事理、评判是非,并根据国中礼法,指出各种的行为的性质、应该怎么处置,而眼前便是现成的案例。
第009章、整顿学宫(上)
侯冈站在案前,目光向在座的众学宫弟子扫去,所及之处,众学子皆垂下了眼帘、不敢与之对视。众人心情极为忐忑,庚良开罪了彭铿氏大人,肯定是不会有好下场,谁也不敢再替他说什么好话,唯恐触动彭铿氏大人。
可是彭铿氏大人为何要让众学宫此子辨析庚良之罪呢?他本人开口就可给庚良定罪,哪怕当场宰了庚良,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但别人若指出庚良有何罪,话如果传出去,恐会得罪庚良之父,说不定还会得罪宗室势力。
侯冈见没人愿意主动站起来,便随手点了一人道:“海辰,你来说。”
那位叫海辰的学宫弟子起身先行一礼,硬着头皮答道:“忤逆尊长,大不敬;当受鞭笞,逐出学宫。学生所答尚有未尽之处,还请侯冈大人指教!”
庚良有何错、当受何罚,他倒是都答出了,这位海辰倒也机灵或者说狡猾,他当然清楚庚良之罪远不仅如此,开罪了彭铿氏大人想不送命都难,但他不想自己亲口说出来。所以他承认所答未尽,又抖了个机灵,向侯冈请教。
假如是侯冈大人说出来,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侯冈却没有理会海辰的小心思,摆手道:“你且住!……烟起堂,海辰所言有何未尽?”
那位名叫烟起堂的学宫弟子起身行礼,还悄然瞪了海辰一眼,心中暗道:“叫你抖机灵,结果侯冈大人问到我头上了!”同时开口答道,“行凶伤人,当受斩刑;但行凶未遂,可罪减一等,受杖刑。学生愚钝,所言亦有未尽之处,也请侯冈大人指教!”
他是有样学样啊,当场效仿海辰,虎娃闻言却微微眯起了眼睛。侯冈脸色一沉,郑重道:“这里是学宫讲堂,并非各城主以及国都理正大人问案裁断之处。巴原才俊入学宫受教,首要学国中礼法、明辨事理是非。
庚良有何罪、当受何罚,不由尔等裁定,就算为其开脱或想赦免之,也不能由尔等做主,只管明言便是。讲堂上论礼法是非,尚不能尽言明辨,那世上还有能说理的地方吗?海辰、烟起堂,你二人入学宫已近一年,却学未能有所成,或成未能有所用。这是我的过错,当弥补!”
说到这里,他转身朝虎娃低首道:“彭铿氏大人,海辰、烟起堂不配为学宫弟子,我请求将他们即刻驱逐。”
虎娃淡淡道:“准。”
侯冈又转身朝门外道:“阶卫将军,即刻命人将海辰、烟起堂带出学宫,送他们去居所收拾随身之物,日落之前必须离开,已不再为学宫弟子。”
学宫有军士把守门禁、维持秩序、保护众官员与学子,并防止有人滋事捣乱,这些军士称为阶卫。阶卫将军就是其头目,手下管着十名学宫阶卫。
别看只管着十名军士,但学宫为诸正官署之一,品轶非常高,这个看门的头头也享四爵,与城廓兵师相当,在武官中勉强可称一声将军了。但这位将军所掌握的实权远无法与城廓兵师相比,更无法与战场上指挥军阵的将军相提并论,平日除了安排属下军士轮值看门,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学宫中拉架劝架了。
阶卫将军正守在讲堂门外,听见命令赶紧带了四名阶卫进来,欲将海辰与烟起堂带走。海辰和烟起堂当当场变色、后悔不迭,跪地乞求彭铿氏大人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千万莫要将他们逐出学宫,方才所言未尽,他们不仅要说清楚,更要庚良平日所犯诸多的罪行……
虎娃没说话,却看了西岭一眼。西岭上前呵斥道:“你二人若真是糊涂,那无非是不配为学宫弟子;但心中明知却不言,又怎有脸求饶?……众人皆听得清楚,今有巴国子民海辰与烟起堂,欲举报庚良所犯诸多罪行。
阶卫将军,你派四名阶卫将他们送至居所、收拾随身物件,然后再将他们送到理正大人那里报案吧。学宫中不需要这种弟子,但他们若在理正大人那里举报有功,说不定会受到国君的奖赏。”
不论这两名学宫第子如何哀求,还是被阶卫给架出去了,他们不仅被逐出了学宫,应他们自己当众的“要求”,还要被送到理正大人那里去举报庚良所犯的诸多罪行。西岭同时也派人去通知了理正署有司官员,那两人想不去都不行。
学宫考校弟子,让他们答,他们缺故意不好好答,礼法是非尚不能明辨,结果被逐出了学宫,却又哭着喊着要举报庚良所犯诸多罪行。举报罪行的事情可不归学宫管啊,再说他们已经不是学宫弟子了,就送到理正大人那里去吧。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早就知道彭铿氏大人厉害,今日算是见识了。今日不仅是在考校众学宫弟子,也是在考校学宫官员啊。但说彭铿氏大人的手段有多狠,却又不好说,因为人家只是坐在那里,让众人论析庚良有何罪,其余话事可一句都没说。
如果虎娃举一个虚构的案例,或者古时曾发生的、与众人无关的例子,海辰与烟起堂或说能说得头头是道,但虎娃要他们论的,偏偏就是刚刚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这两人便起了别的心思,想抖机灵却抖杂了。
看虎娃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学宫考教显然还要继续。侯冈又开口道:“庚良有何罪,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谁来?”
此时有一人主动站了起来,向众尊长行礼道:“学生枣青,来自望丘城。在我看来,庚良首先既忤逆尊长,又行凶伤人,且欲取尊长性命,大不敬。若是因口角争执,在别处向他人行凶,所行未遂确可罪减一等,但今日并非如此。
他今日是在学宫之中暴起行凶,行刺国中学正大人,不论是否得手,皆是危国之罪,当斩满门,且不可赦。但因其出身宗室,不适用斩满门之刑,只斩其有关党羽。”
这位枣青说得清楚,方才庚良的举动,就是想要了彭铿氏大人的命,甚至无须案犯本人口供,人还摆着姿势被定在那里呢,这就是铁证。
与平常情况下因口角纷争暴起伤人、甚至失手杀人不同,在城主大人于城主府中登堂问案时去刺杀城主、在学正大人于学宫中就座理事时去刺杀学正,皆是危国之罪。
危国之罪,处斩都是最轻的刑罚,按国中礼法当斩满门,且不赦。
不仅是在巴国,在很多地方、在其后很长时间的历史年代中,贵族犯罪,未必就会受到真正的刑罚。通常情况下是先定其罪名,然后裁定其应受之刑,只要并非不赦之罪,一般可以请求以劳役代替其他刑罚。
所谓劳役,就是无偿地义务劳动,国中平民每年都是要服一段时间的劳役,贵族可免役。很多大型的工程,比如道路、桥梁、水利设施、宫殿建筑,都是这么修建的。以劳役代刑罚,是一种贵族特权,往往也是国君表示仁慈的方式。
可是代替刑罚的劳役,往往期限很长,比如免三年流放,可能要服十年劳役,若换成其他的重罪,弄不好要服上百年劳役,这一辈子也干不完啊。所以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花钱雇人服完相应的劳役。比如当服役百年,那么花重金雇一百个人干一年也就行了。
按照这一套司法程序,实际上就有了花钱免罪的机会,其过程起初是间接的:先定罪,再判刑,然后人犯请求以劳役代刑,再花钱雇人服相应的劳役。后来为了省事,被判刑的贵族并不是花钱自己雇人服劳役,而是将这笔钱直接交给官府。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成了政府增加财政收入的一种方式。
若花不起这笔钱怎么办?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本人去受刑。后世有一位史学大家,就因为被判了刑却交不起这笔钱,结果还是受了宫刑。
贵族如此,平民其实也有机会,在他们被定了罪却未及受刑、或正在服刑期间,若恰逢国中大赦,便有机会免刑回家。巴国不久前刚刚有一场大赦,就是国祭大典之时,为了庆祝巴原一统、巴国复立,少务将国中服刑的囚犯都放了。
但还有一类罪行,既不可以役代刑、也不可因大赦脱身,被称为不赦之罪,危国就是其中一种。如果庚良所犯的是危国之罪、应当处斩,那么就必须得斩,除非是国君独裁。
危国罪有几等,哪怕最轻的一等,所对应的刑罚往往都不是只斩一人,而是斩其满门。满门并不是全族,古人成年后若自立门户,满门就是他自家的那些人,也包括仆从。为什么刑罚这么重?就因为罪行的后果严重,这也有提前预防的用意。
有心这么做的人,先得掂量后果,且时刻受到监督,其图谋若被发现,也可有人及时举报并阻止。
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就算判了斩满门往往也不会真的执行,因为所有的斩刑都要报到理正大人那里审核,并由国君亲自批准。若查实危国之举与其家人无关,国君为示仁慈,往往会赦免与其罪行无关的家人,或者以较轻的刑罚代替。但若国君不愿赦免的话,那就只能真的斩满门了。
可是斩满门的刑罚,对某些人却不适用,最典型的就是宗室子弟。比如国君之子危国,难道还要处罚到国君头上吗,所以只斩其本人以及有关的协从者。
这位名叫枣青的学宫弟子,回答得非常清晰,而且条理分明。侯冈露出满意之色,没有继续再问下去,而是微微点头道:“你答的不错,但所言亦有未尽之处。庚良之罪不仅是忤逆、行凶、危国,最重要的是谋逆。
谋逆之罪,当诛全族!因其出身宗室,不适用诛族之刑,只斩其本人及同犯,皆不赦。”
讲堂中又是一片直吸冷气的声音,很多人心中暗道:“侯冈大人,您这也太狠了吧。庚良得罪了彭铿氏大人,您为了让彭铿氏大人满意,将庚良往死里整也就罢了,但犯不着定这么重的罪名吧!这是要传扬天下、赶尽杀绝吗?”
第009章、整顿学宫(下)
侯冈仿佛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诸位想必认为,这罪名定得太重了,我也认为确实有点重。但是不是为了让彭铿氏大人满意,有意构陷庚良;也不是因为反正庚良得死,觉得将罪名往重了说也无所谓。
这里是学宫,我们并不是给庚良定罪,只是在辨析他有何罪,当畅所欲言,不能避重就轻,要以诸般事实为依据、做出相应判断。方才彭铿氏大人已告诉庚良,那就是他的座位、他就是巴国学正,并反问庚良是否自认能任免国中诸正?
庚良当众叫嚣,他说谁不能坐便是不能坐,他说谁有罪便是有罪。能任免学正大人者,唯有国君,庚良则有窃位谋逆之言行。
庚良当还众宣称,原相室国人不论地位高低、皆为贱民,此亦是裂国谋乱之言,其罪再加一等。如今巴原一统,原五国子民皆为巴国子民,断不能容此言此行。
庚良忤逆尊长、大不敬,他冒犯的不仅是学宫中的尊长,更冒犯了巴国先祖。须知当年相室之君,亦是盐兆后人;如今紫沫归朝,仍是国中享十爵之封君。其人有此言行,还当逐出宗室、削爵为平民,但此刑应由宗室自行裁定,我等在学宫中就不必多议了。”
侯冈一条条剖析庚良所犯罪行,听得众人直冒冷汗。庚良之罪,如果一条条算下来,应该被逐出学宫、挨鞭子、打板子、逐出宗室尽削其爵,与其同党一并处斩。其实有最后一个处斩就够了,左右不过是个死,但在学宫中分析其罪,都得说清楚。
这时有个弱弱的声音道:“彭铿氏大人、侯冈大人、诸位教习尊长、诸位学宫高弟,既然侯冈大人方才说要畅所欲言,我能否说几句?”
一直没说话的虎娃突然开口了:“你是何人?”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名二十来岁的后生站在门边靠墙的位置,他是刚才进来的,没敢上前,躲在了阶卫将军的身后震吼,此时躬身答道:“我叫阿土,是庚良的伴学书童。”
今日这个场合,众学宫弟子的伴学书童本是不出席的。可是阿土听说庚良获罪,心中非常焦急,所以在阶卫将军进门时,也悄悄跟进来了。他是庚良的伴学书童,众人议定庚良之罪,不论说轻说重,却无一人为庚良辩解,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
虎娃点头道:“那好,你说吧。”
阿土一指还被定在半空的庚良道:“方才侯冈大人说庚良犯谋逆之罪,我不敢说其无罪,以其言行来看,也确有谋逆之嫌,但仅是嫌疑而已。我是他的伴学书童,深知其人虽嚣张妄为,但绝无谋逆叛国之心,反以巴国宗室为傲。
若我记得不错,我们昨日在都城外见过彭铿氏大人,当时他并不认识您、也冒犯了您,却自以是您冒犯了他,以其心胸脾性,必会寻仇报复,甚至当场行凶,此乃取死之道。但他绝无谋逆之心,甚至已想好了行凶后的辩解之辞,就是在呵斥一名仆从不要坐在学正大人的座位上,也是为了维护彭铿氏大人您的威严。
若说其行凶伤人、藐视学宫、忤逆尊长,乃至无心中犯下危国之罪,都是没有错的。可说他是有心谋逆,似有不妥。”
虎娃笑了:“不错,不错,在此时此地,你还能站出来为他辩解,且所言条理分明,也算难得了。若是城主登堂问案,或理正大人堂审,也应有此辩。
你有疑问自然可说,但你没有亲眼看见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根据众人言论以及庚良的品行猜测。我可将详情转述,并答你之惑……”
庚良心里是怎么想的,虎娃当然一清二楚。虎娃从小就有一种近乎天赋的神通,就是能直视人心,且不仅仅是人心,这也许与盘瓠有关。盘瓠从小就把自己当成人了,只是不会说话、样子也很奇怪的人,通过它的神情动作包括叫声,虎娃就能明白这条狗是什么意思。
虎娃记事后不久,便迈入初境得以修炼,感知是越来越敏锐,起初能察觉他人内心中真实的情绪,包括那些隐藏在心中的喜怒哀乐,由此也能分辨对方是不是在撒谎,或者言不由衷有所保留。这种感应神通,也是虎娃能自悟纯阳诀的基础。
随着修为越来越高,这种感应神通越来越清晰,到如今虎娃已有九境三转修为,甚至能听到人们内心中的暗语,就像开口说出来一样。当然了,这等神通也并非无所不能,对方的修为越高、定念越强,就越难以窥探。
若对方修为至大成以上,虎娃就无法窥探其人内心中的私语了,只能简单地判断其情绪。若他人拥有特别的宝物,也能将这种感应神通屏蔽,比如少务佩戴的那枚剑符,不仅能守护心神隔绝窥探,更能防止媚惑神通的侵袭。
类似的神通手段并非虎娃所独有,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最擅长此道的应该是命煞,其次就是太乙。
在虎娃面前,庚良基本上就是“透明”的。他当然清楚,庚良把太乙当成了凭借国工身份占据城廓名额的学宫弟子,而把他当成了太乙身边的伴学书童。见他坐在了学正的座位上,庚良便想趁呵斥之机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