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见此,神情之中浮现一丝嘲弄,摇了摇头,也不追赶,任凭其逃去。
卢灸还未走得两步,忽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之声,就见无数金虫从他的眼耳口鼻中爬出来,整个人顷刻间就被密密麻麻的金虫包裹起来,如风卷残云般绕转一圈,已是由内至外,被啃噬得干干净净,落了个尸骨无存。
吃了这不长眼的小妖,这群血线金虫往张衍处飞来,绕着他舞动盘旋,似是还未曾吃饱。
张衍丝毫不作理会,这等异虫就是饿上许久也是无妨,喂上一顿已是够了,无需惯着它们。
他一卷袖,蓝芒过处,将所有血虫尽数收了,随后一摆袖,纵身腾起,跃至空中,起了遁法,继续往东而行,他昔日来此,还要靠那龙国大舟,不知历经多少险恶波浪,而如今已是元婴境界,借极天罡风横渡东海,不过数日,清羽门山门就已赫然在望。
张衍自云中探首看去,与他离去之时不同,清羽派看起来愈加兴盛,除原先环护四方的四座岛屿之外,这里又多了大小岛屿数百个,如珠点缀,分布海域。
天上则有值守弟子乘鹤巡弋,翩翩遨游,隐隐可见玄门宗派气象。
他把罡云一分,驾风而下,停在守山大阵之前。
立刻有一名值守童子乘白鹤迎来,稽首道:“不知是哪一位道长来我清羽门?”
先前程真人已有书信到来,张衍想来此刻陶真人应是收到了,因此打了个稽首,言道:“你可前去回禀,就说东华张衍,护送程真人法体来此。”
这童子并没有听说过张衍的名头,只是听得“真人”二字,虽不知就里,但也明白绝然不是小事,忙一回礼,道:“道长稍待,小童这就进去禀报。”
他转身入阵,回了值守大殿,对着殿上一名模样秀气,娇俏可人的少女躬身道:“师伯,门外有一位道长前来,说是送程真人躯壳来此,是否请他进来?”
这少女正逗着手中一只毛茸茸,如球一般的雪白小鼠取乐,听得“程真人”三字,“呀”了一声,站起身来,道:“此事是师傅关照过的,我亲去迎来。”
她一拨那雪白小鼠的鼻头,这小东西吱吱一叫,往上一跃,趴在了她肩膀之上。
少女单手一捏法诀,召来一道清风,推送身躯出了宫门,转身就到了殿外。举目一瞧,见张衍负手立在殿外,玄袍大袖,丰神俊朗,心中暗赞了一声,道:“这位道长相貌真好。”
走上前去,万福一礼,道:“小女水琇莹,奉祖师法旨在此迎候程真人法体,这位道长,请小女随进来吧。”
张衍点头道:“有劳了。”
水琇莹本想和张衍多说几句话,但不知怎的,站在后者身侧,却是有一股莫名压力,不敢随意出言。
她心中不免好奇,暗道:“这位一定是程真人弟子了,想来功行也是极高的,说不准这位道长也与几位师叔师伯有一般修为了。”
她并不知程真人底细,只当是一名元婴修士。
清羽门立派之后,倒是有不少散修来投,不过化丹之上的修士倒也从未见过。
这时张衍忽然开口,问道:“你是哪一位道友门下?”
水琇莹回答道:“小女拜在王师门下。”
张衍微微颌首,道:“原来是王英芳道友门下,昔年我在此地做客,王道友不少门下高徒都是见过,那时并未见得你,想来你是清羽门立派之后方入门墙的。”
水琇莹听他言语中似是与自己恩师有几分交情,愈加恭敬,略带炫耀地说道:“道长法眼无差,小女拜入师门不足二十载。”
张衍转过头来,上下看她一眼,道:“不错,不过二十载,就修至玄光二重境界,资质算是不差了。”
水琇莹听到这里,却把嘴撅了撅,在门中人人皆夸她资质不凡,只十五载就修入玄光二重,就算玄门大派弟子也少有人比,到了张衍这里,却只得了一句“不差”评语。
张衍只笑了笑,又问道:“郭烈道友可在宫中?我与他数十年不见,也不知他如今修为到了何等地步?”
水琇莹定了定神,回答道:“师伯如今已是化丹三重了。”
在她看来,郭烈修为在门中除却祖师,也是数一数二了,却见张衍并无什么表情,心中难免不忿,就又加了一句,“赵师伯与杨师叔近日正闭关参玄,据说有望踏入元婴之境呢。”
张衍点头道:“宋道友和杨道友都是根性深厚之辈,想来是有望在这数十年踏破境界的。”
他这也是捧人之言,实则要入元婴之境哪有这么简单,先看成丹之品,再看洞天福地,其次看有无宝器相助,若纯靠自身炼化吸纳煞气,不知要耗费多少年月。
中柱洲那些元婴修士,哪怕修道外物不缺,但多数也是在五百岁上下方有所成就,陶真人收得这几个弟子虽皆是不凡,数十年内,还是说得快了。
张衍久不来远海,随意问了水琇莹几句下来,方知如今远海之上也不是世外仙源,也一样有纷争杀伐。
如今这里有三家势力最大,清羽门是一家,崇越真观是一家,另一家倒也与溟沧派有几分关系,乃是昔日退出三泊渠氏一脉。
三家各有洞天真人坐镇门中,比较而言,倒是清羽门根基最浅,势力最弱,门下弟子稀少,全靠陶真人一人支撑。
但数十年来,清羽门却是巍然不倒,门下势力不消反涨,在远海之上与另两家鼎足三分,足可见这位真人的能耐。
行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到了玄灵岛峰顶。
祖师殿台阶之前,有两只身高三丈,状极凶猛的白猿守护,正盯着两人直看。
水琇莹眼眸一转,道:“这位师叔,祖师就在里殿,小女不便再送,请自去便是。”
陶真人如今为一派祖师,就算座下四大弟子,不得符诏相召,也不能入见。
这里两只白猿本是远海异兽,被陶真人捉来看守山门,力能搬山,凶性十足,如在平地之上,与元婴修士也能战得几合。
昔年有一位妖王来拜谒陶真人,因忘了携带护身牌符,就被这两只异兽生生活撕了。
自此之后,清羽门下不论弟子妖王,只要来拜见陶真人,都是不敢不带牌符在身。
水琇莹任张衍自去,其实也并无坏心,只是方才言语中,听张衍语气之中,似是并不在门中师叔师伯放在心上,难免心中不服气,因此想吓他一吓。
她身上携有牌符,哪怕那白猿逞威,也能随时安抚下去。
张衍对她那点小心思洞若观火,微微一笑,信步往里走去。
那两只白猿瞪大了凶睛直看,嘴中不断传出微弱咆哮之声,做出一副扑杀之势,可直到其身影消失在里间。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水琇莹瞪大了秀眸,脸露不可思议之色。
她咬着下唇想道:“回去定要问问师傅,看这位道长是何来历。”
张衍到了里殿,辨了辨路,就沿着玉阶直上,跨过三十六级之后,踏上二层,再过三十六阶,如此连踏六层,绕过一只一人高的香炉,方才到了正殿之上。
他抬眼看去,见一名年轻道人坐在殿上,手持如意,身侧侍立一只毛羽鲜亮的青鸾,两名童子站在两旁,此刻正对他微微而笑,忙上前一个稽首,道:“张衍见过陶真人。”
陶真人轻叹一声,道:“自中柱洲来我这清羽门,路途遥远,劫难重重,我道程道友如何有把握来此,不想竟是道友相送,难怪了,难怪了。”
张衍不免讶异,他一路来此,不说风平浪静,波澜不起,但也说不上劫难二字。
不过他见陶真人似是无意明言,目光微微闪动,念及先前程真人所说言语,心中若有所悟。想来此事因是涉及洞天真人之秘。
这时忽听声响,光华一闪,却是一封飞书入殿,陶真人身旁童子伸手接了,再恭敬呈上。
陶真人拆开一看,淡然一笑,将此信抛在一边,抬首言道:“张道友来时,可是斩了一名小妖?”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卢氏发难
张衍瞧了一眼那封飞书,暗忖那被自己所杀的小妖想来是有几分来历的。
他念头一转,口中坦然言道:“确有此事,在下途经东海之时,有一名妖修凶蛮的紧,不问来由便即动手,贫道嫌他无礼,就将其随手打发了,却不知如何惊动了真人?”
陶真人轻轻一笑,道:“此人乃是东海壁礁府府主卢星远第十八子,颇得其父喜爱,道友斩了他后,一路追查而来,探得道友来了我清羽门中,误以为你是我门下弟子,正为此兴师动众,召集妖兵,要上门来讨公道。”
张衍双眉一挑,心中极是诧异,倒并不是因为那名小妖身份。莫说是壁礁府府主之子,就算其府主亲至,一旦动起手来,也绝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只是不知对方哪里来如此大的胆量,竟敢欺到清羽门的头上来?
壁礁府虽是万载世家,早先曾有过一名洞天真人,但仙去已有数百年,早已呈现衰败之势,居然向陶真人露出爪牙,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陶真人倒是并不意外,淡然一笑,言道:“彼辈本是妖修,与渠氏一脉走得极近,这已非一日两日了,先前也曾有过数次异动,皆是被我设法化解了去,此次寻得机会,就又来兴风作浪了,我料渠真人必有准备,窥伺在侧,若我出面,他多半会出面拦阻。”
张衍不禁恍然,难怪壁礁府这么大胆,原来仗着有另一名象相境的大能修士撑腰。
壁礁府在东海之上本是根深叶茂,府下统摄千多灵岛,百多家散门杂数,但自清羽门立派之后,不少小宗门都转投了过去,两门因此而结怨。
卢远星自知仅凭壁礁府之力,无法与清羽门相抗衡,就与同样从东华退来此处的渠氏一脉搭上了关系,情愿甘当其马前卒,处处与清羽门作对。
此次其子卢炙被杀虽然震怒万分,但还远远不到大动干戈的地步,不过是寻了这个由头,借机发难而已。
而清羽门则吃亏在门下没有元婴真人,除了陶真人之外,无人可以动得了壁礁府分毫。
陶真人身为一派祖师,又无法轻动,否则引得渠真人也插手进来,那局面便不可收拾了,这才使得其愈加猖狂。
张衍神情之中略现疑惑,道:“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这碧礁府是如何知晓在下是往清羽门而来的?”
他斩杀卢炙之时,并无他人在侧,否则星辰剑丸早已示警,之后又径直往清羽门而来,路上并未有任何停留,入得玄灵岛后,更是片刻未歇就来见陶真人,而壁礁府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动作,反应之快,却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陶真人笑了一笑,为他解疑道:“说出来也无甚稀奇,壁礁府府中豢养不少鳖精,称之为‘仙老’,此辈修道不求功果,只是为其主推算福祸凶吉,要算出道友根脚甚难,但要算出你往何处去,舍得几条性命便是了。”
张衍恍然点头,叹道:“不想贫道无意之举,却为陶真人惹来了这许多麻烦。”
陶真人倒是不在意,他原想等到座下弟子成婴之后,便解决壁礁府,所以并不发作,巧妙将几次危机化解于无形。
但他也知,壁礁府是万万不会给清羽门这个时间的,就算没有这事,也迟早是要动手的,因此摇头一笑,道:“此非道友之过。”
张衍略一思忖,稽首道:“此事因在下而起,不能累清羽门弟子代为受过,当出面为真人了却这一因果。”
陶真人转首往张衍望来,他目光有如天上朗星,似能看透万事万物,张衍却是丝毫不做躲避,昂然与其对视。
好一会儿,陶真人收回目光,失笑道:“道友行此事,贫道又要欠下一桩因果了。”
张衍目光微微闪烁,接口道:“了一果,结一因,真人可并未吃亏啊。”
陶真人闻言,不由洪声一笑,道:“也罢,此事就由道友出面了结,但且不忙出手,我料那壁礁府此次发难,不会一家来此,定会勾连亲近宗门壮其声势,且待得几日,再动不迟。”
张衍立时心领神会,这是陶真人是要将计就计,借此机会一举将壁礁府所有势力铲除了。
他打了个道揖,道:“就依真人所言。”
陶真人微作颌首,又道:“张道友,不知陶真人法体何处?”
张衍手入袖中,将那一面冰镜拿出。
陶真人见了,起手一召,把那冰镜摄入手中,看了一眼,叹道:“修得千载功,一朝散神通,不入天门,终是虚妄。”
再把手一翻,也不知把那冰镜收去了何处,道:“这周遭万里海疆,皆为我清羽门界下,外有大阵护持,道友可随意走动,过得几日,可见分晓了。”
此刻相距清羽门万里之遥,有百多艘海舟正分波驰浪而来,海面之上黑风阵阵,旌旗招展,妖气弥漫,凡舟楫所过之处,竟是风浪不起,有如平镜顽石,其景诡异无比。
这是壁礁府中妖将卢常素率领的八千妖兵,乃是去往清羽门的先阵。
卢常素坐于舱中,正双手捧着一条血淋淋的海蟒大吃大嚼,丝毫不忌生食。
他身躯魁梧,年岁约莫四十上下,肩宽背厚,双腿粗壮如柱,形貌似凡俗间统兵武帅,由外貌观来,会误以为其是一名力道妖修。
实则壁礁府一脉修炼得是正经气道,不过府中弟子,因皆是龙鲸成妖,是以体形异于常辈,难以收敛下去。
他身旁有一名古稀老者此刻愁眉不展,担忧道:“老爷,这般逼上门去,陶真宏万一恼羞成怒,我等可俱要丢了性命了。”
卢常素三下五去二,将剩下一截两长长的蟒身塞入口中,再囫囵吞下,打了个饱嗝之后,他摸了摸肚皮,不以为然道:“姚管事,你多虑了,我等又不是去攻伐清羽门,只是去讨个公道而已,陶真宏岂会舍下身段来为难我等?就算是他真不顾脸面,还有渠真人在嘛,他自会为我等张目,何必忧心?”
他虽是长相粗野,但心中透亮,知道自己不过是来示威而已,又不是赶着来和清羽派拼命。
壁礁府万载传承,族中弟子众多,也是山头林立,他这点家底积攒不易,哪里舍得拿去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