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站起时,整个人已是截然不同。
随后他回过身来,向张衍所在之地望来。
张衍这次并未避开,而是把目光迎了上去,他能感觉到,这缕神意到了此时,差不多已是要耗尽了,避与不避,已无什么区别了。
孔赢深深看他一眼,便向外走去,很快与他擦肩而过,随着其身影消失在那漫长隧道之中,整个世界有茫茫光亮起,再是黯然消退,最后这一切仿若烟灭火熄一般,终是消失不见。
张衍睁开双目,面前玉简之上除了那一行蚀文,已是别无他物。
这时那在悬在周围的几件真宝都是一颤,在感受到自身主人最后一缕神意从这世上消失后,都是发出了低低哀泣。
张衍抬眼看了看,背后水光一闪,将那“仙御离”放了出来,并道:“你等主人已亡,若愿归顺,可入宝阁之中,自会有人来祭炼你等,若是不愿,未免你等作乱,则唯有先封禁起来了。”
仙御离一晃,变作一个气势不凡的少年人,肃然言道:“我宁愿被你九洲囚禁,只是我若这么做,我这几位道兄也定会一般选择,为不使耽搁他们,我愿入你宝阁。”
张衍言道:“既是你等选择,那这便去吧。”
他一挥袖,便使动法力将这几件宝物尽数裹住,并招呼了一条墨蛟守卫进来,命其送去宝阁放好,稍候自有看守会将这些宝物的消息传告门中诸位洞天真人知晓,如此有人需要用到之时,便可过来借取。
处置完此事后,他不禁深思起来。
观孔赢行走在那处洞窟中时并未有犹豫,显然事先当是得知自己要来干什么的。
这么看来,便是在此人所留之物中再无什么线索,许也能在玉梁教中试着找寻一下。那一处洞窟当是在钧尘界某处天域之内,十年之后,九洲这边再起征伐,到时可以设法一寻。
这个时候,景游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张蝉正在外间求见。”
张衍退出思索,道:“我回来时,他不是还在芜星之上镇守么?”
景游道:“老爷,如今那处芜星与山海地陆之上的阵道皆已是修筑完毕,两处往来已极是方便,景游是昨夜到的,据闻是听到老爷回来,便急着赶来了。”
张衍笑道:“这般急着来见我,那定是遇上什么好事了,便传他进来吧。”
景游道声是,转身出去传命。
不多时,张蝉入得殿来,在台阶之前一个叩首,道:“小的叩见老爷。”
张衍笑道:“起身吧。”
张蝉神情之中满是兴奋,像是邀功一般,迫不及待地言道:“老爷,小的奉老爷之命出外找寻有灵机蕴藏的地星,却是在年前一脸发现了两处。”
张衍也是微讶,能在茫茫虚天中找到这等地星已是不易,不想这回竟能一次寻到两处。
他详细问了下来,才是清楚,张蝉倒真是有几分运气,这两处地星其实相距不远,一大一小,皆是在同一个阳星照耀之下,彼此有如兄弟,两处地星之上皆是诞有生灵,不过多时凶蛮野物,还未曾得见若芜人那般智慧族类。
虽然钧尘界之危已解,眼前似并不需要再找寻什么退路了,但凡事都要往长远考虑,更何况抛开这一节不谈,这些地星之上所产出的天材地宝必有可以为修道人所用的。
他问道:“如今门中可知此事么?”
张蝉道:“不得老爷之命,小的哪敢说出去。”
张衍沉吟一下,道:“你可曾把两处地星之上草木金石带了一些回来?”
张蝉已非第一次做此事,忙回道:“带来了,老爷有过关照,小的怎会疏漏此事。”
张衍点首道:“你可将送去丹鼎院处。”
他抚了抚衣袍,却是考虑起来另一件事,比起山海界,钧尘界中可供修道人存身的地星却是极多。这并非天生如此,有许多实际是后天筑成。此界之中为何大妖极少?那便有不少修道被捉了起来,用其等血肉灵机灌溉地陆,再有大神通者以阵法调和阴阳五行,如此不用百千载下来,就可得一福地。
山海界地陆无边无际,妖魔数目也是不计其数,日后类似妖祖的大妖定也还会诞出,倒是可以利用其等做此事,要知山海界目前虽兴旺勃发,但以九洲为参鉴,终有灵机尽竭一日,若是能用这等方法把修道人送至虚天中,再以妖魔血肉养孕灵机,不但可扩张势力,更好御守外敌,也可把灵机消退之势稍作延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壑遗柱今开禁
张衍所考虑得不单单是从山海界中捉拿妖魔,而更是想从别处界空捉来大妖凶怪,用之反哺山海界。
那样一来就要寻到更多界空,且需九洲修士有足够修为去做此事,不然遇到有大神通者坐镇的界空,只会反过来把自己陷入险境之中。
张蝉在下面道:“小的有一物,正要呈送给老爷。”
张衍笑道:“你上回送的乃是豚牛,倒也颇为有用,却不知这回要送的什么?”
张蝉自把袖袍抖了两下,随一阵烟雾飘去,便有一尊石像蹲在了大殿正中。
这石像也不知雕琢的是何物,顶上双角,身披鱼鳞,尾似长蛇,身若狮虎,四爪按地,昂首挺胸,有咆哮山河之姿,看去威风凛凛。
张衍目光动了动,他分明从石像之上感受到了微弱生机。
张蝉走上去前,对着那一尊石像脊背拍了拍,而后道:“还不醒来?”忽见一道灵光闪过,此兽鬓毛一抖,低吼一声,竟是蜕去那一身灰白石色,活了过来。
其双角有若珊瑚晶玉,身上鳞甲玄底赤纹,泛着璀璨灵光,厚重华美,咻咻呼气之时,烟雨腾空,氤氲绕身,虽气机只可比拟元婴修士,但这副卖相却极是不凡。
张蝉呵斥一声,其便趴伏下来,随后他躬身一拜,道:“老爷,此物名为冬狻,是小的从那大地星上寻到的奇兽,其平日不动时会化身坚石,观去好若死物,待得猎物路过,便会转回血肉之躯,上前撕咬,便千百年不进食也是无碍,且收服之后,便不会生出叛心,小的想来。老爷这殿外冷清,用此兽来镇守殿宇当是不错。”
张衍笑道:“你倒想得周到,也算是有心了,此物你手中有多少头?”
张蝉得了夸奖,面色一喜,道:“约有百头左右,不过小的来时并未都带在身上,还俱都放在了法舟上,不过这些冬狻在那大星之上多得是,老爷若还想要,小的可设法再抓来。”
张衍对景游关照道:“你稍候各取三十头,送往上极,昼空两殿处。”
景游道:“是,老爷。”
张衍又道:“既然发现那两处地星,该是要把阵道修筑起来,张蝉,你缺得什么外物你与景游去商量便可,不必再来问我。”
张蝉道:“是,老爷,只是小的还有一事,那芜星之上有不少芜人想来我山海地陆修道,不知可能准许?”
张衍笑道:“这并无不可,只是溟沧派内不收异类妖魔弟子,他们若愿去往别派,也无需阻拦。”
张蝉嘿嘿一笑,道:“小的有数了。”
张衍一弹指,一道护身符箓便射入其眉心之中,并道:“你可继续在虚天之中找寻灵机地星,此事不可懈怠了。”
张蝉神色一肃,道:“小的遵令。”
张衍抬手挥了挥。
张蝉伏地一个叩首,恭敬退下。
景游这时走了上来,递上一卷玉简,道:“老爷,此是两位左右两位殿主送来的册书,是老爷走后这些年殿中划拨下去的修道外物。”
实则这封册书早便送来了,只是张衍回来之后便就闭关,也不问外事,他一时也无机会递了上去。
张衍接过,打开翻看了一下,思索了片刻,道:“去告知两位殿主,日后可循此例,若有什么变动,再呈书报我。”
景游道:“小的这就去谕令。”
张衍交代完后,身躯一晃,已是化虹飞起,来到了天穹之上,于心下一唤,远远听得一声哞叫,过得一会儿,便见那豚牛撞破云层,来至跟前,并兴奋地围着他转圈。
张衍微微一笑,一摆袖,上了豚牛背上厚榻,端坐下来,这头大兽一声低吼,扭头乘风而起,出得渡真殿,往虚天之中行去。
前番钧尘界一战,张衍把身上所有紫清灵机都是用尽,下回征伐虽是定在十年之后,但这时限其实并不长,反还略微有些紧张,九洲诸真一方面还要尽可能采摄紫气,一方面要恢复法力元气,几乎没有什么修炼时间了,不过只要能消除钧尘界这个隐患,只这点付出显是十分值当的。
豚牛方至高处,他便见得六条长长阵道自地陆升起,渐渐没入虚空,有如一道宏大银瀑自天泄下,悬挂穹宇。
此是通往紫清灵机所在之处的阵道,是在诸真去往钧尘界之后,九州各派合力修筑的。
这也是前回秦、岳两位掌门走之前的安排,若能一战而胜,那么回来之后,便可用得此物,若是败北,那便会改换为禁阵,用以算计钧尘界修士一把。
张衍望了几眼,这些阵道共是六座,恰是对应每一个凡蜕修士,算得上是各人的私物,若彼此之间不得允准,也无法相互走动。不过将来要是再有人可成就凡蜕,就会再多修筑一座。
他伸手一指,将自家气机打入其中一道阵道之中。顷刻之间,本来已是极是辉煌壮丽的霞光就如被点燃了一般,放出照耀整个天地的煌煌光华。
他不曾犹豫,一催那豚牛,就往阵道中去,到了其中,只觉身躯微微一沉,而后就见无数星光远去,待再一切恢复之后,恰好是到了前回采摄紫清灵机的所在。
他不觉点首,忖道:“有阵道在,果是方便是了许多。”当即沉下心来,起得大法力收摄紫气。
忽忽一转,三载时日过去。
张衍估算自己采来的紫气当已足够应付下回之战,差不多已是该到收手了,再下去反而给钧尘界那边更多时日准备,于是催动豚牛,又一次渡入阵道,往山海地陆回返。
方才从中阵道之中出来,却感得一道清光飞来,微微一讶,命豚牛在原处停下。
那清光在他面前停下,孟真人从中走了出来,打个稽首道:“渡真殿主有礼。”
张衍回得一礼,道:“孟真人,可是门中有事?”
孟真人道:“确有一事,需得劳动渡真殿主。”
张衍言道:“真人请言。”
孟真人侧过一步,道:“便走便言吧。”
张衍点头称好,两人一同往下方遁走。
孟真人道:“渡真殿主可还记得,未曾征伐钧尘界之前,曾与掌门真人言谈过那金鸾教之事,并还建议找寻几个弟子修习此派功法?”
张衍道:“确有此事,可是功法修炼之时出了差错么?”
孟真人摇头道:“差错倒是未有,这些弟子修习金鸾教功法也有数十载了,如今俱是入化丹境中,但是前些时日,却无一例外得感得有外物与自身相呼应,而方向俱是指向那地壑天堑。”
张衍哦了一声,他想到那四座宫城所在方位,心思一转,道:“看来那地壑之中当真是有东西的。”
孟真人道:“掌门真人亦是持如此之见,上月命我前去一探,用时十余日,却找了出来一具法器,我令那些修炼了金鸾教功法的弟子试着感应,确定正是此物呼唤他们,想来其中是藏有什么。只是此物有千余座门户,每一座门户皆是有宗传蚀文印刻,一时无法打开。”
他言语到此,沉声道:“他物倒还罢了,要是有两界仪晷或是通天晷在,那恐会引来外敌。”
张衍一思,知道这里间定是藏有重要之物,否则绝不可能做如此布置,便问道:“那法器在何处?”
孟真人道:“此刻放在一处岛洲之上,暂由那曲莲大圣看着,外人无有掌门真人之命,不得靠近,我等这可便就往那处去。”
张衍点了点头。
十来呼吸之后,两人在一堪比洲陆的大岛之上落下,此间立有一株硕大无比的青莲,上方站着一名老者,见了两人到来,躬身一揖,道:“见过两位上真。”
孟真人道:“那法器何在?”
曲莲大圣起脚一踏,道:“便在此处。”
随他动作,便见那莲花往下退去,而后显露出了一个银色高柱,其上有一道道符箓正按着某种玄异规律于柱身之上回转绕动。
孟真人问道:“渡真殿主可能破开么?
张衍在天中望有一会儿,道:“现下难言,这里蚀文比前几座宫城门所刻高深了许多,且暗含诸多变化,需要用些时日了。”
孟真人道:“掌门真人言,若是两载之内无法解开,那可把事放上一放,待解决钧尘界众修之后,才回来处置。”
此物放在这处至少也在十万载以上,这刻又被隔绝了灵机,暂也不怕会弄出什么动静来,虽也是必要解决之事,但钧尘界那处显然更有重要。
张衍一点头,落至地上,而后盘膝坐下,用心推算起来。
几日之后,他发现这处蚀文此前所见更为艰深奥难不说,且千多座门户之中,只有一座是正门,其上蚀文在那里不断变动之中,需得不断跟上,一旦开始推断,便一刻也不能停下,否则怕就要从头再来,他不知是否还有第二次机会,故是牢牢盯住不放。
在努力有三月之后,他终于找准了那真正门户,双目一凝,一道光亮射去,落在那银色高柱之上,柱身轻轻一震,霎时不再转动,而是停顿下来,而后便露出了一扇一人来高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