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莫要乱说,谁当谁不当,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说话间,三人到了主堂。大家已经布置起来,按照七品道官的治丧规制一丝不苟,正中央停放着一具黄龙木棺椁,吴老子就躺在里面。
顾玙探头一瞧,老头比三年前初见时更瘦,真是灯枯油尽,面上似带着莫大的不甘,看着心里发堵。
他活了这么多年,苦苦寻道,终究卡在前几道门槛上。一辈子没啥成就,资质平平,人缘平平,连长相也是平平。
靠熬资历熬上去的人,都是可怜虫。
顾玙心中一叹,退下来执弟子礼,燃香大拜,算全了三年缘分。郭可敬就立在旁边,竟显出几分茫然,似乎一直期盼的事情终于发生,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敢问威仪,观主临终前可有训示或遗物留下?”
“并无训示,只有天眼观的修炼法门一册,已存入经阁。”
郭可敬见是他,又恢复往日的死人脸,道:“这七日会非常忙碌,你也是老资格的弟子,要担起责任来。”
“这是自然。”
待顾玙退下,郭可敬独立中堂,调整了许久患得患失的情绪逐渐消散,转而狂热且自信。
七日,还有七日,治所的文书就会下发。以自己在上头的关系,继任观主十拿九稳!
……
一观观主羽化是当地大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不少受过恩惠的百姓自发前来,点上三炷香,磕上几个头。
县令当天就来了,念了一篇悼文,并派人手帮忙操持。到了第二日,府观来人;第三日,治所来人,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走程序意思意思。
顾玙这边忙着治丧,也没忘关注县里。米面的价钱一日比一日高,几天涨了数倍,就这还不一定能买到。
贞阳国土地肥沃,是一等一的产粮大户,但最近不知怎么的,好像所有的存粮都被收之一空。
此等异常,连陈母那样的人都觉出不对,更别提平民百姓。一时间风言风语,人心惶惶,整座县城弥漫着一股诡异又紧张的气氛。
唯一庆幸的,就是陈家提前收购粮食,外加酒水、肉类、菜种、食盐、蜡烛、纸张、被褥、铁器等生活用品,马匹套着大车,足足装了二十车,都存在城南的庄子里,由曹化彰等人看管。
七天一晃即过。
下葬的这天早上,棺椁从观内抬出,排成长队,一行近百人绕着道观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东面的墓林里。
此处安葬的皆是历任观主,吴老子七品道官,又是凝神期,规制不高。仅有黄龙木棺材一具,蜻蛉玉一枚,法衣一套,各种随葬器物十二件,可保肉身五十年不腐。
若是出窍、神游期高手,肉身等同珍宝,都会被治所收走,免得遭人亵渎。
葬礼结束后,众人返回道观,都有些郁郁。郭可敬和荀玉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在做什么,龙云凤大老远跑回来,倒是不见悲痛,只找着顾玙说话。
“郭可敬终算如愿以偿,以他的关系,必是下任观主。此人貌似公正严明,实则心胸狭窄,一肚子坏水,你们以后可惨喽!”
龙云凤掰开一颗果子,挑着鲜红的果肉送进嘴里,很是幸灾乐祸。她今年十八岁,身材已经长开,腿长胸大,十足的御姐范。
“大师姐,你不也是凝神期么?干嘛不争一争观主呢?”陆小莲眼巴巴的看着她道。
“我无钱无势,拿什么争?顶多这次有了空位子,让荀教习担任威仪,我再当你们的教习。”
“哦,那也好啊,我们又能在一块了!”
陆小莲拍拍手,很是雀跃。
你个沙雕!
顾玙和龙云凤同时瞥去一记关爱傻子的眼神,小丫头资质很好,但人情世故这方面好像没开窍,单纯的可以。
二人刚要说话,同时一激灵,只觉一股莫大的威压从头顶袭来,跟着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郭可敬何在?”
“弟子恭迎上使!”
众人乱七八糟的跑出屋子,见郭可敬已经站在中庭,低眉垂首满脸恭敬。他对面则是个羽衣云冠的年轻人,一身气息深不可测。
年轻人取出一册玉卷,左右一拉,玉石做的东西竟像纸张一样柔韧轻薄,念道:“……鹿鸣观有弟子郭可敬,道法精深,才德兼备,当为观主,授七品箓,赐青印……”
郭可敬听到这,面色明显一松,可紧跟着,又听对方道:“……全观十五人不得妄动,原地候命,会同大军不日出征!”
嗡嗡嗡!
刹时间,场中沸腾起来,众人耳边只反复循环着四个字:“不日出征!”
年轻人念罢,收起玉卷,道:“事急从权,仪式就不必搞了,我这便为你授箓!”
说着,他扬手一抛,一枚翻着青光的道箓没入郭可敬脑中,同时还有一方青色的小小印章——此乃七品道官的权力凭证。
“……”
郭可敬完全是懵逼的,当观主我接受,但后面是什么鬼!!!
“敢问上使,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又去哪里征战?领军之人又是谁?”
“过几日你便知晓,大军已在不远处,自会与你们汇合。好了,我还要去下一县,就此别过!”
话落,年轻人身形一闪,消失在众人跟前。
结果没过两秒钟,此人又抹了回来,道:“有件事忘了说,即日起,各观符术丹器皆对弟子无偿开放,你们要尽快提升战力才是!”
说完又没影了,这回是真走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 观沧海以凝神
鹿鸣县接到消息的时候,战争已经开始了。
清平府作为最东面的一座城市,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桥头堡。十万大军加上数十位神游期高手和数百位各级修士,一夜攻占了东元国的边境县城,随即长驱直入,连下两府。
与此同时,启元国动用了百艘飞舟,强渡通天河,也在北面燃起战火。
等东元国反应过来时,已经丢掉了四府之地!
阴谋!从三年前启元国派人求亲,就彻头彻尾是个大阴谋,双方国主达成的条件之一,便是两国联手瓜分东元!
消息传来,鹿鸣人心惶惶,虽距前线很远,但也被战争的阴云所笼罩。陈家算好的,因为陈靖在清平府担任着重要角色,为大军筹集、调运粮草,俨然后勤方面的核心人物。
陈嫣也专门来信,让母亲安心。
与老百姓相比,大大小小的宫观已经掀翻了天,尤其那些半大少年。我是来修道的,结果一纸军令,就让我去前线生死相搏?
不少人连夜出逃,结果都被抓回来,按逃兵处置就地正法!
鹿鸣观也差不多,郭可敬亲自动手杀了小十一和小十二,勉强震住了人心。大家迷茫不安,惶恐度日,既盼着大军早日到来,给自己一个解脱;又希望永远不要来到,不必去战场送死。
夜,后院。
顾玙踩着湿重的水气,快步走到一间屋前,伸手扣门。
“进来!”
“吱呀!”
他推门而入,行礼道:“教习,您找我?”
“嗯,坐吧。”
荀玉放下手中书卷,见对方一如既往的淡然清澈,毫无杂质,不禁笑道:“本想劝慰劝慰,看到你这样便放心了。找你来不为别的,你已经铭刻了五十道符文?”
“是,共五十三道。”
“如今资源全部开放,还没学的要抓紧时间。”
“宜精不宜多,这五十三道皆是弟子精挑细选,足够了。”
荀玉也不勉强,道:“那好,我本想今年春考结束,再传你凝神之法,但现在这情势……罢了,你且看来!”
她取出两幅画轴,刷的展开。
一幅是一团熊熊火焰,火焰中有一朵金色莲花,任其灼烧热浪,我自悠然绽放。
另一幅是一片幽暗的大海,一只石头般的大龟伏在水中,周遭浊浪翻滚,身体却屹然不动,看尔桑田变幻。
两张画的风格都很抽象,笔墨线条极为粗犷,色彩随意,但细看去,又能品出一丝玄妙的味道。
“这是,符?”顾玙问。
“不错,这两张都是符,专为传道而用。里面蕴含着两种神意,你照着存想,便是冲击凝神的方法。”
荀玉点点头,讲解道:“一幅为阳,重在炽烈;一幅为阴,重在深幽。你习的都是水行术,选第二幅如何?”
“谢教习指点!”
“好!”
荀玉突然伸手一指,似从图中抓取了一道神韵,又投入对方脑中,“你积累已足,但冲击关卡并非易事,莫要急于求成,去吧!”
“是!”
无论荀玉的目的如何,对自己真是没话说,他也由衷感谢。待退出房间,顾玙就把“莫要急于求成”丢在脑后,迫不及待的跑到飞瀑下面,开始修习高级的存想法。
夜深人静,四野漆黑。
寻常人连瀑布都看不到,只能见一道白影晃动,伴随着轰隆隆的闷雷声。顾玙经过三年淬炼,早非之前的菜鸟,很快进入存想状态。
此番与之前不同,一点灵光从识海中跃出,讲自己的神魂完全吞没。他意识一暗,然后发现四周漆黑,水气浓厚,耳边涛声阵阵。
自己竟然化身为那只大龟,伏在广阔无际的大海中,受那浊浪百般冲击。
一时间,他身形不稳,似有被浪涛卷走的意思。
“啧!”
身为一个80级老怪,各种场面见的多了,略想了想便领会了正确方法。当即忘我独神,紧守灵台不灭,连意识也慢慢沉静下来。
不知不觉,四周的冲击力小了很多,涛声也逐渐消失。
迷迷蒙蒙间,竟不知自己是人是龟,不知自己来于何处,去向何方。而他的神魂缓缓上浮,好似与天地相连,刹时间,意识又变为清醒。
顾玙不晓得自己有没有睁开眼,但他确实看到了。
眼前是一片苍茫大海,天空阴得没有一丝光亮。晦暗的波涛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脚下翻滚咆哮,却听不到半点杂音。
他好像沉到了黑暗里,沉到了大海中融为一体,各种情绪离他而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片海,以及这个深幽的灵魂。
一直存在着,百年,千年……
不知过了多久,顾玙睁开眼,天光已然大亮,只觉神清气爽,体内有一股虚虚实实,若有若无的东西在砰砰跳动。
“凝神境,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