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下一点。飘身飞空。到了石台至高处,一名身着素袍的少年道人端坐石台,身上一尘不染。此刻正拿这一根玉简细观。
焦缘亮走了过去,不解道:“这些玉简多是一些化丹修士所临死时所写,师兄你这般修为,看了又有何用?”
吕钧阳身子坐正,平视过来,道:“生死之间,方有大悟,这却是寻常道书中寻不来的,师弟有暇,不妨看看,或有收获。”
焦缘亮与他目光一触,那一刹那间,似是一道极亮明光闪过,不觉一惊,待再看时,却还如往常一般,仿佛方才只是自己错觉,暗暗道:“看来师兄功行又有精进了,莫非琢磨这些残简,果真有用不成?”
他随意拿起一根过来,只才观几眼,就心生鄙夷之意,这些纵然是临死之前感悟,但在在他看来,仍嫌太过粗浅,根本不值一哂,摇了摇头,又将之丢到了一边,自顾自去了一旁坐下,闭目持定。
很快十余天过去,他睁开眼,见吕钧阳仍在那处,姿势未变,好似时间只过了一瞬。
他仰躺而下,拿出酒来咕咕喝了几口,见快要见底,忙又合上,却觉不够解馋,不由叹了一口气,平日只能一人独饮,他本不好酒,可憋在这里久了,自觉都快了酒鬼了。
抬头了看了看上方一根大香,等其燃完之后,就又要出去巡值了,顿感胸中一阵气闷,抱怨道:“这里除了我师兄弟二人,这些年也不见有人来,外面还有那条寒虬,就是三重境修士来此,怕也讨不了好,也不知有甚好看守的。”
吕钧阳处之泰然,道:“何处不是修道,掌门对我二人已很是照拂了,此间不会有外人相扰,倒可安心修行。”
焦缘亮嘿了一声,随口问道:“师兄可知那界中深处被囚之人是谁?”
吕钧阳回道:“恩师曾经提过一句,与恩师乃是同辈中人。”
焦缘亮顿时来了劲头,翻身坐起,道:“不知是何名讳?”
吕钧阳看了过来,道:“师弟不必再问了。有这功夫,不如用心修持。”
焦缘亮顿觉无趣,又喝了一口酒,暗道:“也不知我那几个徒儿怎样了,前次来此那位周真人,倒说愿意帮衬,可毕竟只是点头之交,不定只是客气之语。”
他正想着,却神情一动,转目一瞧,见一道流瀑冲下,撞在石台下方一面石鼓之上,顿时传出空空震鸣,他双目睁大,道:“外间有访客登门!”
他霍然起身道:“也不知谁人来此,师兄且在此处吧,小弟出去看看便可。”
吕钧阳道:“师弟小心。”
焦缘亮笑道:“师兄不是说了,这处无有外敌,若来者真是不怀好意,我却求之不得,正好斗上一场,舒展一下筋骨。”
他飞身出去,不多时到了门前,把石一启,却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道人在门前,上下一打量,不禁诧异道:“周真人?”
周宣笑着稽首道:“焦道兄有礼。”
焦缘亮忙还了一礼,招呼道:“外面有九幽寒风,周道兄还请进来叙话。”
对方乃是齐云天门下,若按辈分来述,他可比对方足足高出两辈,不过他自会不会把这当真,只以平辈之礼相待。
周宣也不客气,道一声叨扰,也就随他入内。
回至那洞厅之内,周宣见了吕钧阳,上来主动一揖,道:“吕真人。”
吕钧阳神情淡然,只是对他点了点头。
焦缘亮笑道:“我这位师兄,一意求道,除了修行,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周道兄勿怪。”
周宣忙道:“哪里哪里。”
焦缘亮请坐下后,拿出酒具。倒了两杯酒,道:“我这处我无甚好物招待,唯有以酒待客了。”
周宣笑道:“我知此处清苦,今日特意带了美味前来。”
他一晃袖,里间顿有一道清泉冒出,泊泊流淌,其好如裁剪过过一般,宽只在三尺之间,半点也不曾溢出,在石上之内转了几道弯后。就见一道道珍羞美味被荷叶托着漂了出来。自里在溪流之中盘旋不定,霎时满室皆是扑鼻香气。
焦缘亮这时闻得一声水花响,有数条鲤鱼跃出,顶着一盘佳肴到了面前。不觉笑道:“有趣。”
他正要举筷。周宣伸手一拦。笑道:“慢来,却无需道友亲自动手。”
他又取出一副画卷,双手展开。轻轻一抖,画中无数美貌女子,俱是走了下来,莺声笑语,暗香浮动,争相上来,为二人端酒递茶,揉肩捶腿,更有到外间轻歌曼舞,吹箫抚琴的。
焦缘亮一声大笑,举杯遥敬道:“周道兄,焦某承你之情了,我师兄弟二人在山门无有相熟之人,在此看守小界,等若囚徒,还要多谢你前来探望。”
周宣举杯起来,喝了一口,笑道:“焦道兄客气。”
待放了下来,他好似记起什么事来,一拍额头,道:“险些忘了。前番受焦道兄所托,周某亲去了一回中柱洲,已是寻得道兄几位弟子,一切无恙,正在周某岛上修行。”
焦缘亮听了,不禁大喜,他往日在晏长生门下修道时,也是得罪了不少中柱修士,如今他这做师父的不在,留下几个弟子,却也怕遭人报复,但是入得溟沧派后,得知这里亦有仇家,却是连飞书也不敢发了回去,而今知晓一切安然,却是去了一件心头大事,面色一正,拱手道:“多谢周道友了,请受我一礼。”
周宣忙上前将他托住,道:“我与道兄一见投缘,视之为友,又何必如此客套,没得不自在。”
焦缘亮大声一笑,道:“说得极是,来,喝酒。”
两人畅饮一夜,尽兴过后,周宣收了画卷回来,沉声道:“周某今日来此之前,闻得一事,望二位早做准备。”
焦缘亮见他说得郑重,心下一惊,坐直了身躯,道:“不知出了何事?”
吕钧阳神色不变,只是抬目朝他看来。
周宣道:“两位当知,那魔穴出世就在数年中了。”
焦缘亮道:“早在中柱洲时便有听闻,此又与我等有何关系?”
周宣道:“而今十大弟子首座,乃是陈枫,此人是陈氏弟子,昨日其上得浮游天宫,奏请掌门,要请两位前去助战,听闻掌门已是许了。”
焦缘亮先是一怔,随后却是一立起身,振奋道:“有这等事?这么说我师兄弟二人可以出去了?”
他憋在这里足有十年,虽小寒界中也是界域广大,但到处被寒风白雪所覆盖,苦寒异常,对他来说等若囚禁一般,若能出去,便是与魔宗弟子相斗,也是甘愿。
周宣摇头叹道:“焦道兄切不可大意,听闻此次之所以要两位出马,却是为了对付冥泉宗一位三重境修士,此举乃是包藏祸心。”
吕钧阳这时放下手中竹简,道:“冥泉宗此辈人物,我见识过几人,不知来者是谁?”
周宣道:“此人唤名乐蓉娘,真人可曾有闻?”
吕钧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仍是捧起手中竹简细看。
周宣看了看二人,道:“两位还是小心为好,周某出来已有一晚,府中还有俗务,这便告辞了。”
焦缘亮道:“我送送道友。”
周宣连忙客气几句,他一路自小寒界中出来后,心下暗道:“那吕真人确实不凡,只盼今日卖得情面,来日能有用处。”
他用这么大心力,就是看好吕钧阳未来能成就洞天,现在卖个好,未来自己门下弟子争十大弟子之位时,许也能得其相助。
回头再看一眼,他喝了一声,就纵起一道灵光,踌躇满志往洞府回返。
第三十一章 南山风陵海,鲤蟒欲争龙
风陵海,此在南海极遥之处,岛屿浮洲多如星辰,虽远离东华等四大洲陆,但自上古之时,就有不少修士来此避灾,陆续传下道统。
万余以来,一些南崖洲宗派在玉霄派打压之下也逃至此地,重立了山门,故也算得上是一方修道之所在。
两千余年前,这海上却是出了一个天资横溢之才,此人借了前人遗泽,竟是靠着一只朱烛王虫修成洞天,而后又用了百余年,将风陵海中诸派混合为一,立下一教,广传道法,招揽客卿,当时声势之盛,隐为海上第一宗门。
此人念念不忘就是夺回原先南崖洲山门旧地,故趁玉霄派中至宝借出之时,率众悍然杀回南崖。
仗着上古异虫,初时也是无人可挡,只是后惹得灵崖上人亲自出手,一战之后,却是落败身死,门下徒众也被玉霄派杀戮大半,余者仓皇逃了回去。
遭此大挫,风陵海一蹶不振,原先教门也是风流云散,再也未曾得复旧观。
而今日风陵海上,却是来了一驾飞舟,其上站立二人,当前一个,是一个四旬道者,手持拂尘,身着黑袍,蓄须戴冠,气度渊雅。
身后一人似他弟子,眸光转动不定,手足细长,看去就去心思灵活之辈。
飞舟到了一片岛礁之上,却是一摆手,道:“徒儿,停下吧。”
那弟子忙把手中牌符一摇,将飞舟顿住。随后左张右望,道:“师尊,便是此地么?”
中年道人嗯了一声,自袖内拿了一只铜铃出来,轻轻晃动。
大概一刻之后,海中忽现一个涡漩,自里飞出一个骑着翅鳍白鱼的修士,来至两人近处,目光中略带审视,问道:“是你等摇动撼宫铃么?”
中年道人将铜铃一收。稽首道:“正是贫道。”
那修士大咧咧道:“你等有何事?”
中年道人言:“欲入风陵海见一位老友。”
那修士冷笑道:“避祸就是避祸。何须用这番说辞?”
中年道人未曾如何,他弟子却是忍受不住,便要出声喝骂,却被其师伸手拦住。道:“贫道与霜枫岛翁岛主有旧交。还望通融。”
听得霜枫岛。那修士神情微变,当年那位洞天真人门还有两个弟子,一名越横山。传闻其师死后,就不知下落,另一人翁饶,就是霜枫岛派开派祖师了。
他又重新打量了眼二人,语气稍缓,问道:“可有信物?”
中年道人拿出一枚形如枫叶的玉佩,托在掌上,任他观看。
那修士一伸手,似想要拿了过去,中年道人却是一翻手,又收了起来,笑道:“道友若是不信,可唤翁岛主出来一认。”
他摆了一下拂尘,身边徒弟不情不愿取了一瓶丹药出来,抛了过去。
那修士接过,当着两人之面,打开闻了一闻,满意点头,往怀里收好,把袖一挥,喝道:“等着了。”
说着,策动飞鱼,又钻入海中。
那弟子暗自咬牙,骂道:“不过一区区玄光修士,也敢对师尊无礼,换了他处,定叫他好看!”
中年道人十分淡然,言道:“风陵海修士一向如此,自高自大,目无余子,不足为奇,且暂忍一忍吧。”
那弟子仍是愤愤不平,道:“师尊,除了此地,莫非便无别处可去了么?”
中年道人叹道:“为师一门,昔年为溟沧派所害,今闻其门中又多了两名洞天,正是出手灭我族门的仇敌,故而东华四洲之地是回去不得了,至于东胜洲那处,边上有蟒部盘踞,也是不妥,如今遍数天下,也唯有此地能让我师徒立足了。”
他唤名苏奕华,数百年前,溟沧派剿灭苏氏一族,族中五名元婴修士以身喂剑,破开禁制,又转挪水府大阵,这才使他逃了出来。
不过龙府这一落,却不在陆上,而是到了海下极深之处,他固然躲过劫难,却也难以出来,所幸苏氏早有另立门户之意,所留宝材丹药足可支撑他修炼。
他天资也是不差,三百年就修炼到元婴之境,这才出得府门,只是这数百年来,因怕溟沧寻他,是以小心翼翼在海上游历,半步也不敢靠近东华洲。
“风陵海上宗门虽多,但却是一盘散沙,要是有一强人,效仿当年那位真人之举,不难将之统摄一处,再有数十载,为师便有望破入三重境中,本待那时再来此地,只可惜……”说到这里,苏奕华不禁摇了摇头。
那弟子垂下头去,捏紧拳头道:“是弟子连累恩师了,若非弟子漏了功法,又怎会让鲤部盯上。”
苏奕华安抚他道:“这却怪不得你,为师也有不慎之处,未想除了溟沧派,连鲤、蟒二部也在追寻龙府下落。”
有苏氏所遗功法丹药,他自问不难修到三重境,但要重振门户,则非要洞天不可。
然而欲窥此境,便无有灵穴,也需丹玉相助,纵然苏氏当年留下不少,可仍还缺了许多,他只得四处寻觅,却不想一个不慎,被鲤部察觉到了行迹。
那弟子一抬头,想要再说什么,却他被起手制止,道:“有人来了,不必多言,稍候见机行事。”
话音才落,就见底下海水一分,一头大有三十余丈的鲸妖冒出头来,其背上有软榻锦垫,玉帘金珠,里间人影朦胧,依稀可辨是个女子。
帐帘一掀,香风吹过,出来一个身着浅黄罗衫的貌美女子,朱唇一点,浅笑嫣然。对着两人万福一礼,道:“对面可是华辛真人么?家师接得恩师书信后,早命小女在外相迎了。”
苏奕华抚须点首。道:“有劳这位师侄了,不知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