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虚皱起眉头,转首向黄左光看去。
黄左光不悦道:“欧阳长老,你看我作甚?张真人虽对黄某有恩,但我已是用两本道册偿还了,似这等事,一个不好,惹得他将大阵发动,我等在座之人,又能跑掉那个?黄某怎会这般不知轻重?”
车子毅缓缓道:“问题恐是出在那株梅花之上。”
大长老段涵峰迟疑道:“梅花,莫非是……程真人?”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心头惊凛,在座诸人,哪一个不是在贞罗盟中待了数百年,谁都知道梅花是程真人生前最爱之物,如今那花枝来得这般古怪,又能在飞屿道宫之中随意来去,若是无有意外,十有八九这位洞天真人所为了。
黄左光不禁打了个冷颤,道:“不是……不是说程真人已是死了么?”
欧阳虚摇了摇头,沉声道:“此事难说的很,那一位只是说我等奉他为供奉,程真人定不会来与我贞罗盟为难,听那语气,也不像已然亡故的样子。”
章千古心惊胆战,慌张道:“若是这样,那令符可在张真人手中啊,我等现下与那一位有了勾连,还意图以大阵将他擒下,他若知晓了原委之后,岂会轻饶了我们?”
车子毅咳了一声,他表情甚为笃定,道:“诸位且放心,我等才奉那一位做了供奉,程真人若是出手,那一位定不会坐视不理,否则何以服众?”
他这样一说,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张衍出了飞屿道宫之后,一道剑光破开罡云,去往极天之上,不多时就离了双峰月,行了一个时辰之后,他寻了一处山峰,运起法力,开辟了一处洞府出来,随后入内端坐。
他将那枝寒梅取出,也不多做动作,只是静候了片刻,其上就缓缓飘出一阵清香,随后冲出一道瑰色云霞。
待到光气其散开,只见一名玲珑娇小的女子正悬空盘膝而坐,肌肤雪嫩,樱唇一点,双目晶亮,有若天上星辰,青丝披肩而下,只是整个人不过巴掌大小,看得出是一具分身化影在此。
张衍站起身来,对她打了个道揖,道:“程真人,贫道有礼了。”
程真人看他一眼,清声道:“道友可是疑惑我为何唤你来此?今日你若将那令符交出,那必是一场祸事了。”
张衍点了点头,道:“真人好意,在下岂能不知。”
程真人听他语气,不免为之讶然,好奇道:“莫非道友已是看出来了什么不成?”
张衍淡淡一笑,道:“若不是真人相召,贫道会先将那章千古拿入乾坤叶内问询,若是证实心中所想,那定要杀他一个天翻地覆。”
他先前只是有所揣测,只是等那寒梅到手,便几乎已经肯定心中所想,贞罗盟如今定是找上了那一位做供奉。
今日之事的确很是凶险,如是他未曾看出不对,而程真人也未有出面相阻,一旦将那牌符交到贞罗盟手中,禁阵若是发动起来,那当真是万难脱身了。
程真人稍稍一想,便知是章千古言语之中露出了破绽,才让张衍提前察觉到了。
她轻轻一叹,道:“张道友,我毕竟受了贞罗盟四百余年供奉,也有几分香火情在,如今张道友既未曾伤得半分,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他们一马吧。”
张衍认真思虑片刻,点头道:“贫道可以应下,不过真人今日唤贫道来此,想必不是为了此事?”
程真人道:“不瞒道友,我与那一位斗法之时,受了不小损伤,决意兵解转生。昔年我曾出手相助过陶真宏陶真人,我听闻张道友与陶真人亦有几分交情,是以想请道友送我之躯壳去往外海,不置可否?”
张衍一转念,程真人借了自己那枚禁阵令符,着实帮了他一个不小的忙,这人情倒可借这机会还了,因此并没有多做考虑,立刻点头答应下来,微笑道:“此事在下义不容辞。”
第二百一十一章 瑶紫簪花,东海壁礁
程真人听得张衍愿意送自己前往外海,对他展颜一笑,道:“我那躯壳封存在南方秀阳水涧一面冰镜之中,道友只需随那梅枝前去,便可寻得。”
又说了几句所需记得的忌讳之后,她便把分光化影敛去,仍是一枝寒梅,在半空顿了一顿,便向天际倏尔飞去。
张衍将剑光一驾,眨眼之间,遁破罡云,到了极天之上,虹芒一闪,追随此物飞去。
那枝寒梅如晶线一道,遁速极快,往南行了不过半个时辰,忽然往下一沉,穿过罡云,就此往地面坠去。
张衍见状,忙将剑光一引,跟随上去,发现自己落在在一片深山密林之中。
这里参天古木拱列,粗藤环结,中间地形往下内陷,看得出是一处盆地,满谷奇花异卉,花蝶飞舞,香气淡雅,山风送来,清清爽爽,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可休看这里风光旖旎,但谷中深处,却是晦暗幽幽,隐有一层淡淡薄雾缭绕,若不仔细察看,万难发现其与寻常山雾不同。
此是程真人所祭炼的山中花煞,放在这里做护谷之用,若是修士功行不济,稍一沾碰,便四肢无力,失了神智。
就算元婴修士到来,若没有提前防备,贸然吸入之后,也会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战力大减。
张衍先前已得了程真人指点,自不会着了道,顶上罡云一转,一道祥光洒下,护了周身,脚踏一团青云托体,向前飘去。
大约行了四五里,便从那花煞之中穿过。
他转过身来,取了一只玉瓶出来,捏了一个程真人秘传法咒,这些煞气一阵涌动,纷纷往中间聚拢,最后汇合一道,投入玉瓶之中,不过一刻,就将其收了个干干净净。
张衍将瓶塞合上,将这玉瓶收了,这才打量起四周来。
此刻他面前所现,是一座五丈高的笔筒状奇石,碧藤绕体,青叶片片,间隙中有如鳞爪一般的浮纹盘绕,最顶之上,有一朵尺许长短的紫色奇花,如莲似菊,花开十二瓣,色泽艳丽,迎风摇曳。
那一株寒梅正落在此花之前,这时已是粉碎,残瓣片片,粉痕点点,洒落满地,淡淡余香犹存。
张衍摆动双袖,御风上前,甫一靠近,那紫花花苞一颤,散出氤氲清气,从里托出一面棱形冰镜来。
他便伸手拿去,方如手中,那镜面迎光一照,其中有水纹荡漾,光影翻动,少顷,程真人身影就从中显现而出,不过却是若隐若现,恍如虚影。
她见了张衍,万福为礼道:“张道友,这一回去往东海,还要靠你扶持,先在此谢过了。”
张衍道:“真人客气,当日亏得有真人所赐令符,在下方才多得了几桩法宝。”
程真人摇头道:“此是道友自家气运使然,便是无有我出手,想必亦能安然过去,此行当不能使道友空走一遭。”
她纤手一指脚下,道:“道友且看。”
张衍垂首一看,见送了那冰镜出来后,那一朵紫花又把花苞收敛起来,已是缩至了半尺高下,可叶瓣较之适才更为精致,枝嫩叶绿,惹人喜爱。
程真人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一叹,道:“此花名为‘瑶紫簪’,我昔日遍寻九州,也只得了这么一株,元灵若得此花寄托,如不随意运使法力,十数载内可保不散,此花另外还有一桩用处,若放置在海岛之上,其香味特异,若方圆万里之内有鲤龙游曳,定能引其过来相食,如今索性赠了道友,权当作贫道谢礼吧。”
张衍眼前一亮,鲤龙他也是知晓的,此物乃是天生异种,若居住深海水府,得一条看守,能平波镇浪,号令周边水族。
不过此物稀罕,常居深海,兼之法力神通又大,是以甚难捕捉。
齐云天玄水真宫之中就有一条,还是当年溟沧派全盛之时北冥洲妖部所献。
这花既然有此效用,他也不客气,信手一抹,就将这花连底下根须泥壤一起引出,小心放入了袖中。
程真人说了这几句话后,身影又淡了几分,因此语速加快了一些,道:“我先前因施法召你来此,元气耗损过多,倒不便过多言语,不过还有一句话不得不交代。”
张衍道:“真人请讲。”
程真人容色一正,郑重无比地叮嘱道:“道友这一路往海外行去,若是无事,那是最好不过,可若有意外变故,切记不可再护持与我,需早早自行离去。”
张衍讶道:“不知是何意外变故?真人可否明言?”
程真人只是螓首轻摇,不再言语,身影从冰镜之中缓缓消散。
张衍略一沉吟,神情若有所思,他伸手拿过那面冰镜,收入了袖囊之中,随后往空中一跃,金虹一道,去往极天之上,认准方向后,就展开遁术,全力飞驰。
他借罡风而行,遁速之快,已达前所未有的境界,不过一月之后,就已是连过两洲,到了东海之畔,远远望见碧波苍茫,浪沫飞溅,不停拍打礁岸。
眼看就要去往外海,他念头一转,把身形顿住,唤了声:“师叔可在?”
等了一会儿,英节鱼鼓懒洋洋转了出来,打着哈欠道:“师侄有何事唤我?”
他左右一阵张望,“咦”了一声,道:“这里,可是到了东海?师侄,你怎么到了此处?”
自数次炼化青阳罡英后,英节鱼鼓整日里沉沉欲睡,甚少露面,似是在补养元气,对外间发生之事也是一概不知,张衍笑着将前后原由说了一遍,末了言道:“师侄此行欲送程真人躯壳前往东海,若是师叔不便,可先自行回门中。”
鱼鼓真灵眼珠一转,连连摆手,道:“师侄何必赶我,师叔我难得出来一回,回去又要被秦墨白祭炼,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年才能出来,倒不如随你在外多逍遥几日。”
听他语气之中满是怨气,张衍微笑道:“那倒也可,只是师侄若有事要请师叔出面,还望不要推却。”
鱼鼓真灵把胸脯拍得嗵嗵直响,道:“那是自然。”说到这里,他又打了哈欠,拍了拍嘴,关照道:“我先去睡上一觉,不过师侄若是见了美酒美人,也不要忘了招呼一声……”
言毕,也不待张衍回应,就把身躯一转,便凭空没了踪影。
张衍摇头一笑,重又纵起遁光,破开罡云,往东行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袖中一阵悸动,气旋翻卷,似有什么东西要急着冲出来。
他一转念,把身形止了,将袖一抖,却是滚出来一只青皮葫芦。
此物方一出来,忽然一声爆响,就炸得粉碎,随后一片乌云轰的一声从中飞出。
张衍仔细一瞧,发现这乌云竟是由数千只卵茧组成,方至空中,便纷纷破裂,从里钻出来一只只六翅怪虫,只是翅膜透明,犹带水渍,在烈阳之一照,有七彩光影泛出。
当中有一只,体型尤为硕大,见得天光之后,就往张衍身侧靠来,围着吱吱直响,以示亲热。
张衍认出这是当日主动认主的血线金虫,只是当日此虫吃了几具列玄教弟子的躯壳后,便陷入深眠之中,三十余年不见动静,他早已是抛诸脑后,没想到此时重又苏醒过来,还又生出了如许多的徒子徒孙。
此时随着那头虫发出叫声,群虫也是一起尖啸,因有心血相连,张衍立知是其饥饿所致,只是不得他命,不敢擅自离去觅食。
本来他真光之内尚有当日列玄教几名长老几具尸首,可早已令那魔简吞吸了去,如今倒也无他物喂食。
他想了一想,把法诀一按,自云头上垂降下来,在海面之上乘风而走,转了一圈之后,把手一拿,霎时大浪汹涌,一道百丈水柱冲起,裹挟起了不知多少水族,嘴中则道了声,“去吧。”
这些血虫早已亟不可待,得了他命,立时如蝗涌上,只得片刻间,就将那些水族连皮带骨一起吞了去。
张衍再度依法施为了几次后,忽见前方海涛涌动,有一人踏波而来。
这人形貌大概二十上下,望去是一名风姿伟岸的书生,只是额头正中突起一截,鲜红欲滴,如同触角一般。
此人大喊道:“哪里来的道人?不知这是我壁礁府界下么?竟敢杀戮水族,不想活命了么?”
张衍一皱眉,他知这东海之上大小势力甚多,有些修为也是不弱,他虽不惧,但也没必要故意惹上门去,是以方才并避过那些修道有成的精怪不捉,只寻了些寻常水族来。
不过这人修为不高,口气倒是不小。
东海壁礁府的名声他倒也听说过,是妖修之中少的万载世家,族人甚众,不过以他如今修为,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因此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把手一点,又是一道水柱冲起。
那人虽看不出张衍是何修为,但此片海域之上,早已横行惯了,见张衍我行我素,对他之话置若罔闻,不禁大怒,起双手往前一按,登时有无数波涛卷起,越拔越高,转瞬间变作百丈浪涛,向前卷压过来。
张衍坐在那里不动,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随手一拍,大袖过处,一道黄芒茫茫荡荡,扬尘蔽日,如沙漫天,往上一迎竟,轰隆一声,就将大浪拍得粉碎。
第二百一十二章 远海三门
这书生本是东海碧礁府府主的第十八个儿子,姓卢名灸,出生不过百余年,今日避过府卫独自上来游玩。
他平时受惯了底下人的奉承,只当自己修为了得,除了几名长辈之外,这片海疆之上无人是自己对手,因见窥见张衍出手捕拿水族,心中正觉无聊,就此寻衅出手。
他本无什么斗法经验,眼下见张衍举手之间就将自己道法破去,顿时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忽闻耳畔只听嗡嗡怪啸,他抬眼一瞧,瞥见那数千只血线金虫正朝他蜂拥而来,心中顿时着慌,左右乱摸袖囊,匆忙拿出了一只海螺,鼓起腮帮,用力吹响。
随他吹奏声起,海上风声骤急,波涛翻涌,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冲向那汇如乌云的虫群。
奈何血线金虫身躯坚韧,水火不侵,接连数个浪潮冲刷过去,除了将膜翅打湿了一些,并无半点损伤。
卢灸不过是玄光修为,道术不精,使来使去也不过这几招,见虫群越逼越近,他也不知是糊涂了还是头脑发昏,张口一吸,喉咙口凭空现出一个风眼,狂风卷旋,顷刻间就将所有金虫吞入了腹内,随后一转身,就往水中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