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小谭积水,一日可涸,江流洄转,蒸雨化泽,若说原来法力只是溪河,如今便是奔腾激流。此刻叫他再去接那一张舛元纲书,必能轻松接下。
不过需得注意的是,舛元纲书所表现出来的,只是那位天主印刻之时的实力。
他还不知道此一页纲书成就于何时,要是出自数千上万载前,这么长时日下来,背后那人法力可不会原地踏步,是以其真实实力或许还想象中要更高。
在跟着魔简行有半载之后,某一日他忽然心血泛动,浑身精煞之气自涌,默默一察,却是随着法力日深,不自觉间得悟了一门神通。
只这神通来得很是时候,极其适合眼下,这看去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但他思忖了一番下来,却觉得这其实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参神契功法修炼到这一境地后,已能循因而转,可根据外界情形不同而生出对自身最为有利的变化。
且这恐怕与他不停杀戮捉摄魔物也有些关联,若是此刻他不在灵窟之中,相信未必能得神通上身。
他心中思忖道:“此法甚为有用,稍候有机会,可以一试。”
下来一载之内,他继续行进路上继续扫荡魔头。
忽一日,他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机,与此同时,那魔简速度陡然一块,如流光飞逝一般,向着一处遁走。
他目中微闪,哪还不明白是挨近那大魔之所在了,也是身躯一晃,霎时遁破虚空,追行上去。
这魔头极不简单,似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也是来回躲避,但这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有伏魔简在,无论躲到哪里都没有逃脱可能。
况且这里有断界空洞存在,若不明白这里变化,那么多数情形也只是在原地打转,只要张衍愿意下功夫,那怎么也时跑不掉的。
此魔很快发现这一点,最后见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把虚影一晃,变作了人身模样,打个稽首,道:“上真神通广大,又何必苦为难在下?”
张衍看了过去,见其却是变作了彭长老的模样,淡笑道:“果然是你。”
那魔头对人心把握极准,从他这一言之中,立时就明白了原委,叹息道:“原来如此,道友想是为了千载之前那桩故事而来?”
他仰头一吞,似是收回了什么东西,这才言道:“在下已是解了那位道友身上桎梏,自此也不会再与我有所牵连,如此上真可是满意么?”
张衍淡笑一下,魔头果是擅长洞察人心,其如是不肯释了那神通,或者以此威胁要挟,他只要将之杀了,一样可以解开,可是如此痛快便就收手,自己这边反而没有理由继续为难。
若换了一人,说不定还真会放其退走,与玄阴天魔斗战也是凶险重重,一个不好,反会把自己陷了进去。
可他却是不同,此辈在他眼里不过外药而已,哪可能放过,若不是此刻另有想法,那何须多言,上来就将之收拾了。
那魔头很是警醒,感受到张衍似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不由露出苦笑之色,道:“上真莫非不信在下已是解了那位内毒么?在下愿意当场立誓。”
张衍丝毫不为所动,休看此魔一副哀求模样,可其实际是没有情绪存在的,向来是遵循魔物本能行事,那些外在表现无不是为了求存而刻意做出来的。
正如他所想,这魔头看着软弱无比,没有多少抵抗心思,可私底下却随时随地在筹谋对策,要说对付寻常修道人,那根本无需这般费心思,随时都可针对敌手的内心的破绽行事,这也是魔物为最厉害的地方,可今次遇上的是张衍,无论其怎么窥视,望见的都是一片迷雾。
但他见张衍没有立刻选择选择动手,心下却是有些明白了,上来深深一撮,恭敬言道:“上真可是有什么吩咐,在下愿意代劳。”
张衍点了点头,道:“你去设法引几头如你一般的大魔到此,若是办得妥当,我离去之前,绝不为难你。”
这魔头没有多问,显出一副顺从之色,道:“是,在下会把上真吩咐办妥。”
张衍道:“你可有名讳?”
魔头道:“在下私底下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彭向,倒叫上真见笑了。”
他在把魔气种入了彭长老后,也是得了这位长老一部分经验识记,便是取名也照着其故去一位血裔子嗣而来。
张衍唤来魔简,屈指在上面一弹,随后一道亮光照入彭向躯之内,令其一个恍惚,随后淡言道:“你去吧。”
彭向如蒙大赦,化一道浊气飞遁而去,他本也有心逃跑,但是不知道方才到底中了什么手段,查遍内外,也没有任何异样,可越是这样,越是说明有问题,只能往他处去找寻大魔。
张衍则是立在原处未动,他方才所用,就是先前得来那门神通。此法可以拘束魔头,令其等为自己所用,似寻常天魔,只要见得,大可随意拿捏。
可要想令一头玄阴天魔听命,那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需得以温火熬煮之势缓慢侵袭,最后还不见得可以成功。他本来就准备拿这只魔头一试手段,既其愿意主动附从,那却正好省却了一番功夫。
魔头本无有善恶之分,一切以存身壮大为目的,彭向如今生死受人掌制,为不被灭去,却是可以做得任何事,况且他更期望在找到其余大魔到此围攻张衍,说不定那时就能摆脱束缚,故是此行十分积极,不过使来日后,就寻得两头玄阴天魔到此。
张衍只是把魔相一放,就将之吸入进来,随后命其再去找来。
可下来便无那般简单了,接连两次之后,便就再无收获了,却是那些魔头在察觉到不对之后,都是隐遁了去,不再轻易显露,不过这几回下来,那彭向却是越来越乖顺听命了。
张衍也没有再纠缠下去,认为此行收获已是足够,下来该是抓紧时机修行,将彭向打发了之后,把神意转动,于霎时之间,便就到得赤陆之中,将身上所有紫清大药都是取出,全力修持起来。
此时云陆之上,彭长老正在呼吸吐纳,身外清气浮动,光虹缭绕,虽大部分魔气都是除去,可根由未断,他并不敢掉以轻心,每日仍是做足了功课,以使其无法成得气候。
本来运功正是顺利,可忽然之间,他身躯微微一震,把眼目睁开,露出些许意外之色,再默察了一遍,已是能够确定,身上那最后一点余毒已然散尽,再也不复存在。
把法力运转数遍,身上气机节节攀高,他大笑数声,就自座上站起。
门外执事道人闻声进来,看了几眼之后,露出惊喜之色,道:“弟子恭贺长老法力尽复。”
千载痼疾,一朝尽去,彭长老心情极好,道:“此番劫难,却反是助我有所成就。”
他想了一想,当初张衍给出的时限乃是十载左右,没想到才过去两载,就已解决,这般看来,先前给出的酬报似是有些少了,便道:“若那位张道友回来,你告我一声,我当亲自出迎,好生谢他一番。”
执事道人道:“说来那位张上真,前番去魔窟的路上,曾遭人所袭,听说他是拿得讨妖诏在身的,可事后我宫中那几位却是来了个息事宁人。”
彭长老冷笑道:“我便知道他们会如此做,退让又有何用,不过让人得寸进尺,先不去管他们,下来看他们如何收场。”
第三百二十一章 坐卧远山看浮云
张衍因彭长老的余毒已解,加之此前又换得不少大药,故是没有急着回去,而在赤陆一待就是二十载。
随着海量外药投入,他气道修为日益精深,自忖再打磨个数十载,就可尝试斩却未来之身。
此刻手中紫清大药所剩不多,翻开功薄一看,这次积累善功比上回更多,且分身那处亦有善功加入其中,可以回去再换得一批大药。
于是他神意一动,又遁返至阴神灵窟中。
方至这处,却感觉心中多了一丝感应,起意一唤,不多时,一道浊气自虚空显现出来,落地变化为一个道人,恭敬对他一揖,道:“彭向拜见上真。”
张衍目光投去,此刻能察觉到此魔头身上每一丝念头变化,这等感觉极是清晰,分明是已然顺服。
因为这些年在赤陆之中,没有再多有理会这头玄阴天魔,当然,这也是他有意为之,想试着一看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而以现下情形来判断,只要那魔头不曾化解他此前种下的手段,那么随着时间推移,终会为神通所制。
这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如有一头可以驾驭的玄阴天魔在身,那做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不过转念到这里,他却是隐隐把握到了这里间关窍。
这魔头之所以如此轻易就臣服于他,或许也有其自身意愿在内,因为被困此间,或许某一天会被哪个同类吞去,唯有跟着他出去才有无限可能。
魔物可不在乎什么主从之分,其存于世上的目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壮大自身,那么只要跟着他走若能达到这等目的,其便会毫不犹豫依附上来。
他想到这些之后,便言道:“稍候开得关门,我出去之后,你可随后跟来,只外间有禁制阻截,能否过关,看自家运数了。”
虽然这魔头的遁潜之法比原来高明许多,但外间禁制厉害,其也未必能够出去,他不会刻意去相帮,青华天毕竟在青碧宫善功之制的监察之下,至少在表面上他要撇开彼此之间关联,成则好,不成则罢,他也不会有多在意。
彭向道:“在下愿意一试。”
此刻外间,关隆兆十年前未曾见得张衍自里出来,本还以为遇得什么意外,后来去书一问,得知讨妖诏不曾回正气殿,猜测张衍当还在里间,故今时时日一到,仍是按照规矩,重将禁制打开。
张衍等了没有几个时辰,就见青铜大门裂开一丝缝隙,就身化清光,自里遁行出来,到了外间,见有金光壁障挡在身前,便就现身出来,在近前立定。
关隆兆自上空而下,盯着他几眼,神情严肃无比,把手一招,道道金光照下,着落在张衍身上,见没有任何魔浊之气显现出来,这才表情稍松,打个稽首,言道:“道友果是无恙,得罪了。”
张衍言道:“倒是让道友挂心了,魔头亦有智慧,见贫道又是到此,便四处躲避潜藏,不易剿杀,故是耽误了一些时日。”
关隆兆一怔,随即赞叹道:“道友手段当真了得。”
以往下去清剿魔物的修士其实大多也只能固守一方,能在十年中保全下性命就已不错了,哪里有像张衍一般能令魔头主动退避的。
张衍往青铜门某处方向看了一眼,提醒了一句,道:“这二十年来,我与魔物反复较量,此辈也有所变化,关道友下回再开关门,当要小心了。”
关隆兆在这里镇守千年,可以说是青碧宫中对魔物最为熟悉之人,一听他这话,就知这些魔物在与人对抗之中手段又有所长进了。
这也是魔物真正令人畏怖的地方,其在与人争斗之中,会变得越来越是厉害,最终也不知道会成长到何等地步。
除非令其与现世完全隔绝,否则这是无法阻止的,可这是不可能之事,灵窟之中浊气越积越多,就像那不断高涨起来的水流,堤坝也必须随之越筑越高,可若不设法分流削减,终会有崩塌那一日,这几乎是一个难解的死劫。
想到这里,他也是无奈叹息了一声。
张衍也是看出了他在忧虑何事,不过他认为这根本无需多想,这并非是他能克制魔物,也不是因他非是余寰诸天之人,而是青碧宫那位大能既将诸界所有浊气都汇聚到一处,那么必是会有自己的考量。
他道:“贫道去往封敕金殿交还诏旨后,说不定还会再来此地打搅道友。”
关隆兆一讶,看了看他,道:“道友还要来此?”
张衍笑了一笑,道:“在青华天行走,善功自是越多越好,只是斩杀妖邪却未必能比得上镇压魔物。”
关隆兆不觉恍然,如以善功酬赏来看,无疑清剿魔物数目最多,这是因为世间少有人能做得此事,如今张衍有这等手段,那自不会放过这里,无疑对他也有好处,至少可以减去几分重压,于是欣然言道:“道友若能再来,关某可是求之不得。”
张衍在此与他别过,就回到摩空法舟之上,随后心下一察,发现那彭向的潜匿之术确实厉害,居然真被其逃出来了,不过这也与关隆兆把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有关。
想了一想,便于意念之中传去了一道谕令,要其先行蛰藏起来,随时等待吩咐。下来又把找来曲滂和任棘问过几句,就催动法舟过了阵门,再次回到敕封金殿之外。
他向外观去,见这里遁光法驾穿梭不绝,远处望去,照映出无数星屑碎虹,比自己上一次到来时更显噪喧。这般情形,恐怕不止是戊觉天之争了,他在阴神灵窟这些时日中,定是又发生了大事。
自法舟下来,跨步入奉还殿中,窦道人早是立在那里等候,笑呵呵一揖,道:“张衍上真,弥真人在此等你多时了。”
张衍忽有所觉,往一侧方向看去,见是一名相貌俊秀的修士站在那里,道:“弥道友可是有事么?”。
弥载煦很是生硬的对他一礼,道:“张道友,前回说定,若攻下那处地界,所得大药你我各取一半。”他自袖中取出一只石罐,往前一推,此物便横空飘来。
张衍收了下来,却并没有急着离去,对方要是只为此事而来,那大可交至他分身手中,此刻亲自送来,事情做得毫不委婉,那说明或还另外有事。
果然,弥载煦当真是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一不请他去别处商谈,二来也不来套问交情,就这么直接言道:“我接了数张诏旨,都是剿灭妖修宗派,只是找不到合适联手之人,张道友可愿出力么?”
张衍略作思索,他也是察觉到余寰诸天内似又发生了什么事,目前他以修行为主,不会掺和进去,若遣分身倒是无碍,道:“贫道尚有要事,道友若是认为可以,我仍会派得分身前来相助。”
弥载煦上回与张衍那分身联手对敌过,知道后者便是一具分身也是极为厉害,果断言道:“就这么定了。”
待在此说定时日,他半丝多余话也无,就这么转身离去了,给人感觉却很是无礼。
窦道人笑呵呵道:“弥真人性子着实实在了一点。”
张衍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说起来与这等人处事反而简单,况且对方乃是妖修,自也不必去计较太多。
窦道人把袖一抬,自里也是拿了一只玉匣出来,道:“上真,此是宫中允诺给予上真的偿补,还请收好。”
张衍袖袍一挥,就收了进来。
窦道人言道:“上真此次回来,可有意亲身往盂珍会一行么?”
盂珍会诸界之盛会可不是短时之内会结束的,至少也会延续数十载,此时此刻,仍有许多修道人在往那里赶去。
张衍笑了一笑,没有回答。他有分身前去,已是足够了,此刻修行才是第一要务,余下之事都要往后排靠。
窦道人见他如此,也就识趣不提,打个稽首,便告辞退下。
张衍先是去往奉还殿交还诏旨,将善功俱是换成大药,细细点了下来,加上弥载煦和青碧宫送来的大药,数目已着实不少,便以他现下修行之法,也足够再用个七八十载,如此,待这些外药用尽,就可尝试斩得未来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