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她离开最重要的中军帐,摆出如此大的阵势,那个人究竟是谁?
身受重伤、被夺军权的相王都还在前线坚持,那个人为何如此重要?
叶小涟是怎么想的没有人清楚,但对离宫神官与青曜十三司的教习们来说,这个人当然要比相王重要无数倍。
因为他是教宗的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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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生不善言辞、思考问题的方式过于简单,用某人的话来说很容易让人无话可说。
但从西宁镇到京都,他还是结识了一些朋友。
不过说到他的朋友,很多人的第一反应肯定就是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的脸颊已经瘦的陷了下去,偏偏通红透亮,仿佛煮熟的大虾,眼睛也是明亮至极,有些令人心慌。
陈长生坐在担架旁对他说道:“当时你要把那家酒楼买下来我就觉得不妥。”
唐三十六有气无力地说道:“有什么不妥的?”
陈长生说道:“吃了太多蓝龙虾会遭报应的,看看现在你这样子。”
很明显,最近这些天唐三十六虽然病重,却依然经常照镜子臭美,所以能够很快听懂陈长生的这个笑话。
听懂了笑话,自然要笑,唐三十六一边笑一边咳着,看着很是难受。
叶小涟把冰镇的毛巾搁在他的额头上,回头狠狠瞪了陈长生一眼。
瞪完了她才想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不由很是慌张,连连请罪。
陈长生自然不会与她在意,说道:“有容在隔壁,你去见见。”
叶小涟轻声应是,心情却更加紧张,心想自己该怎么向圣女解释?
待叶小涟离开之后,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的眼睛说道:“我到底是什么病?”
陈长生说道:“心神损耗太严重,风寒入腑,很严重。”
唐三十六的眼神像是鬼火,说道:“我觉得这病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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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8章 潜入雪老城
陈长生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确实没问题。”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你是最好的医生,你都治不好,我还能去哪里治?”
陈长生说道:“我不擅长风寒,朱砂丹也不对症。”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那玩意儿给我吃我也不吃,因为我不吃人。”
陈长生说道:“所以你要先回去治病。”
唐三十六又沉默了会儿,说道:“咱们门房已经老了很多,没我帮手,我担心他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陈长生伸手摁了摁他的肩膀,说道:“我会与人商量,你先离开,茅院长在寒山养伤,你也去那里。”
第二天清晨,唐三十六便走了,叶小涟跟着离开,这是徐有容同意的,她没有对陈长生说,因为她知道陈长生对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非常迟钝,或者说完全不懂,但是她也知道,陈长生在别的方面很懂,比如医术。
她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
陈长生看着远方飘扬的军旗,神情平静而坚毅。
他在乱山亭下看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也在看着他。
他的平静,给了前线无数将士信心。
事实上,只有很少人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有很多事情,让他快要承受不住,比如那些生死,又比如唐三十六退不下来的高烧。
不过好在他有依靠。
徐有容一直站在他的身边,不是以妻子的姿态,也不是归属者的姿态,而是平等的姿态。
当她背起双手的时候,凌海之王等人甚至会觉得她比陈长生更加高大。
“今晨收到消息,梁师兄死了,两位剑堂长老同时战死,关白前去支援,也死了。”
徐有容的神情很平静,仿佛说的这些死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陈长生闭上眼睛,过了会儿时间才睁开。
“每个人都会死,只要能最终解决问题,这种死便不是浪费,而有意义,也是慈悲。”
说完这句话,她向山下走去。
凌海之王与那些教士的视线随着她而移动,充满了敬畏,又有些怜惜。
前线的将士与信徒,需要从陈长生的平静里获得力量。
陈长生需要从她这里获得力量。
那么她又能依靠谁呢?
现在就连安华,都开始同情她,然后崇拜她。
……
……
雪老城很大,加上十几座卫城以及从各处赶来支援的部落战士搭建的帐篷,更是占据了极辽阔的面积。当城南刚刚迎来微凉的瑟瑟之风时,城北的原野上已经开始出现积雪,却一直没有人族军队的踪迹。
折袖非常确信,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片原野的人类——如果他可以算作人类的话——不是因为他比别的士兵更加勇敢、更擅长冒险,而是因为对人族军队来说,这个时候来到雪老城北方的原野对整个战局没有任何意义。
但这对他的战局非常有意义。
七天前,他在雪老城西向一百二十里的古斗兽场遗址里遇到了一支魔族小队。
他自幼便在与魔族战斗,对魔族的了解要超过普通人很多,一些细节让他注意了那支小队首领的特殊之处——那名首领很年轻,非常高大,从佩戴的族徽样式来看应该属于和皇族相当接近的某个家族,而且在族中的地位应该很高。
这样一位年轻贵族为何会出现在危险的战场上?这并不符合折袖对魔族上层社会的认知。如果换作一千多年之前,魔族的王公贵族们还保留着尚武的风气,以英勇与战绩作为荣耀的来源,现在的他们早就已经腐朽了。
折袖继续跟踪那支魔族小队,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年轻贵族在族中高手们的保护下出城,是为了积攒军功,却不想遇到任何危险,所以这支小队才会在古斗兽场遗址只停留了小半天时间,便开始向着北方前进——谁都知道,短时间里人族的军队不可能绕到雪老城的北方发起进攻。
至于那名年轻贵族回到雪老城的时候,如何拿出足够的军功……折袖相信对他来说,那会是非常轻松的事情,也许有数十个人类战士的首级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他回城之后装上那只囚地兽拖着的大车。
雪老城已经到了无比危险的时刻,城里的王公贵族居然还想着骗取军功,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糊涂还是贪欲过多。但在这种时刻还敢做这做手脚的人,毫无疑问是魔族里真正的大人物,那名年轻贵族的身份应该很不一般。
从得出这些推论的那一刻开始,折袖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然后为了这种冲动拟定了一个非常冒险的计划。
他决定潜入雪老城。
……
……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妖兽向那支魔族小队发起了攻击,有族中高手的保护,那名年轻贵族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还有心情看着那些暴躁的妖兽被割断颈部血管时的画面,苍白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就像是涂上了真正的鲜血。
妖兽被杀光了,魔族小队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三名最勇敢的战士受了不轻的伤,最麻烦的是,原野上的积雪与泥土被踩的稀烂,混在一起,湿泞难行,小队干脆在树林里临时扎帐,停留一夜,通过血鸽向外发出了消息。
小队里的魔族战士和那名年轻的贵族没有想到,这个夜晚会成为他们生命里最恐怖的一个夜晚。
血腥味渐渐在树林里弥漫开来,湿烂的泥土里仿佛有什么怪物在移动,世界是那样的寂静,夜空里的云渐渐散开,清晰可见的月亮无法给他们提供任何勇气,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只能感觉到手里的兵器越来越冷,渐渐的,呼吸声没有了,他们也感觉不到手里兵器的寒意,因为他们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冰冷。
原来,这也是他们生命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小队里的魔族士兵们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示警的声音,没有惨叫,没有挣扎,更没有打斗,整个过程像极了一出诡异至极的哑剧,却没有观众,只有南方那些稀疏的星辰与白色的月亮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第二天清晨,按照约定好的,一支来自雪老城的骑兵队进入了这片树林。
十余名全副武装的骑兵护送着三辆大车,车厢里上是他们很辛苦才从南方找到的人族士兵尸体。想着随后少主的赏赐,这些骑兵们再难保持住威严而冷冽的神情,唇角不自禁地噙住了最甜美的笑容。
但当他们走进树林后,没有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却只看到了无比悲惨的画面。
哭声不停响起,魔族骑士们对着天空挥舞着武器,发泄着内心的不安与恐惧,诉说着悲伤,誓言要为“固埃”报仇,不知道固埃这个词是那名年轻贵族的名字,还是整个家族的前缀,接下来,他们把树林里的同伴尸体抬到了车上,踏上了回雪老城的旅程,根本不敢多作停留,当然他们用的名义是要尽快回城示警,人类的军队已经到了北方……
在回城的旅途里,魔族骑士们再次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大概是如何应对族长的询问以及如何用金币赎买即将到来的罪责,队伍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以至于穿过那片针叶林时,竟连来时说好的鹿肉都忘了去取。
离雪老城越来越近,能够看到的破落的建筑也渐渐增多,大部分屋子都是用毡布与木头勉强凑合而成,显得非常不结实,到处漏着风,更没有什么美感可言,如果不是低等魔族能耐苦寒,只怕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听到急促的蹄声,正在砍柴、劳作的低等魔族赶紧跪到道路两旁,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
如果是平时,这些骑士或者会有兴趣用皮鞭让这些低等魔族感受一下痛楚,但现在他们根本没有这种心情,恨不得立刻就回到雪老城。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更恨不得永远不回雪老城。
第1149章 初雪
不管愿不愿意,雪老城永远就在那里,等着归来的游子或者不怀好意的异乡人。
人族军队还在南方,北边的城门看管稍严,但还可以正常出入。
囚地兽拉着的大车在青石板上碾过,吸引了很多视线。
魔族们看着车厢里那具高大的尸体,苍白的脸与幽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大声地喊叫起来。魔族的语言有很多种,雪老城里不同阶层使用的语言往往也不同,但这时候大部分的惊呼里都有相似的音节出现——固埃。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具高大的尸体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在胸口的位置破开一个小洞,又刚好被皮袍的阴影遮住。
如果有人靠近去看,可能会看到一幕非常诡异而可怕的画面。
小洞里有一个眼睛,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但明显是活着的。
“庞大固埃的孙子?”
折袖与当年在军部看过的绝密资料对照,明白了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个年轻贵族是谁,便不再想这个问题。
透过年轻贵族身体上的小洞,他打量着雪老城的街道与建筑。
人族与高阶魔族的外表上看有些相似,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双方战斗数万年,早已结下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无论物质还是精神方面,双方之间完全隔绝,只是在通古斯大学者时期,曾经有过很短的一段时间进行过很有限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