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肖张的身体各处包括他的双唇间喷射而出,在夜色里形成了一道血球。
但令人感到恐怖的是,纵使受了如此重的伤,承受着霜余神枪的威压,肖张依然没有完全倒下。
他究竟在撑什么?明知不是薛醒川的对手,他先前为何会再次向薛醒川发起冲锋?
便在这时,薛醒川的脸色再变。
这已经是第三次。
与前两次不同,这一次薛醒川的神情有了更大的变化,他的眉挑了起来,显得格外愤怒,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似乎有些惊疑,他的眼神有些惘然,似乎不敢相信,然后……一口鲜血从他的唇里喷了出来!
那血是绿色的。
就像他这时候的眼瞳,也正在变成幽幽的绿色。
也像他这时候被夜风拂落的眉毛与头发,都是绿色的。
薛醒川中了毒,剧毒。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数万把小刀正在自己的经脉里不停刮弄、刺割。
他的真元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离开自己的身躯,向着天地间渲泄而去。
这是什么毒?居然能够伤到他?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便判断出,自己中的毒里,肯定有传说中无色无味、无形无质的孔雀翎。
但那不是魔族公主的手段吗?难道说,今夜反对圣后娘娘的那些人,居然与魔族勾结了?
可是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
商院长既然是计道人,那么这位医道圣手,必然也是用毒大家,对这方面,他一直都很小心。
这半年时间里,无论饮食还是修行,甚至就连沐浴更衣,他都从来不假他人之手,很是谨慎。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情,明白了自己中毒的原因,望向夜色里的一座宫殿,脸色再变,变得有些痛苦,有些难过,有些悲凉。
原来,医人的药就是杀人的毒。
最毒不过人心。
……
……
那间幽静的宫殿里,前半夜被陈长生砍至重伤的周通,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塌上,瞪圆了眼睛,看着殿顶。
他的眼睛就像死鱼的眼睛,没有什么光泽,看着有些令人作呕,就像他嘴里喃喃说出的话里带着的口臭一样。
“最毒不过是人心,人心就是人性,人性就是要活着,这有什么错呢?”
周通看着殿顶,面色一片死灰,用谁都听不到的微弱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娘娘也不行,我们家就我们两个,总不能都死了吧,他承诺过,我会活下来,所以……哥哥……那就只好让你死了。”
……
……
鲜血,染绿了薛醒川的盔甲,泛着幽幽的光泽。
夜色下的皇宫忽然变得异常安静,无数道视线,落在了凌烟阁的长阶前。
肖张知道大事已成,再也无法支撑,痛苦地收回已经断折的双臂,用唯一完好无损的右脚蹬着碎裂的地面,离开了薛醒川的身前。
薛醒川不停地咳着,每咳一声,便有一道翠绿色的血水从唇间流淌出来。
夜色轻轻地吹拂,拂落了他的眉毛与鬓间的发。
他再没有力气拿住手里的霜余神枪,有些疲惫地放了下来。
一声闷响,地面微微震动,霜余神枪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薛醒川没有倒下,手里握着铁枪,缓缓地低下了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
……
皇城之上响起无数道惊呼,满是悲痛与震惊。
忽然,西南两座角楼里,生出了冲天的火焰,东面的鹰阁忽然塌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夜色里忽然多出很多阴险的弩箭,射进了同僚的身躯,惨呼声不停响起,到处都开始骚动起来,禁军与侍卫一片混乱,哪里还顾得上已经身受重伤的肖张与小德。
烟尘渐敛时,肖张与小德的身影已然消失,混乱还没有结束,夜色里到处都是呼喊声与厮杀声。
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皇城西面的初寅门外。
皇城门里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容颜,清俊而又漠然,正是唐家二爷。
一名羽林军裨将从皇城门里走了出来,看着他低声道:“舅舅。”
第648章 举世反天海
唐家二爷向着皇城里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皇宫,但他对皇宫很熟悉,无论是天道杀机阵还是别的机关阵法,都无法让他的脚步有片刻迟疑。
不多时,青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凌烟阁前。
他眼前近的这条石阶很长,直入夜穹,仿佛可以缘此登天。
对很多人来说,凌烟阁以及这条长阶是皇宫里最壮观、美丽的建筑。
但对唐家二爷来说,这道石阶以及高处的那幢独楼,却是皇宫里最难看的建筑。
在他看来,凌烟阁与这道长阶与皇宫的建筑风格,完全无法融合在一起,太新,而且太显眼。
“真是暴发户的审美。”
他微嘲说道,然后沿着长阶走了上去。
来到凌烟阁前,他没有任何慎重的表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显得过于平静从容。
梁王孙坐在凌烟阁中间的地面上,静静看着紧闭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鲜血依然在流淌,通过白日焰火散发的光线,进入京都的大街小巷里。
“太宗皇帝对皇辇图的改造并不彻底,有些问题没法解决,如果你再这么坚持下去,血会很快流净。”
唐家二爷走进凌烟阁里,看了眼四周墙壁上的画像,用折扇敲了敲掌心,摇了摇头。
梁王孙抬起头来,望向他说道:“你是谁?”
唐家二爷平静说道:“我姓唐,行二。”
梁王孙神情微凝,说道:“原来是唐家二爷。”
唐家二爷无声而笑,似乎因为觉得梁王孙这样的名人也知道自己而觉得很开心。
然后他的笑容骤然敛去,面无表情说道:“既然王爷知道我,那你应该也清楚,你不是我的对手。”
梁王孙静静看着他,说道:“别人不知道唐家二爷的可怕,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我现在与皇辇图神魂相联,你又如何动得了我?”
唐家二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一道明亮的、金黄色的气息,正在梁王孙的身上若隐若现。
他坐在凌烟阁里,却与京都里的皇辇图融为了一体。
任何对他的攻击,都可以被视为对皇辇图的攻击,会受到皇辇图毫不留情的反噬。
可是如果不对梁王孙出手,如何能够把他与皇辇图分离开来?
唐家二爷再次无声而笑,模样本应有些滑稽,但在明亮的有若白昼的凌烟阁里,却显得格外恐怖。
他看都没有看梁王孙一眼,直接走到凌烟阁里唯一的四根梁柱向着东方的那根前,从袖中取出一样事物,然后插进了梁柱间。
梁王孙看着这幕画面,神情骤变,想要做些什么,却没有办法起身。
一道极其古老的气息,从唐家二爷的手掌里溢出,顺着那样事物,直接进入了梁柱里,然后继续向下深入,越过漫长的石阶,进入皇宫地底某处,然后经由那些无人知晓的秘道和水渠,向着京都的四面八方漫去。
凌烟阁里拂起了一场微风,响起了轻微的嗡鸣声,明亮的光线瞬间变暗!
魔族神器白日焰火就这样熄灭了!
梁王孙的鲜血顺着虎口落到白日焰火上,再也无法被吸收,而是继续滴落到地面上。
一声极其痛楚的闷哼,从他的唇间迸出!
他的神魂就这样与皇辇图分离开来,虽然没有受到全部的阵意反噬,但这种强行脱离,仍然让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就在那声痛楚的闷哼之后,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
梁王孙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握着白日焰火的手微微颤抖,眼里满是震惊的情绪。
他看着唐家二爷不可置信说道:“你怎么知道阵枢与神法!”
唐家二爷的手掌缓缓离开那根梁柱,从袖子里取出手巾仔细地擦拭掉掌心里残留的木屑。
那根梁柱上多了一个古铜制成的法器,大部分都嵌进了里面,只剩下最上面的一层,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眼睛。
一只极其古旧的眼睛。
“就在不久前,我对一个晚辈说过,要学会敬畏,我唐家最值得敬畏的地方,就是历史。”他看着梁王孙说道:“无论是陈氏家是你们梁家,都以为京都里的这座大阵是属于你们的,但你们都忘了,这座大阵……是我们唐家修的。”
……
……
京和园的秋林里,那座由黑矅石雕成的前代贤者像,慢慢地向着地底重新陷落,湿漉的泥土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出微黄的草。
红居南街正中间的那道裂缝,缓慢地重新合拢,深处溢出的那些炙热气息,渐渐被隔绝开来,风声渐厉,呼啸不停,仿佛绝望不甘的嚎叫。
白纸坊北里的那座宅院里,腐朽的建筑未能重新复原,但那些水渠里的清水,则是向着半塌的井里重新流去。
建功北里的土丘表面,苍翠的青松从泥土里重新站立起来,白骨与尸首被掩盖,闪电不停落下,那道冲天而起的金黄光泽,重新被怨毒的气息涂染,再也不复先前的威严神圣,一切归于沉寂,始终还是一座无人知晓的大墓!
凌烟阁向外溢散的光线骤然消失,重新归于夜色之中,就如过去的千年时光。
……
……
笼罩整座京都的森然阵意,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