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年来只有非常少的魔族曾经在京都出现过,大部分的结局都非常凄惨。至于人族……当年王之策与魔君签署停战协议以来,再没有人族能够踏进雪老城一步。折袖可以说是数百年来第一个走进雪老城的人。
雪老城对人族来说是陌生的,是邪恶的,是魔鬼的巢穴,是罪孽的深渊,那么它到底是什么?
折袖只知道,这座城的城墙非常高,比洛阳的还要高数倍,进入城门已经很长时间,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墙壁上的青苔与残雪。这里的街道笔直而宽,建筑也很高大,绝大部分都是用石材所造,看着有些粗糙,又有一种很说清楚的美感。而每隔一段,便能看到一种尖顶的建筑物,不知是何用途,给人一种宏伟而神圣的感觉。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天空渐渐明亮,时间来到了正午。忽然间,阳光被挡住了,留下一片阴暗,折袖看到了一块黑色的石碑。那块黑色石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视线落在上面似乎会被吸噬干净。
似乎是经过了检查,囚地兽继续前进,进入折袖眼里的黑色石碑越来越多,隔着十余丈便能看见一个,矗立在青色的山丘之间,因为视线被挡住,他无法看到此间的全貌,但从看到的画面来推测,可以想象那个画面该是多么的壮观。
青色山丘上到处都是黑碑,看着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墓地,又像是某种祭祀用的阵法。
折袖感受到年轻贵族的尸体被抬了起来,然后被缓慢而小心地放进一个比地面略低的坑里。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最初的计划里,他准备等这名年轻贵族下葬后,地底等上几天,然后才会离开去找南客。
根据他对魔族的了解,像这种年轻贵族的家族墓地,应该就在离魔宫不远的地方。
看到那些巨大黑碑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这就是年轻贵族的家族墓地。
固埃家族的身躯本来就特别庞大,所以才有庞大固埃的说法,他以为这个家族的墓碑或者就应该比普通的更大些。
但以那名年轻贵族的身份,下葬不应该如此草率,哪怕是在战争时期。
这里如果不是固埃家族的墓地,会是什么地方?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神秘的黑色碑石?
过了一段时间,没有棺盖落下,折袖觉得更加奇怪。
他把手指伸出年轻贵族身上的伤口,把衣服往旁边扒了扒,向坑外望去。
能够看到的视界依然有限,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一座黑色石碑。
隔得近了,才看得清楚那是一座方碑,顶部对角线收拢,变成一个尖顶,对准了天空。
折袖的视线,顺着碑尖向天空望去。
以前在雪原,他经常用这个角度看天,追逐厮杀累了的时候,需要隐匿身影的时候,他经常把自己埋在雪里,睁着眼睛,看着灰暗的天空,一看就是很长时间,他知道,看的时间长了之后,容易产生某种错觉,高低会颠倒过来,天空会变成深渊,你飘浮在虚无的空间里,充满了不安定的感觉,就像这个时候一样。
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变成了某种警兆。
天空的那边,也就是深渊的底部,仿佛有只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折袖觉得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冰冷的汗水缓缓地从身体里渗出来,仿佛同时也带走了所有的勇气。
在他看不到的草丘的最高处,在数千道黑色方碑的簇拥下,黑袍仰首望天,不知在做什么。
忽然,黑袍收回视线,在数千道黑色方碑间扫过。
就在这个时候,折袖的心脏忽然强烈地跳动了一下,在正常的节奏之外。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的旧疾心血来潮,让他从这场没有真实内容的噩梦里醒来,发现似乎有人正在观察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地停止,就像一个真正的死人。
忽然有雪从灰暗的天空深处落了下来,落在草丘上,落在坑底,渐渐掩盖所有魔族的尸体。
……
……
人族与魔族的战争进入了最难熬的相持局面,雪老城向南的三方原野上,到处都是战斗,千里方圆里没有一块净土,随时都有死亡在发生,双方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麻木到了极点,只看最后谁先崩溃。
人族军队的圣光弩已经快要告竭,后方的补给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有些跟不上了,至于别的军械与晶石之类的补给物,更是已经断了好些天,正在扫荡魔族周边基地的西路军,也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魔族方面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守城的军械大部分都已经无法修理,以至于人族最勇敢的骑兵小队有时候居然能够突进到离城墙不到三里的地方。
某天清晨,原野北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充满惊喜的大叫,紧接着,隐隐有歌声响起,渐渐的,惊叫声与歌声向着南方传来,在进入雪老城后变成雷鸣般的欢呼,最后城外原野上数十万的部落战士也跟着一起狂吼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人类军队便注意到了魔族的动静,带着警惕与惘然观察着,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魔族士兵的欢呼声越来越响亮,人族士兵的情绪越来越紧张。
赫明神将望向灰暗的天空,终于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接住飘下来的一片雪花。
下雪了。
……
……
第1150章 一辆车,一幅画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的时候来得要早很多。
按照军部的记载,这甚至是三百年来,雪老城正式降雪最早的一年。
降雪并不意味着天气立刻就会转为寒冷,但至少说明了某种趋势。
更可怕的是,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双方来说,这种心理上的暗示作用可能会直接改变整个战局。
迎来严寒的雪老城,积雪可能半年不化,对人族士兵来说,在这样的气候环境下进行野战,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明白,这场降雪对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
为了摧毁掉魔族士兵重新建立起来的信心,为了打破这种不祥的征兆,甚至哪怕只是为了让人族士兵少思考这个问题,赫明神将毫不犹豫地再次发起了攻城,西路军也被要求加快清理战场的速度。
在最关键的时刻,人族展现了非凡的勇气以及决断力,尤其是那些强者。
相王为了弥补自己当初在诺日朗峰犯下的错误,英勇出战,再次身受重伤。
肖张也出现了,风筝能够飞过焉支山,却没能飞过那道城墙,再次不知所踪。
梁王孙终于出现在战场上,金色莲花盛放于雪老城之前。
最终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被抬回了浔阳城。
梁半湖战死,梁红妆战死,梁王孙重伤。
前朝梁氏,在这场伐魔之战里,不顾与陈氏皇朝之间的仇怨,表现堪称壮烈。
不知道当年与魔族勾结的梁笑晓,如果活到现在、看到这些画面,会有怎样的想法?
人族强者的悲壮出手,加上赫明神将的调兵遣将,把这场初雪带来的压抑气氛缓解了些。
但随着落雪的持续,随着攻城军械情理之中的无功而回,人族军队的士气还是变得越来越低落。
就在陈长生与徐有容准备出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更准确地说,是雪老城外来了一辆车。
那辆车不是马车,不是牛车,也不是骡车,没有牲畜拉着,却能自己往前行驶,这看着有些神奇。
车轮碾着残雪与泥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看着很慢,却很快便从南边来到了军营里。
更神奇的是,从南方来此地数万里漫漫旅途,路上不知有多少残兵悍匪,这车没有一名骑兵保护,居然能够安然无损。
无数道视线落在那辆车上。
车帘掀开,一个小道士探出头来,看着原野上数十万人,有些吃惊地捂住嘴,赶紧缩回头去。
很短的时间,足够很多人看清楚,那个小道士生的很好看,粉雕玉琢,眼若点漆,灵气十足。
……
……
“我是不是比较笨?”
陈长生收回视线,望向徐有容,犹豫了会儿说道:“而且……也不是太好看?”
徐有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你小时候比他好看。”
陈长生说道:“小时候我们只是写过信,并没有见过面。”
徐有容说道:“这是鹤君说的。”
天空里传来一声鹤唳。
那是白鹤做证。
……
……
那辆小车停在了战场外的一座小山上。
车帘再次被掀开,然后用木钩挂起。
小道士跳到地上,伸手扶着车里的人出来。
无数视线直随着那辆小车移动,从南方的原野来到这座小山。
就连雪老城外那些部落战士的骂战都停了。
当看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道士后,很多人都已经猜到了车里的人是谁。
隐世十年,不代表世人不知道长春观里的动静。
很多人都知道,道观里多了一个小道士。
至于这是不是那对师徒又在置气,谁知道呢?
……
……
商行舟还是来了。
就在人族士气最低落的时刻,在这场战争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时隔数百年,他再次来到了雪老城下。
包括他自己在内,很多人都已经猜到,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雪老城。
除了受伤的相王,军队里的大人物们纷纷前去那座小山拜见。
雪老城外的原野里,各地来往小山之间的烟尘不断。
隐居洛阳十年,商行舟声望未减,甚至还要更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