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过后,他祭动青云符,转入正气殿中,见那清剿讨妖诏又是化作金龙在那里盘旋。
前番他清剿魔头虽是卓有成效,可魔物杀之不尽,不是凭他一人之力就可平靖的,一招手,又是拿了下来。
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转到琉璃玉璧之前,查看近来诸天之事。
略略看下来,近来唯一大事便是戊觉天天主之争,此界一如之前,仍在争斗不休,诸天各自插手,也不知何日安宁。
不过有一桩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名持诏修士被杀,出手之人乃是一名妖修,这一次青碧宫倒没有坐视,而是立刻遣出修士前去追剿,并将这妖修斩杀在外。
张衍玩味一笑,从此事经过来看,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背后是有人指使的,青碧宫想来也该知道,可偏偏就没有下文了。
结合上次那事来看,如今余寰诸天之内,似乎有一股乱潮正在酝酿,背后隐隐牵扯到诸界天主,而青碧宫对此却隐隐有些力不从心,这般下去,难说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场变故发生。
第三百二十二章 晴波一饮话故曲
张衍并无心思插手余寰诸天的争斗,把眼前这些看过之后,就自奉还殿中出来。
窦道人正等候在外,见他出来,双手托出一枚符书,往上一递,道:“张上真,方才来了一封书信,是宫中寄来的,指明是交给上真的。”
张衍接了过来一瞧,见此是彭长老送来,此是邀请他去往洞府一坐。
他本是准备待功行有成之后再去拜访,只是对方既来书信,却也不好不给情面,而且这一回也是非是在云陆,倒是可以避开许多麻烦。
他将书信收下,道:“窦道友,多谢了。”
窦道人笑道:“上真何须客气,这些事本就在贫道职责之内。”
张衍回得法舟之上,稍作催动,就腾云飞起,如玄芒一道,往天宇上空遁走,照着那符书指引,半日之后,来至一座悬空巨山之前,有一道河流环山旋绕,瀑布悬空挂落,溅起无数银沫飞珠。
这里格局与众不同,洞府出入所在位于山顶之上,上架高亭,看着有如一井,而彭长老此刻正站在亭前相候,见得法舟过来,他露出笑容,遥遥就打一个稽首,并大声言道:“张道友,快请过来。”
张衍下得法舟,上来还得一礼,道:“彭长老有礼。”
彭长老哈哈一笑,道:“道友,来我这处,就不必如此客套了。”他侧过身来,做了一个请让的手势,“来,你我入内一谈。”
张衍微微点头,随他迈步入得洞府,借着一股水路激流,降至一处洞窟之内,这里脚下铺满荧石,一路挂有琉璃灯盏,清净澈明,拭拂心尘。
彭长老请得他到一处水潭边坐下,少时,听的泊泊声响,就见一头灵龟自水下出来,背上托出两盏莲花碧洗杯,有氤氲冰雾自杯盖之上的孔隙中透显出来,在灯下一照,焕发出道道流光溢彩。
彭长老一弹指,启了杯盖,见里间盛有满满一杯琥珀色的露水,未开之前,明明是寒气冷冽,可此刻却是暖意袭人,不多时,便有一股盎然生机满溢在洞府之内。
他伸手拿起一盏,笑着道:“张上真,此酒名唤‘日月晴波’,乃我真阳宫秘制,当年曾用来款待洵岳真人,我这里所藏,虽不及原来那些,但也酿得五千余载,得来数十杯,今正好用来待客,请满饮之。”
说着,他遥遥一敬。
张衍抖开袖袍,也是拿起一杯来,敬了一敬,就一饮而尽,这酒液一入腹,霎时浑身漾起一股融融暖流,本元精气竟是缓缓充盛起来,这完全不是前番饮过的寿芝茶可比,说是青碧宫秘制,看来是一点也不夸张,便赞了一声,“确为好酒。”
彭长老见他混若无事,不由暗暗吃惊,此酒有壮大本元之用,根底越厚之人得益越多,可也是因药力实在太盛,对那修为法力不足之人,却不啻猛毒之药,就算是他,饮下之后也需以门中法诀炼化。可张衍不曾有这等秘诀,完全是以靠法身来容纳药力,偏偏连调息吐纳都用不着,足可见其本元之充沛浩大。
他今日请张衍来此,一来确为表示谢意,二来也是抱有一定目的,现下见此,更是坚定了心中所想。放下手中酒杯,抬首言道:“道友来得余寰诸天已有些时日,不知对如今之情形可有什么见解?”
张衍笑了笑,道:“贫道并非是余寰诸天之人,对此知之甚少,彭长老恐是问错人了。”
彭长老却是摇头,语含深意道:“道友此言差矣,从道友到此那一刻起,就已踏入这滩泥泞之中了,何况有些事,无论去到哪里,都是避不开的。”
他见张衍神容平静,似不为所动,便又言道:“说起来,彭某也是自上回一别之后,才是知晓道友来历,据彭某所知,道友是来此找寻太冥祖师所传那神物的,玄洪天在诸天之中虽算不上顶尖,可若只道友一人,怕也是势单力孤,难在短时内达成所愿。”
张衍笑了笑,道:“彭长老如此说,莫非是愿意出手相助么?”
彭长老目光迎了上来,道:“为何不可?张道友拿到那神物,总好过落入洛山观之手。”
张衍目光微闪,他虽帮了彭长老一次,可并不认为此人就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这回请得自己来此,看来另有他事,如今看来,对方这是看中了他神物有缘人的身份,想要加以利用。
从表面上看,彭长老的谋划与他并不冲突。
他目前打算,是修炼出足以与天主对抗的法力后,就去往玄洪天施,随后提出祭拜祖师,申明传承,以此取得大义名分,若洛山观退让,那他可就此放手,若其不肯,那就做过一场,讨还此物。
只是一旦把洛山观身上这皮揭开,那就再无退路,虽自忖那时单打独斗也当不惧,可事实上,他若能拉拢到足够多的同道帮衬,例如青碧宫之流,哪怕不动手,不定也能逼得其等就范。
但这里不得不考虑的是,这究竟是青碧宫的意思,还是彭长老自家所谋,这两者是大有区别的,一个不慎,反还容易弄巧成拙。
彭长老言道:“我知道经得上回那事之后,道友对我青碧宫似有些许误会,彭某也不讳言,如今宫中确有一些分歧,但这用不了多久便可解决。”他又拿起酒杯,再是一敬,言道:“时日还长,道友也无需急于做决定。”
张衍微微点头,同样举杯而起,再是饮下。
下来二人也不再言说此事,只是谈玄论道,并言论诸方人物。
彭长老身为青碧宫长老,无论眼界识见,都可比他之前所接触的修士更为广阔,且其对诸界天主都是有所了解,甚至对其等功法特点也是品评一二,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知晓的。
张衍对于诸天之内局势,以往也只能靠自己推测,可这回听了下来,仿佛拭去了一层迷雾,眼前顿觉清晰了不少,暗感此回未曾白来,着实收获不小。
畅论有半日后,日月晴波终是饮尽。
彭长老这时吩咐了一声,便有一名小童拖着玉盘过来,他道:“此是上回说好之物,道友可将之带走。”
张衍看去一眼,知是那寿芝茶与明脂玉膏,彭长老显是守信之人,这里面不仅有这两物,还有两张金页,其上附有栽种及培炼之法,他微一点头,将袍袖一展,将就之收了进来,随后起得身来,稽首道:“贫道叨扰许久,也当告辞了。”
彭长老也是站起,道:“我送送道友。”
两人一路出得洞府,到了高亭之上,张衍立定脚步,言道:“彭长老还请留步。”
彭长老哈哈一笑,道:“那就与道友在此道别,只临别有一眼赠予道友,青碧宫仍是青碧宫,底下风浪再如何大,也翻不了天去,望道友道到时候千万勿要行差踏错。”
张衍淡笑一下,他明白此中之意,为应对某些天主举动,青碧宫或者说彭长老这里可能会有所动作,故是提醒他,不要站到那些人身边去。不过便无有这些话,他也不会掺和入内,打个稽首,便就一摆袖,踏起一道清光,霎时回得法舟之中。
彭长老站在山巅,看着那摩空法舟离去,沉思长久,这才转回洞府。
这时有一人迎了上来,正是张衍曾在云陆见过的那名执事道人,此人言道:“长老似对那位张上真很是看重?”
彭长老理所当然道:“不说此人功法神通,但言其背后来头,就值得我去结交看重。”
在他想来,太冥祖师既然让张衍到此,那总该是有些许布置的。何况张衍虽只一人,可谁知其背后宗门又是怎样一个势力?这般人物,只能交好,不能去得罪,正如当年洵岳真人来此,也曾是青碧宫座上客,也是一样道理。
执事道人言道:“长老以为这位张上真可能顺利拿到神物么?”
彭长老道:“此事变数极多,这位能否拿到我难作预料,但我却知,非是那太冥祖师后人弟子,若是伸手妄取,那也不过是自己寻死。”
执事道人叹道:“长老说得是,可奈何世上多数人却被贪心妄念所蒙蔽,不惟外人,连有些同门也是如此。”
彭长老转头看来,道:“你这是何意?”
执事道人打个躬,道:“弟子方才从宫中来,听得一事,说是诸位长老正在议事,说是近来诸天动作频频,虽还可容忍,却也需压上一压。”
彭长老不屑言道:“这还不是他们惹出来的恶果,他们待要如何做?”
执事道人言道:“听闻他们要把棠上真放了出来,由她去压服不逊。”
彭长老大皱眉头,道:“棠师姐?”随即他神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我记得她与巨驭所生之子似为张道友所斩?”
执事道人言:“正是。”
彭长老一转念,立时明白了这里面的心思,冷笑连连,道:“原来背后打着这等主意,只是有些人连同门都算计,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他考虑片刻,吩咐道:“你着关隆兆设法告知张道友一声,提醒他小心防备,内中情由就不必细言了。”
执事道人一个躬身,道:“弟子会安排妥当。”
第三百二十三章 微澜之下藏隐川
云陆某处洞窟之中,一名女道人趺坐石台,她神容之上,并无修道人的清净洒然,反还笼有一股阴森冷怖之色,整个洞府之中亦是弥漫着一股污邪之气。
外间忽有破空之声响起,两道清光自天中降下,落在山脚之前,显出两道身影来,却是青碧宫中兰、蒙两名道人。
两人行至洞窟之前,兰道人上来一步,打个稽首,道:“棠真人,别来无恙?”
女道人睁开眼,冷冷瞅了过来,道:“你们两个到这里做什么,特意来看我这可怜模样么?”
蒙道人叹道:“真人怕是误会了,我等是特意来看望真人的。”
女道人露出嘲讽之色,道:“你二人也会来好心看我?当年老师囚我之时,你们可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兰道人倒也承认,道:“不错,当时我等囿于宫中规矩,没有为棠真人说得半句好话,可我等也不曾落井下石,是也不是?”
女道人拧眉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蒙道人咳了一声,道:“诸位长老商议下来,觉得棠真人拘禁这许多年,纵有罪孽,也当赎清了,可以撤去枷锁,放了出来了。”
女道人一怔,狐疑言道:“放我出去?那我师兄呢?他岂会答应?”
兰道人言道:“东长老近日闭关参修功果,这看守权柄,已是交回了门中,诸位长老若说放,那定是可以放的。”
“师兄闭关了?”
女道人有些困惑,不过只要能出去,她也懒得多想这里面的事,又问道:“那彭辛壶呢,便是师兄不在,还有他会阻拦。”
蒙道人叹道:“棠真人囚禁在此,是以并不知晓,彭长老千载之前入阴神灵窟清剿魔头,只是中了魔毒,变得半人半魔,故只能幽居于地宫之下,已是长久未曾出来了。”
兰道人这时加了一句,道:“便是此刻再出来,诸长老也不会放心让来他处置决断门中之事。”
“当真放我出去?”
女道人一喜,她自座上立起,但是看了看两人,却是冷笑了一声,道:“说吧,你们有何条件。”
兰道人知道瞒不过她,言道:“那便与棠真人明说了,如今有些人不守我青碧宫的规矩,连持诏之人都敢杀戮,若不给其些教训,我青碧宫又威严何存?这就要请棠真人出手,一肃上下纲纪。”
蒙真人也是道:“我本想着宽和待人,怎奈总有一些人阻挠大势,心怀抗拒,这等人物必须斩除。”
女道人一挥手,不耐烦道:“你们说得那些我管不着,只要说清楚到底要对付那几人。”
兰道人言道:“过去之事可不予追究,真人出去之后,若有人再犯,我等便会传书真人。”
女道人冷笑一声,她哪会看不出在把自己当刀子使,但只要能出去,这些事她都不在乎,眼眸盯向二人,道:“那我去得何处,你们可要管么?”
兰道人回道:“真人只要出去了,那便是自由之身,想做什么,想去何处,宫中不会来管束,只要不误了宫中安排下来的事便好。”
女道人忽然大笑起来,眸光一厉,尖声道:“好一个自由之身,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快放我出去!”
兰道人道:“真人勿急,此前还请真人签了这张法契。”伸手一送,一张契书飘飘而下,直落洞窟之中。
女道人没有丝毫迟疑,拿过来后,随意瞄了一眼,就手指一点,种下了一缕本元精气,随后甩了出来,冷冷言道:“如此可以了么?”
兰道人收下了法契书,这才拿出一块牌符,往下一扔,道:“棠真人请接好。”
女道人急急上前,一把抄在手中,稍一运转,身上道道灵光亮起,将身躯裹住,她吸了口气,从洞府之中跨步出来,这一次,却再未有任何屏障来阻碍她,顺顺利利出了洞府。
她似有些亟不可待,一到外间,对两人也未作任何理睬,足尖一点,就化一道乌光,霎时遁空飞去了。
蒙道人言道:“师兄说她会往何处去?”
兰道人想了一想,道:“她亲子被杀,仇恨淤积心中已久,此次出来,定会是去找那张衍报得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