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动气,正传弟子若是日后功行上来,依照规矩,将来地位怎么也不会比他差,若非宫中帝君都是不在,这等话他也不会问出口。
张翼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坐了下来后,问道:“真君寻弟子来,可是有什么要嘱咐的?”
江真君语气沉重,道:“杨宫主他们不见影踪,想必你已是知道了?”
张翼回道:“是,弟子也是听闻了一些。”
江真君语带嘲弄道:“如今宫中不少真君怕九洲修士寻来,都是暗中离宫避灾,只是他们自己走还好,却还把门下一脉弟子也俱是带走,这却令许多地域都是无人坐镇。”
张翼摸了摸袖口,道:“不说他们,弟子也一样担忧。”
江真君摇头道:“这般大神通之士,又岂会来与我辈为难?当年孔赢败亡,又未见九洲修士拿玉梁教如何,我以为这里至少二三十载内是可以无忧。”
张翼暗暗点头,江真君判断得不错,九洲众真的确不会与他们这些人做计较。具体之事,日后也只会安排门下修士过来处置。
江真君又道:“这二三十年乃是一个机会,我欲待闭关,求取上层功果,若能成就,那可带得弟子远离,再于暗中积蓄实力,等来日再战。”
张翼心下微微一跳,道:“真君要闭关?这……可有把握么?”
江真君叹道:“此事岂有必得之把握,我也不瞒你,此回共是六位真君一同闭关,只要有一人功成,便可做得此事,我等坐关之后,宫中诸事便需靠你等维系了,张翼,我知你做事尤为可靠,不要令我等失望。”说到最后,他语声严厉了起来。
张翼稽首道:“弟子一定用心做好此事。”
江真君看他片刻,才道:“除你之外,宫中又另外交代了几人,我知你一人独木难支,故是把几件法宝交给了你江师兄和曲师兄,你若遇到难以处置之事,可寻他们出手帮衬。”
张翼知道,因自己并不是江真君门下亲传弟子,是以此人对他并不是十分信任。只是看到他处置俗务的手段了得,宫中此刻无人能及,在这等情势下,却不得不加以倚重。而说法宝交给谁人,这半是威慑,半是警告,关键还是要他好好做事,勿起异心。
他若真是积气宫正传弟子,或许也只能乖乖从命了,也是现下么……他心下冷笑一声,口中则回道:“弟子记下了,有事会去请两位师兄做主。”
“嗯。”江真君对他态度甚是满意,道:“好生做事,虽是积气宫正处危难之时,可我还有秘星可以倚仗,并不是无有退路,蛰伏个数百上千载,当也有叫九洲修士正视的实力了。”
张翼哪会不明白他说得只是抚慰之语,当不得真,以九洲之底蕴,得了足够修道外药,数百年过去,只会比现下更是强横,哪怕孔赢复生,那时恐怕也不是对手了,表面上却做出振奋之色,道:“弟子明白。”
江真君挥袖道:“可以退下了。”
张翼这时却道:“弟子四处巡法时,下面有人进献上来一物,弟子看着非同一般,自觉留在手中不妥,唯有献给真君。”
江真君笑了笑,一个弟子手中能有什么好物,只是这是其一片心意,他也不好回绝,笑道:“便摆在那里吧。”
张翼取出一只玉匣,上前几步,将之摆在了前方平案之上,随后打个稽首,道:“弟子告退。”
他缓缓退了出来,只出了殿门之后,却是站在那里不动。
守门童子不禁奇怪道:“宣法使者不走么?”
张翼笑道:“真君稍候寻我还有事,我在此等候就是了。”
童子有些疑惑,但也不曾多问,看了看那大门,就又退守到一边了。
江真君本来对那玉匣不甚在意,只是看了几眼,却是咦了一声,那上面刻画有数个蚀文,他竟然一时难解。顿时意识到这东西恐怕不简单,对里间所放之物也多出了几分好奇。
他伸手上去一开,里间却是露出了一枚明珠,乍一看去,光润明亮,也只是寻常,但是再瞧几眼,却发现内中有一道龙影转走。
他心下一动,伸手将之拿了起来,只是就在这一刹那间,那明珠忽然爆散为一团烟气,并往他气窍之中钻来。
“不好!”
他心下一悸,知此不是好物,连忙起得法力守御,然而这时已是来不及了,只觉一个恍惚,好似就要昏睡了过去,可明明知晓不可如此,却偏偏无法保持清醒,逐渐陷入了浑噩之中。
张翼在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听得门内有声音道:“张翼进来说话。”
他冲那童子一点头,又是走入了门内,并对座上之人打个稽首,“司马真人可是功成了么?”
此刻江真君已被司马权所替代,他呵呵一笑,道:“此人功行虽高,可内心满是忧虑牵挂,思绪患得患失,无那奋力一搏之决心,司马敢断言,便是他闭关,也不可能臻至上层境界。”
在钧尘界这么多年来,他实力比以往大大增强,此回又出其不意,对方几乎毫无防备,才得以一击得手,若不是如此,还真拿不下此人。
张翼道:“江真君此人掌握了宫中诸事,真人占了此人身躯,便可执掌宫中上下大权,而那些闭关之人但凡有一个破关,不免碍我大事,望司马真人能将之用魔气侵染或是索性除去,如此积气宫这处便再无不妥了,也好给众位真人有个交代。”
九洲凡蜕修士虽不会来对付积气宫低辈修士,可却也不会放任其等不动,故张衍早是命司马权与张翼相互配合,设法将此宫掌握住了,好方便九洲修士过来接手,两人也是因此做了这一番谋划。
司马权道:“便真人不说,在下也要料理此辈,不过我却从此人识忆之中得了一些有用东西,似是关于那件此宫之中那件至宝的,倒也颇是有趣。”
张衍离开玉梁中天域后,便借阵道之助回得积气宫地界。
而众真也是陆续从虚天之中回返,待所有人到齐之后,他把饶、贝之事一说,众真商议了一阵,皆是认为可以接纳这二人投效,但在却不可单独留其等在此界之中。需得带回界中,等彻底平定钧尘界,再考虑后续之事。
至于具体到如何把钧尘界纳为下界,因牵涉较大,还需调拨诸多弟子,决定回去之后,再唤上各派洞天真人一同商量。
众真议毕之后,秦掌门便对张衍言道:“渡真殿主,你现下便可起神意唤得那两位过来,待其到得,我等便动身回转山海界。”
第二百二十章 小月别院落赤尘
张衍待与秦掌门别过,就回了自家法驾之中,随后盘膝坐定,便起得神意相邀饶、贝二人来与九洲众真会面。
饶季枫、贝向童两个在张衍离去之后就一直在等候消息,并早早把门内之事安排妥当,这刻得了传信,不敢有所迟疑,立时借助阵道往九洲修士所在之地过来。
玉梁、积气两家不在,阵道全是司马权在看守,此时根本无人穿渡,一路放行之下,两人行进极快,只是用时半载,就到了张衍所驻宫城之下。
此时早有侍从在外迎候,二人随其入得殿来,便又再次见到了张衍。
三人叙礼之后,张衍便道:“我等不日将要返转山海界,届时还要一议钧尘界之事,这非是一日两日可以定下,两位乃是此界帝君,这等大事,却绕不开二位,不妨与我等同是回去,不知意下如何?”
饶散人道:“我二人愿与诸位真人同去。”
贝向童也是打个稽首,算是同意了。
他们二个本就想离开钧尘界,虽心下免不了有一丝担忧,可此事他也容不得他们拒绝,还不如直接应承下来。
张衍微微一笑,道:“好,那这几日就委屈两位在此,到得启程之日,贫道会遣人前来相告。”
他把此间阵灵招呼了过来,命其带了两人下去安顿。
他十分清楚,此番商议之事很是重要,涉及到日后两界上下规矩的建立,若放任二人在钧尘界中搅风搅雨那是十分不妥的,故要一同带走。
五日之后。
张衍心下忽然有所感应,知是到了动身之时,起意一唤,在水池之中沉睡的玄武神兽醒了过来,低吼一声,身躯一道水气落去他袖中,他一揽袖口,便传命阵灵道:“去请两位道友到此。”
过有一会儿,饶、贝两人便就到来。
张衍与他们见过礼后,言道:“归期已至,两位请随贫道来吧。”言毕,他一摆袖,往而步去。
两人也是紧随而来。
到了外间,张衍一抖袖,将那宫城收起,驻足等了片刻,便见虚空之中缓缓浮现出一巨大身影,却是从他处遁空而来,而其背上,则是立有五名灵机辉赫的道人。
大鲲赢妫巨大身躯这一出现在前方,近在咫尺的饶、贝二人,立刻被其上如浩大灵机压迫的气息有些不稳,不觉相顾骇然。
他们本是有心见识一下九洲诸真的真实力,但待见到大鲲之后,顿时是意识到,哪怕不算张衍,只这一头异兽恐怕就可与孔赢相抗衡了,更何况功行稍逊的杨传了。
在他们想来,钧尘界此次恐怕当真是输在了实力不如人上,而不是遭人突袭之故,本来心下还有一丝不服的心思顿时散去。
张衍行上前去,打个稽首,道:“两位钧尘界道友已到。”
饶、贝二人首次得见九洲诸真,也是上来一一见礼。
秦掌门和颜悦色道:“两位道友可上来叙话,钧尘界中有不少事宜,日后还要向两位请教。”
饶、贝二人知这是客气之语,哪敢当真,连声说不敢,随后便到了大鲲背上小心站定。
岳轩霄这时问道:“两位当是开辟了小界?”
饶散人一怔,不知为何要问这个,这却无什么好隐瞒的,凡蜕修士之间要是有意,只需稍作推算,便可知晓此事,如实回道:“有劳岳掌门垂问,饶某在成就此境之时,便就开辟了小界。”
秦掌门言道:“两位道友莫觉奇怪,我等身下这位赢妫道友可裹挟小界跨游虚空元海,两位小界也可一同罩定,如此二位去往山海界,便无需再行开辟了。
饶季枫、贝向童闻得此言,不禁吃惊不已,难以想象,这世上竟有这般异兽,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表示道:“我等听凭贵方安排。”
秦掌门见两人没有异议,就把拂尘一摆,虚天之中霎时裂开一道缝隙,却是打开了天地关门。大鲲赢妫往上升腾,一个恍惚之间,已是跃入了虚空元海之中。
饶散人看着身下巨兽,暗示思忖道:“竟连小界亦能携走,真龙亦无这等能耐,此物莫非是天鲲么?不过这一头似与记载有不同之处。”
贝向童见他一片思索之色,传音道:“道友可是认得这异兽的来历?”
饶散人回道:“只是此前从书册之上看过,有一种名唤‘末天鲲’的凶物与其有许多相似之处,天生便乃是虚空异种,可挪转小界,只是有一些地方无法对上,且身躯也无有这么巨大,还要小上许多。”
贝向童道:“听闻这等异种寿数越长,身躯越大,根底也越是雄厚,我面前这一位气机不下孔赢,许是在其族类之中也是族祖一流了。”
饶散人道:“或许如此吧。”
贝向童想了想,又道:“听闻九洲之中,是以溟沧、少清两派为主,如今看来的确是这般,那秦、岳两位掌门应还不曾斩却未来,不过气机却极是纯正,比我所见得任何同辈都是高明,门中传承很是了得啊。”
饶散人心有余悸道:“杨传曾疑心九洲修士背后大有来历,饶某亦是以为如此,先前我曾派遣一具分身去往双方斗战之地察看,那玄六天宫竟是半点残骸也未曾留下,那可是积气宫穷十万载之力筑造的出来的法器,哪怕斩却过去未来之人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当是被某种法宝毁去。才致如此。”
贝向童心下一凛,这般威能宏大的法宝,钧尘界莫说见过,连听也也未曾听说过,望向九洲诸真的目光更显忌惮。
大鲲这一回在虚空元海行渡六载,才终是寻回至山海界前,随后一个耸身,撞开天地关门,一举返得此方界空之中。
贝向童待过去关门后,目光一转,望着下方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地陆,又看了看虚天之上亿万星辰,不觉点头道:“这便是山海界么,诚如此名,日月之下,唯山与海。”
饶散人感应了片刻,赞同道:“确实一处上好界空。”
他看得出来,若说钧尘界尚还处在上升之时,那么山海界便是方兴未艾了,未来一朝勃发,此界修道人必会来迎来一个兴盛时期。
这一刻,二人也是心中感叹,当年不论玉梁教还是积气宫,都想甩开钧尘界到此处,结果未曾实现,而因此落败身亡。
而他们未曾参与斗战,最后却反而来到了此地,世事孰是难料。
秦掌门道:“我等先各自回返山门,百日之后,请各派真人来补天阵图之上,再一同商议那钧尘界之事。”
岳轩霄、薛定缘等人打个稽首,便就遁光离去。
秦掌门又在神意之中言道:“渡真殿主,你可带这两位去小月山暂住。”
小月山乃是当日天鬼之祖应誓暴亡之地,在血肉灌溉之下,那里已是成了一处福地,但应此被吸引而来的妖魔也是不少,因没有合适门派敢驻守此地,故是溟沧派索性将此地布置成了一座别院。
张衍心下一转念,立时明白秦掌门的用意。
钧尘界这两位帝君现下还未与他们签立法契,自身门派之中情形暴露出来太多并不好,而把两人带到小月山那既是偏远,灵机又极是丰盛的地方落足,却很是合适。
他于神意之中回了一声,就对饶、贝两人打个稽首,道:“两位请随我来。”
饶、贝二人没有说什么,随他遁光前行,往北行去许久之后,便见下方有一座高大山峰,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居然遍地是奇花异草,更有湖泊溪流点缀其中,到处洋溢着一股勃勃生机,灵机更是浓盛无比,在树木掩映之中,有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张衍带着两人到了此处,便自天中缓缓落下身来,沿着一条山阶向上行走,道:“此处乃我溟沧一处客馆,我九洲诸派来此界不过数百载,基业草创,难免有些简陋,比不得钧尘界内诸般风光,请恕招呼不周了。”
饶散人忙道:“哪里,贝道友虽被胁迫入得玉梁教,可总算还有一处落脚之地,饶某整日东躲西藏,安生时日也未过得多少天,此处灵机兴盛,世间少见,着实是一块好地方,饶某若是未曾看错,应是有大妖在这里亡故吧?”
张衍略觉讶异,随即一想此人出身,点头道:“饶道友好眼力。”
他虽再未说什么,可饶散人哪会看不出来,能以血肉浇灌出这般福地的妖魔,那功行至少是可与帝君比肩的。再考虑山海界如此广大,这等妖魔定是不少,而九洲修士竟只用数百载就在此立稳脚跟,其中定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腥风血雨,无形之中,对九洲的忌惮又多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