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露出惧色,似对诛魔神雷极为忌惮,轻轻一吸气,哈的一声,一蓬赤紫烈喷吐出来,堪堪将袭来雷光挡在外间,但那雷芒源源不断,只数息之后,就将他迫得连连后退。
张衍面无表情,趁其疲于应付雷芒之际,又将法相展开,混冥玄气张天盖地,自四面八方围拢上来。
分身此时怒喝不停,再也顾不得那识念侵袭,频频运转法力,只是如此一来,虽是举手投足之间,威势又大得几许,但神情之中,却渐渐有了疯狂之色。
张衍目光幽深,把这变化看在眼中,看过功法,明白这是与魔相愈结愈深,致本性难抑,舒发出来之故。
休看眼前状若疯癫,但至少还有一丝人性尚存,要是到了与魔相彻底相合的地步,怕就是彻底泯灭,再无自我了。
分身因失了心智,对战局自也无半分判断,再斗有半个时辰之后,玄气就将他团团包围住了。
张衍见此,心下一定,到了这般地步,不管其如何变化,也难以脱去了。
洞天真人依靠的本元精气,力道躯壳纵然不同,也自有其依凭之处,被困里间,他就可仗着法力深厚,慢慢耗其元气。
果然,下来一连十余日,分身在玄气之中左冲右突,施展了数门神通,却始终杀不出去,渐渐露出颓色,无了反抗之势。
张衍见时机已成,目光微微一闪,眼下只需上前将魔躯之中分魂斩杀,就可将之夺为己用了。
他之所以敢放任分身坐大,固然是因自家法力足够将其镇压,还有一个后招,便是那根魔简!先前任由其潜于那躯体之内,并不召回,正是为了此刻!
他心意一动,伏魔简忽然暴起,放出一道青光,只顷刻之间就将那缕分魂摄住,突然变生肘腋,分身又是气力耗尽,根本反应不及,身躯顿时一僵。
与此同时,张衍目中冷芒一闪,一指点出,一道灵光如剑,直入其眉心之内,只一刹那间,就将那一缕分魂杀灭。
神魂一失,无了主宰,那具身躯自是成了一具空壳,自天中跌落下来。
张衍再是一感应,却是微一皱眉,因有魔简在,分身从头至尾,体内变化,他都是洞若观火。
魔相侵身,就有一丝魔性沾染神魂,随时间推移,愈染愈深,方才经他一斩,神魂一绝,魔性亦被斩杀。
但此时此刻,分明感觉到,还有一缕微弱之极的魔性潜藏在这具身躯之内。
张衍心念一转,他与分身不同,自身便是洞天修为,这一缕魔性,自问凭他心性定力,也足可压下。
不过放任不管,也是一桩隐患,需得除去,才能掌制如意。
“世间要说斩妖之法,我溟沧派当可称得第一,但要论诛魔手段,需数还真观一脉了,回去之后,或可往此处一行,看能否寻取秘法,将之镇压。”
第二十九章 可引阳烈照浊泉
张衍思虑停当,行至前去,到那分身之前,却不停步,仍往前行,却好似穿至一虚影烟气之中,轻轻一晃肩,其便缓缓没入身躯之内,霎时合二为一。
他暗自默察,自离九洲,到得天外,前后已是过去十年。
虽已得了力道之身,此来目的已是达成,但在派外同辈眼中看来,他与晏长生一战后,本元精气大耗损,此时当是在渡真殿中恢复元气,故他还不急着回去。
况且他尚需熟悉这魔躯之中种种变化,到了九洲之上,可就不得这般方便了。
转目四顾,方才一战,虽于大容鼎无损,但这处大殿已是破烂不堪,几根大柱也是摇摇欲坠,当需换一处殿宇修持了,可便是此时,感应之中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他来时,偏殿之中曾摆有一具上古修士遗蜕,这等前人遗骸,也不该无辜遭劫,故斗法之前,他随手送去了旁殿之中,未曾受损,可其原来明明是坐北朝南,然则此刻,却是莫名转了一个方位。
他目光闪了闪,这里乃是虚空之中,若有外人到此,定然第一时间便会察觉,那么不是来自于外,定是源于内了。
他摆袖向前,飘身至那尸首近处,扫了一眼,顿时发现一处异样,其胸膛之内竟有一道微弱灵光,便伸手一拿,手心中顿时多了一物。
仔细看来,却是一柄晶莹玉勺,好如如意。不过六寸左右,细腻光润,通体上下无有一丝瑕疵。
他灵机入内一转,探查了一遍,顿知端倪。
这玉勺原来当是一件真宝,纵然万余年无人祭炼,其中还残存有一丝真识。
方才他与魔相动手时,震荡大鼎,将之惊动,这才带动了尸身。这也只醒得短短片刻。就自消散了。
不过在这里间,张衍却察觉到了一丝熟悉气息,伸手一抹,指缝之间就飘出一缕缕黑烟浊气。
他敢断定。这是一件魔门法宝。
不过这里面。却有一个不解之处。今日之魔宗,有两处源流,一是出自西洲左道之士。当日是为镇压魔头而入魔穴,而后又传下道统,如血魄宗等五派,皆是如此而来。
至于另一个,便是那天外修士所传,能延存至今,还为世人所知的,也只有冥泉宗一家了。
但万余年前,原先西洲之地,因无有魔穴,自然也练不出什么魔宗手段来,这只玉勺很可能别有来处。
只是任凭这宝贝原来再是如何了得,随其中真识消散,也是成了一件凡品了。
倒是其质地奇异,连张衍也看不出是何种宝玉所制,想了一想,决定先不做理会,待回得渡真殿后,再查阅典籍,看能不能找出其根脚来。他把袖一抖,收了此宝进来,就盘坐于地,默运功诀去了。
东华洲,溟沧派,十峰山。
峰顶之上,这里原本只有一处简陋洞府,是供十大首座供歇脚之用,但陈枫自接掌首座之后,因其本是陈氏大族出身,喜好享受,故化了不少气力,在山中起了数座宫阙。
只他一人还不算,在其余峰头上也同样营造飞峰流水,楼台亭阁,遍植奇花异树。
如此一番修葺下来,与先前已是截然不同,原来的诸弟子斗法之地,却是变得花团锦簇,灵气馥郁,倒好似修道福地一般。
见得如此,其余几名弟子索性也搬来此处修行,彼此间也方便谈玄论法,交流印证。
只是今日,天中时不时有一道飞书飞来,还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呼啸之音,任谁皆晓,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宫中一圆洞门前,陈枫背负一手,捧着手中书信细观,不过面色却很是凝重。
再有数年,就是魔穴出世之日,血魄宗显也知道溟沧欲阻他去路,不令其入到魔穴之争,故近段时日来,也是频频出动,双方之间斗了不下十余次。
好在其门中许多俊杰都折损在了前次斗法之中,而今着实不愿再与溟沧硬拼,每有小挫,就匆匆退走。
但方才却是传来消息,西南方向有数处法坛被攻破,原本镇守在那里的一名陈氏长老也是被人斩杀,下手者却是那冥泉宗长老乐蓉娘。
陈枫放下书信,眉头深皱,乐蓉娘到此,目的不问可知,定是想相助血魄宗破开围困。
只是此人颇不简单,乃是冥泉宗长老,早已修至三重境中,与昔年百里青殷乃是一辈人物,尤其是其手中还有一件残损真器“卑散纱”,很是不好对付。
只是现下犹疑不定的是,究竟是严加守御,还是主动迎击?
他身为十大弟子首座,虽背后得世家支持,可陈真人毕竟已是故去,能动用人手实也不多,能把血魄宗困住,已是费了大气力了。
虽前番来了几名渡真殿执事长老,可眼下还不到真正决胜之时,他还不想将过早将自身实力暴露出来。
且一场斗战下来,要是损折人手过多,很可能连原先围困之势维系不住,那他恐无面目再在此位上坐下去。
但若放任不管,却也不妥,被动应付,总会露出破绽的。
他思来想去,总是难以拿定主意,心下也是暗叹,在外看来,身为首座,只需发号施令便可,但真正坐到此位上,却感不易。
想及当年张衍身后无有一个洞天真人支撑,最后却能打灭两处魔穴,立下不世之功,他也是深感佩服。
正思忖时,有僮仆道:“老爷,昼空殿萧长老来访。”
陈枫面上一动,伸手道:“快请。”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长髯及胸的道人走了进来,对他笑着打个稽首,道:“陈师弟,久不见你,为兄观你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么?”
陈枫为人磊落,对相熟之人向来待之以诚,故丝毫不遮掩,坦然道:“确有疑难之处,师兄到此,正可助我。”
萧傥笑着指了指他,道:“你却是赖上为兄了,也罢,你且说来一闻,若是不难,就助你一助。”
陈枫大喜,忙将所遇之事一说,最后拱手道:“师兄向来见解不凡,敢问此时小弟该如何处断?”
萧傥听了,沉思片刻,最后呵呵一笑,语含深意道:“为兄认为,此非但不是坏事,反是好事。”
陈枫道:“此语何解?”
萧傥目中精光闪烁,道:“师弟,为兄问你,纵然杀得几个血魄宗弟子又能如何?”
他伸手朝浮游天宫处指了指,道:“似杜师兄,当年也如你一般坐得此位,可如今还不是长老之身?为何?还不是无功不得晋升,师弟,此次机会你可要抓牢了。”
溟沧派三殿之中,除上极殿外,昼空、渡真两殿偏殿殿主,皆需立得大功,又曾为十大弟子首座,才可担当。
杜德虽也做过十大首座,但在位时日较短,未有什么机会给他立功,故而去了昼空殿,也只是一名长老,非是偏殿之主。
陈枫沉吟片刻,道:“师兄所言,我亦知之,奈何力有未逮。尤其此番,我疑冥泉宗还有后手,不是那么简单,不如师兄出来帮小弟一回。”
萧傥乃是昼空殿长老,而今修为也至三重境,其门下还有许多弟子,尤其彼此都是门中世家,要是能出来助他,许多不敢做之事也能做了。
萧傥诧异道:“不是渡真殿来了几位长老么,莫非还不够么?”
陈枫道:“这几位长老位辈极高,小弟也不好呼来喝去,何况那乐蓉娘不好对付,要是损得几人,张殿主那处不好交代,若是误会我故意如此,倒反而不美。”
萧傥略一思索,也是点头,道:“说得也是。”
他也能理解陈枫顾虑,这几名长老多是师徒一脉门下,名义上还是渡真殿执事长老,要是死伤多了,张衍身为渡真殿主,虽表面未必会说什么,可要寻世家些许麻烦,却也不难。
他捋了捋须,眼中闪烁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却可以给师弟出一个主意,不但可解此疑难,不定还可除去一个隐患。”
陈枫看了看他,道:“师兄有话,但请直言。”
萧傥慢悠悠道:“陈师弟,你可知十年前,有两人随张殿主回来山门么?”
陈枫点头道:“我知晓此事,那二人是晏某人弟子。”
萧傥道:“晏某人虽亡,掌门待他门下弟子还算宽厚,虽表面看去是罚去小寒界受苦,实则却是容其等在门中修行,那焦缘亮且不去说,那宇文洪阳却是资质奇高,极有望成就那洞天之位。”
陈枫心下略动,道:“师兄的意思是……”
萧傥笑了笑,道:“师弟你可去与掌门说,欲请这两位前来相助,宇文洪阳此前随晏某人修道,从未有过替山门出力之举,在门中修行,说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有这般立功机会,掌门必会应允,若其败北,就可断他上晋之路,如是胜了,师弟便可立下大功,未来不难入那偏殿为主。”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道:“霍师兄虽先行一步,可师弟你也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第三十章 一扫寒山万堆雪
小寒界内,冰封万里,灰云蔽空,一道遁光自乌蒙蒙的厚雾之中飞出,来至一积雪盈尺的山崖之前。
遁光一落地,就如泡影般破散,焦缘亮自里走了出来,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一挥手,罡风过处,整个山头的白雪顿被扫去,露出一个一人高下的石门来。
他伸手一推,走了进去,再一挥袖,将门合上,把风雪隔绝在外,随后自袖中取了一壶还阳酒,放至嘴边,小口吞咽,稍过片刻,身上便泛起一股暖意。
外间每六个时辰就会刮起九幽寒风,修为稍弱一点,就会僵死在地,纵然他是元婴修士,可时间久了,也感一丝冷意入骨,而喝了这酒,既能去寒,又能解忧。
只是这酒极少,还是入到小界之前守门道人所赠,此后每年只可讨得一坛,他也不舍得多喝,只几口之后,就收了酒壶,取绢帕擦拭了下嘴角,待收拾干净,又往洞府深处走去。
行走不远,就出了这条甬道,头顶一敞,此刻他却是立身在一处崖壁洞窟之内,往前几步,却是一条深涧,一条滕索栈桥搭到对面百步远的峰崖之上。
他并不急着过去,而是自袖囊中抓了一把赤色玉果出来,大约有数十粒,往外一抛,下方水涧之中,哗啦一声,玉浪飞剑,自里跃出一条晶莹如雪的寒虬,上来一吸,就尽数吞入腹中,随后对他摆尾三次,就又落回水中。身后只溅出一蓬冰雾。
焦缘亮这才敢过去,他衣袖一抖,乘风而起,须臾到了栈桥另一端,同样寻得一处洞门,快步走了进去,却是到了一洞厅之内。
此间由下而上,足有百丈之高,甚是敞大,正中有数个可容千人的石台叠垒而起。周围碎裂乱石恰成步梯。沿途两侧皆长明火烛,而每上数十阶,石壁之上必有一处深龛,不是坐着一具枯骨。就是摆放着一根根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