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摆拂尘,将那团真水化开。放了芦浑出来,此妖脱了束缚,却也不敢妄动,极为老实地悬在那处。
张衍心意一起,就有一张法契自袖中飞了出来,落至此妖面前。“签了这张法契,可允你活命。”
芦浑十分干脆,一口精血喷了上去,喷在那契书之上。
张衍见他动作利索,目光微闪,道:“你可是先前见过此等法契?”
芦浑如实回道:“不瞒上真,先前有界外之人传得一张契书下来,要小妖立下血契,只是小妖寻思着有些不妥,故是未敢答应。”
张衍笑道:“他许你何等好处,却要你立下法契?”
芦浑道:“此位上真言可授我破界而去之法。”
张衍闻言一笑,道:“原是这般,所幸你未曾签下,否则便是得了此法,也未必能够脱去。”
芦浑身躯一震,小心问道:“莫非上真亦知此法?”
张衍不置可否,道:“好好为我九洲效命,我可允你,待时机一到,可放得你自由之身。”
芦浑听了,把身躯一晃,将散在外间的气血分身收了回来,变化成了人身,而后叩首一拜,道:“若当真如此,小妖便在此拜谢三位上真了。”
如是寻常生灵,寿数短暂,这方天地之中那数之不尽的精彩,终其一生也无法领略,可对他这等几乎寿数无尽的大妖而言,却等若被困在一个囚牢之中,而因气血耗损之故,还不能随意妄动,是以无不期盼能闯了出去,看一看外间那更为广阔的天地。
方才他无论表明上再如何顺服,心中终归是有些不甘的,然而张衍这番言语,却是令他看到了几分希望,觉得跟着这些九洲修士倒也是一个不错选择。
张衍收了那法契回来,放入袖中,又问道:“攻袭东荒的那些妖魔,可是你授意安排的?”
芦浑一阵惶恐,道:“是小妖所遣,小妖先前也是受那界外之人蛊惑,才做出了这等错事,真人若是准许,小妖这就把他们唤了回来。”
张衍却是摆了摆手,道:“我九洲各派如今已是荡平天鬼诸部,唯有东荒国那里,还有一部天鬼未除,你也无需把它们撤了回来,命其将此部天鬼剿杀干净便可。”
芦浑听的天鬼已被灭去,心头又是一跳,他低头道:“上真放心,那些天鬼一个也不会逃脱。”
张衍看着他道:“我此刻放你回去,待安顿诸事后,再来我寒玉海州听用。”
芦浑恭敬应下,就矮下身去,投入海水之中,其又变化出了原身,只是一晃,就游遁不见。
岳轩霄打个稽首,道:“这里之事既已了结,山海界中,暂已无有外敌,现下夺了惊穹山,我少清派在上方要重立山门,还有不少俗事需为,便就不与两位同行了。”
秦掌门回有一礼,道:“岳掌门敬请自便。”
张衍也是打个稽首,立身恭送。
岳轩霄把身躯骤化一道宏盛清光,遁划长天,眨眼便飞去西空了。
待其去后,张衍与秦掌门二人则是回了通天都御宫城,驱动此座法驾,往北而行,数十天后,又回得寒玉海州。
张衍心下清楚,眼下虽山海界中再无威胁,待还有天外大敌随时可能到来,到时能依仗的,唯有一身神通法力,故别过秦掌门之后,便就回得渡真殿中,用功修持。
一晃两月过去。
这日他正打坐之时,景游在外言道:“老爷,司马真人求见。”
张衍睁开眼帘,这些天中,各派修士已是陆续回返,他本就想寻了司马权过来商量前往钧尘界一事,不过天鬼那处却还少不得此人,故是想缓上一缓再提,不想其主动前来拜见,便道:“有请。”
他又运功一会儿,就起得身来,踏开阵门,来至正殿之上。
司马权见他出来,稽首道:“见过张真人。”
张衍目光一落,见他身边携有一个箩筐,里间蹲着两名女童,双目清澈,长相十分乖巧,只是其等背上长着两对娇小羽翼,他讶道:“这两名女童是何来历?”
司马权稽首道:“此是两个从浑天青空之内得来的女童,本为天鬼炉毒氏所擒,后来落到了在下手中,如今算来已有数十载了,但其至今仍是孩童模样。因其心防甚严,似被人下过禁术,在下唯恐施展过手段,会致其丢了性命,故至今也不知具体来历。”
张衍转了转念,道:“司马真人在天鬼部族之中长久,可知这山海界中原来有此等生灵么?”
司马权道:“倒有几种异人与其类似,但后来在下加以查证,发现两者间并无半分亲缘关系。”
张衍哦了一声,言道:“如此看来,许是浑天青空之内独有生灵,既有生灵,想来那处也是自成一片天地了。”
灭明氏的浑天青空他曾进去看过,荒芜一片,至多算是一座囚牢。
至于那些偶而流落到北天的浑天青空,这些年来也被各派真人捉来一些,但入内看过之后,却是发现,其中虽有妖魔异类,但多是外间而来,只是将此占据为了自家巢穴,而真正自青空之内诞出的生灵,却还一个未曾见得。
司马权回道:“在下也是作如此想,如是自成天地,这青空之内必有许多天材地宝,若能取来,对我九洲有大为有利。”
张衍问道:“那处青空现在何地?”
司马权道:“在西空绝域之上,只是被无边雷罡所笼罩,少有人能去得,便是洞天真人前往,也需小心。”
张衍考虑片刻,道:“此事不急,可容后再议,今日司马真人到来,贫道正好有一事与你商量。”
司马权稽首道:“不敢,如有事,真人吩咐就是。”
张衍点了点头,请了他坐定下来,便将钧阳界中之事与他详细说了,最后道:“不知司马真人可愿去往此界?”
司马权未有任何犹豫,起得身来,深深一揖,道:“承蒙真人如此看重,在下愿意一行。”
张衍看着他道:“司马真人可要想清楚了,此去十分凶险,且无人帮衬,稍不小心慎,便是万劫不复。”
司马权呵呵一笑,道:“在下所修功法与他人不同,除了汲吸地阴之气,便需得吞吃神魂,方能有所进境,其中还以修士神魂为最好,山海界中皆是同道,难做此事,倒是钧尘界可以大展手脚,此番却还要感谢真人,给了在下如此一个机会。”
第一百零七章 万古荒蛮种青木
惊穹山往西去十万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雪原,放眼望去,除了灰白色的沙砾粗岩,便是一座座庞大的妖物骨骸,再往里深入,谁也不知会去往何地。
这山海界内,天地俊秀好似都集中在乱磁天堑辟分出来的四块洲域之上,其余地界灵机虽也算得上充盛,但比之四域却是大有不如,也是因此,不断有远陆之上的妖魔异类被吸引到此。
而万数年前,天鬼部族便就蜷缩在这片地界之上,那时天鬼始祖分化出许多族裔之后,因气血耗损不少,便就陷入了沉眠,只是其气血屏障在经历数千载岁月之后,便就逐渐消散而去,此后每隔百十来年,部族就要应付来自极西之地的妖魔族群进犯。
待得后来,天鬼诸部等得了钧尘界落下的通天晷和两界仪圭,渐渐强盛了起来,只是为了向东扩张,这背后之扰总是要设法解决。
于是用血祭把天鬼始祖唤醒过来,这一位便使动神通,化身烈日炙烤大地,水流断绝,草木干枯,将原先荒芜之地又扩大了百倍。
这却是起到了立竿见影之效,那些大妖固然可以御空飞遁,可麾下族群只能老老实实在地陆上行走。
即便妖王之流不顾族群,只是自家飞来,可这荒原之上无有任何生灵草木,想要果腹也是不能,没有血食,更无宝药,气血消耗就不足以支撑其等跨过荒原,便是侥幸有一二头到得惊穹山外,也是虚弱无比,驻守在此的天鬼部族可以轻易将之杀死。
可即便如此,万数年来,仍有妖魔源源不绝地朝此过来,以至于这片广阔地界之上堆满了无数妖物骨骸,看去苍凉壮观。
这一日,有百多道遁光自东而来,纷纷降落在此片大原之上。而后自里行出来一个个身着青袍的修士。
这些人等皆是当年被姜峥挑选出来,承继了太昊功法的弟子,其等到来之后,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便分散开来,纷纷自袖囊之中搬出一株株巨大灵木,就地载下。
两个月前,少清派占据了惊穹山,但是着眼四方。却发西空绝域大多数妖魔已是顺服天鬼部族,极少数一些野性难驯的,也分布稀疏,构不成什么太大威胁。
这虽是好事,这却非常不利于门下弟子修行。
山海界不比九洲,妖魔异类数不胜数,未来更可能有钧尘界修士进犯,不可再像以往一般闭门比斗了,需得用尽一切办法提升门中修士战力。
婴春秋与门中几位真人商议了一番后,便把目光投向了这极西之地。
只要把这片荒原还化为原来面貌。不但可以使少清派地界继续往西扩张延伸,还可借那处数之不尽的妖魔异类磨砺弟子剑锋。
眼下这些弟子所栽种的,乃是从九洲携来的万生木。
此木生机极强,可在坚岩之中扎入根茎,能生出万丈之广的大叶,以摄取日月之光,而那枝干,更可去穹宇高处接引天水。
太昊派修士当年于山门之外开辟四府三山时,也多是依仗此木。只要天地间尚得灵机涵布,凡有此木所在。哪怕是干涸沙漠,过个上百年,亦可转为一片青山绿水之地。
眼前这些习得太昊功法的弟子之中,最为出色的乃是荆上川。如今已是修炼到化丹二重境,除他之外,只有两人亦是到了此境之中,一个名唤林祝,另一个名唤曾阐,如今皆在此地。
林祝再载下一棵灵木后。自觉法力耗损不少,便坐下运功调息。
许久之后,他精气神又是变得完满,自地上一跃而起,看着自己面前这一株高大灵木挺立在无边荒野之上,想到此是自己亲手栽种下来的,胸中只觉充实异常。
他振奋言道:“今日只要把再把那些犮木载下,便可回去了,嘿嘿,想来等下次再到此处,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曾阐嗯了一声,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等便是那前人了。”
林祝一怔,随后有些不满起来道:“师兄是说,日后这里成得灵地之后,我等便不能来此了么?这可不成。”
曾阐自顾自忙活,头也不抬道:“这处已是少清派地界,来与不来,师弟做不了主。”
林祝正要反驳,随即嘿嘿一笑,道:“师兄何必说这些没影的,再如何,那也是数十年后之事了,现下去想这些做什么,再说了,若小弟我能修到洞天之境,便来看一看亲手布置之地,也无人会来说三道四?”
曾阐道:“师弟好志气,不过这一句算是说对了,只要你修为到了,一切不能为皆可有为。”
林祝哈哈一声大笑,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拿一个法诀,一股青气从袖囊之中飘了出来,消散之后,露出一株巨木,比那也小不了万生木也矮不了多少,一枚枚果苞饱满结实,有些几乎要垂落在地。
此是犮木,果实鲜嫩,芳香无比,可无论是何等生灵吞食下去,立刻会被其扎根于肚腹之内,不断汲吸血肉精气,直至精元耗尽而亡。
万生木栽种不易,为防被凶妖坏去,他们才特意了留下这些怪木守御。
数日后,林祝亲手种下最后一株灵木,带着一丝疲惫望着地陆远空,道:“曾师兄,你说我若这般飞去,可能到的天地尽头?”
曾阐瞥了他一眼,“你做不了此事。”
林祝不服气道:为何?
曾阐悠悠道:“恐是还未到得那处,便已寿尽而死了。”
说到这里,他拍拍手,站了起来,道:“但若能脱出天地之外,回头再观,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了。”
林祝露出无限神往之色,感叹道:“那可太过遥远了。”
曾阐道:‘我等修炼的乃是太昊功法,原是九洲界中西洲正传,听闻以往亦有飞升之士,我从九洲到此,山海界灵机如此丰沛,诸派大兴,指日可待,这等机会可是万年难遇,我等若能抓住,许也能达得那一步。”
西空绝域挨近乱磁天堑某处,漂浮着一团堪比洲陆大小的浑天青空。
而在挨近青空之处,有阵阵雷芒闪烁,而天穹上方,好似如破碎琉璃一般,有五颜六色的光华闪烁。
田坤此刻正立在一处山头之上,目注看着上空,此回他奉张衍之命到此探查这处青空,看能否寻到出入门户。
感应了一下那罡雷之力,自忖自己若是不用守御法宝,只凭法力虽可挡住,但要是那个时候遇得妖魔大圣,便就难以应付了,而谁也不知那青空之中到底会有什么,不必要的冒险他不会去做。
于是转过首来,对着立于身旁的懈青衣言道:“便是此处了,懈道友,能否探明其内情形,便全看你的本事了。”
懈青衣欠身道:“青衣敢不尽力。”
他被九洲修士擒获之后,本来自忖难逃一死,但没想到最后却是活了下来,签立法契之后,便命他过来听从田坤吩咐。这却是要利用他那分身神通到此探路,哪怕亡在浑天青空之内,也不会当真死了。
施礼过后,他把气血一转,就往上空遁走。
他乃是妖魔大圣,对寻常天雷并无任何畏惧,只是此雷似是另有玄妙,随着逐渐接近,就被那阵阵轰鸣震得浑身发颤,体内气血更是变得四处游窜,暴躁异常,好似随时可能从身躯之中挤了出来。
好在此来他也不是无有防备,将溟沧派赐下的一枚丹药吞下,又将气血安抚了下去,再祭了一件同样是溟沧派给予法器出来,一头就冲入其中。
在罡雷之力奋力前行有半个时辰,他发现自己距离那青空已是不远。
只是他并未急着上去,而是小心翼翼打量四下,这一番看了下来,却是心下一跳。
前方罡雷之威比先前所经历的大上数倍不止,而身上这法器挨了不知多少次雷击之后,已然有所破损,恐是不足以支撑他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