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不可以,神可以。
——失落星河,迈克罗夫星域,巨大的星河星门之后,万界祭祀场内部,埋藏于地底的实验室中,金色的神力之茧颤动着,愤怒的震荡着。
沉眠于‘初始之火’,沉眠于‘无限大源’中的神祇,在漆黑的夜幕被时空裂隙的光芒照亮之时,睁开了眼睛。
夜明时分——正义与强权的‘神’苏醒了。
第五十八章 从弱者到强者
夜明时分——‘我’苏醒了。
在升华的初始,意识迷蒙,沉浸与大源之中,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光与热冲击灵魂,仿佛世间所有的祈祷与诅咒都灌入脑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知多长的时光,而在浑浑噩噩的混沌中,在无数撕扯意识的神性呼啸中,‘我’逐渐的,一点一点的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皇帝,我是赫尔迦莫斯帝国之主,我是戴尔蒙德家族之首,我是灭绝兽人之人,镇压一切黑暗的君主,我曾在战场阵斩敌寇,一人破军,我是这世间最强大的传奇之一。
——我是伊斯雷尔·戴尔蒙德,我是正义与强权之神的继承人,星坠纪元最初的‘以人之躯登神者’。
【我是强者】
一切的信息,逐渐在回忆中明晰,沉浸在无穷无尽的信息冲击之下,我拾回了自我的认知,‘伊斯雷尔’这一个体逐渐地找回了自我——但也正因为如此,一个个比起‘我是谁’而言,更加沉重,更加晦涩的问题接踵而来。
——我是正义与强权之神的后继者,文明的护道神,我是秩序的缔造者,维护者与改进者,这些都是我的身份,都是我自我认知中,最重要的一步。
所以。
正义,是什么?
强权,是什么?
而秩序的文明,又究竟是什么。
当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时,无尽的困惑油然而生。
——正义是什么,多数人之间的共识吗?
——强权是什么,强者对弱者的压迫吗?
——秩序的文明是什么,是强大剪除弱小,是多数压服少数,是真理战胜愚昧吗?
一时之间,我哑然无语,无法回答,太过飘忽不定的东西根本无法作为答案,在这些方面越是思考,‘我’越是感觉到意识飘散,精神恍惚,名为‘伊斯雷尔’的灵魂在无限的火焰中游荡,逐渐沉沦于永恒的光明之中。
倘若是普通人,肯定就这样,逐渐被温暖的火焰就这样同化,悄无声息的沉没于火焰的海洋内,成为永恒无限的大源的一部分。
但名为记忆,信念和意志的墙壁,阻隔了火焰的同化,构成‘我’信念核心的光辉闪耀着,令恍惚的灵魂惊醒。
——醒一醒,伊斯雷尔。这些问题,你早就已经得到过答案,并对此坚信不疑。
回忆起来吧。
所以,‘我’,回忆起了过去,久远过去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之中,令我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个天真又单纯,根本不知世间苦难的年代。
那是,星坠799年年末,倾颓之年。
那时,我年龄尚小,父兄皆在,母后温柔又慈祥,大臣彬彬有礼,贵族与贵族之间的交流优雅又得当,帝都的居民安居乐业,生活优渥,完全不知疾苦。
那时,我坚信正义与公理,荣耀与守则,我坚信军队是保护民众的铁拳,贵族是庇护平民的坚盾,我坚信牺牲必有报答,付出必有收获,强大的骑士庇护弱小的子民,带领文明在黑森林中开疆扩土——我坚信这一切,就如同坚信真理,我视其为生命,甚至高于生命。
那时的我,是如此的骄傲,并为自己诞生于皇室而感到荣耀,我认为我是所有民众的守护者,这是我天生的使命。
——但是我错了。
那时的我,如此天真而单纯,信念也是如此软弱又可笑——我身为皇子,诞于深宫之中,育于妇人之手,父乃帝国皇帝,万乘大国之主,母乃边疆贵族之后,掌握边境命脉,兄为帝国太子,深得大臣信任,必为一代明君。
置身于如此花园,如此温室,我的未来自然充满光明,荣耀和赞美,他们将我教育成了道德最为高尚的骑士,也令我不知半分民间疾苦,不知农户哀愁——那些不是我需要知道的事情,作为帝国皇室的嫡次子,我只需要变成强者,在未来护卫兄长,护卫血脉的荣耀,传承家族的姓氏,令戴尔蒙德之名如同无暇之钻般光辉闪耀。
我以为这就是我的未来。
——错了——全都错了。
一切起源于星坠799年年末的那个下午。倾颓之年,帝都奏响哀歌,所有旗帜落下,莫尔莱宫的宫廷弥漫上一层血色的阴影,赫尔迦莫斯帝国传承七百多年来最大的灾难到来——兽人聚集了全部的精锐与强者,突袭帝国边境托马斯大峡谷要塞,巡视于此的帝国皇帝当场战死,而在后方要塞监军的帝国太子也遭受‘兽人强者’的暗杀身亡。
宫廷之中,阴影沉浮,长公主因伤心过度闭锁房门三日,再次开启之时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皇后在短短半个星期不到的时间内痛失丈夫,长子与长女,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被迫送入了深宫之中,而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父母兄长与长姐庇护的‘嫡次子’,就这样被迫接过了‘复仇’的大旗,被‘悲痛’的大臣与贵族们联手送上前线,与携裹大胜之势的兽人王庭精军正面对敌。
强者和弱者,强大与弱小,正义与邪恶……一切都在瞬间颠倒,当‘我’迷茫的骑着战马,带着一小队骑士离开帝都王城,迎接我的,便是即将踏遍整个西北平原的兽人铁蹄,已经从塔塔罗斯高原倾泻而下的‘绿血之灾’。
那时,我还不理解阴谋诡计,我的心中被正义的怒火充斥,满溢着复仇的火花,我坚信此战必胜,帝国上下一心,必能驱除外敌,弘扬国威,而我也能为父母兄长报仇,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直到现实将幻想痛击的粉碎。
熊熊燃烧的怒火,被凝霜的冰水彻底浇灭。
与骑士们一起奔驰在通向前线道路上的我,看见了一座村庄。
被烧成焦炭的,连废墟都没有剩下的村庄,衣衫简陋的村民听见骑士的脚步声,就如同惊弓之鸟般四散而逃,惶恐的样子卑微可笑,身侧的骑士们粗鲁的笑了出来,但我的心在一阵不明所以的疑惑后,却猛地如坠冰窟。
——这里是帝国境内,远离前线;这里是帝国腹地,没有兽人;这里是帝国的疆域之内,没有敌人的后方——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帝国的村庄被焚毁,会有帝国的子民流离失所?!
我愤怒的低吼,想要向前询问那些村民,但是村民见到我前来,便绝望的跪下,闭上眼睛,仿佛来的并非是保护他们的骑士,而是带来死亡与恐惧的恶魔,甚至有人主动伸长脖颈,似乎是为了令我方便出剑。
“不对,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
骑士们拉住了我,这些麻木的,面露嘲讽的笑意,但却始终没办法真的笑出来,表情比哭还要难看的骑士们挡住了我想要询问村民的行动,他们将我拉扯着离开了那个被焚毁的村庄。
“应该是溃兵搞的吧,殿下,别太在意了,我们还要赶路。”
“是啊,这么多年,这些还居住在边疆周边的村民应该早就习惯了吧……还不搬走,那是活该啊。”
“唉,我们的结局未必能比这些村民好,他们至少还能吃点树皮,等会到了前线,恐怕就是我们被兽人当点心吃了。”
“走吧,走吧,唉,这些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这么多年了,有啥可奇怪的……”
骑士们七嘴八舌的话语掺杂着抱怨,解释与无奈的自嘲,一位年纪较大的骑士制止了这场小骚乱,他颇为平静的对我说道:“殿下,这样的村子在边疆周边,没一千也有八百,同情不来的,咱们要在入冬之前赶到克莱要塞,不然的话……”
那时的我,并没有去认真的听骑士们后续的解释。
我只是看见了,那个绝望的闭上眼睛的村民,在看见我们离开之后,看见我们这些在他心中作为带来死亡的恶魔离开之后,那个主动伸长了脖颈的村民居然嚎啕大哭——他的哭声凄厉而哀怨,这哭声似乎是在质问,为何连轻松的,逃避一切的死都不给予他们,为什么在剥夺了他们的所有后还要让他们活着,如此悲惨而绝望,没有半点希望的活着。
我受到过良好的教育,父亲总是对我说,国民是帝国的基石。
他们交税,服役,为国家付出一切,帝国的军队在前线对兽人对峙,消耗的每一点粮食,每一丝资源,都是无数国民辛劳耕种,付出无数血汗,这才得到的。正是千千万万个村庄,城镇中,所有居民农夫,猎手匠人无私的为帝国付出一切,这才让前线的军士能够挡住数百年来兽人一次又一次的猛袭,一次又一次的侵略。
但是,这样的国民,却正在被自己人掠夺,欺辱,这样辛勤劳动,付出了一切的国民,就这样因为弱小,没有力量,所以要被败退的溃军烧杀抢掠,沦为他们发泄恐惧和失败抑郁的对象,而且听上去,似乎不止一次,他们蒙受苦难,一次又一次,在自己人的手中。
我能看得出来,那些村民的眼中,除却恐惧之外,还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他们仇恨帝国,仇恨军人,仇恨入侵的兽人,仇恨一切,包括这个世界。
不应该是这样的。
强者和弱者的关系,荣耀的庇护与奉献,不应该是这样的。
“伊斯雷尔,这就是帝国的真相。”
诺查丹玛斯老师——他也在这个骑士小队中。中年的法师骑着马,与我并列,他平静地说道:“多年的战争,令弱者被无尽的剥削压榨,前线军人同样死伤惨重,服役标准一降再降,从身世清白的良家子,直到如今的地痞流氓都能披上铠甲,而贫苦的百姓一旦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迎来覆灭的结局并不奇怪。”
“但就算如此,后方的贵族们还在歌舞升平,为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举办晚宴,一顿饭吃掉足够前线军人支持一个月的财富,而无情的皇室中甚至能教出你这样的单纯的皇子——真可谓是一大笑话。”
辛辣的语言刺痛了我的心,那时的我无比的愤怒,但却不是因为被讽刺而痛苦……诺查丹玛斯是我的老师,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教导我,可是在今天之前,他从未告诉过我这些,告诉过我帝国的真相,这让我感受到了深深的背叛。
但是老师却嗤笑我的幼稚——他以前不说,是不能说,也不愿意说,他只是王子之师,只是一个普通的极意法师,在他之上,还有其他皇家法师,还有其他极意级的强者,他没有权利,没有力量,身世更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他甚至连姓氏都没有,是纯粹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如今。
所以他当然知道,以前和一个活的浑浑噩噩的皇子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还会将自己置于灾祸之中……除非这个浑浑噩噩的小家伙成长了,他有了觉悟和信念,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成为……
“伊斯雷尔,你需要成为皇帝。”
第五十九章 从强者到神明
那个时候,诺查丹玛斯老师平静的为我指明道路:“痛苦?感觉不可思议?这就对了。实话总是比谎言伤人,虽然是被迫,但是你至少看见了这个国家虚弱不堪,充满了矛盾与苦难的真相,你现在心中,肯定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改变这一切。”
“所以,为了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所有奉戴尔蒙德家族为皇的民众,你必须变得强大起来,至少,从如今这个单纯软弱,甚至被人一句话就送上前线的弱者,变成有着自己信念,可以决断自己未来的强者——改变自己,然后进而改变世界,倘若你强大到足够成为皇帝,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老师的话语一直都很平静,他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荒芜,辽阔,没有半点人烟的西北平原:“这样一来,我能成为帝师,收获地位与权力,得到改造这个社会的权限,你能成为皇帝,得到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而我们的愿望,都能因此达成——只要你变得足够强大,让我可以辅佐你成就至高无上的皇帝。”
此时此刻,我仿佛听见了哭声。我听见被焚毁了村庄的村民的哭声,我看见了麻木不仁的骑士心中的泪水,我感受到了笼罩在这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人类文明之上的黑暗与苦难——众生皆苦,阶级划分,压迫与剥削本来就是文明的一部分。
而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就是在这个充满奇迹的世界中,如同没有奇迹的凡人一般,没有力量。
【信念】
至此之后,信念便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我开始追求强大,追逐力量,我开始挖掘体内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潜力,抵达前线之后,我不断地与兽人厮杀,与大军一同作战,我日日浴血,次次负伤,我的疯狂令兽人也感到恐惧,我的强大令友军也感到慌乱——终有一日,我独挡千军,破阵兽人中央军于塔塔罗斯高原,阵斩三位兽人大将军——我成为了传奇,战胜了所有的竞争者,令心怀诡秘心思的大臣俯首,令有着别样谋算的大贵族默认,就这样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从那时起,我便立下誓言,我要以自己的意志,改造这个世界——而那也正是我的传奇之力。
——此时此刻,金黄色的神力之茧中,苏醒的神明,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露出如同太阳一般,金橙色的双瞳。
巨大的神力巨茧,开始熊熊燃烧,虚幻,却又实实在在,无穷无尽的神力化作在大气中飘荡不休的烈焰,开始为即将诞生的真神锻造躯体。
而就在这个时候。
‘我’又回忆起了成为皇帝之后的记忆。
那是甚至比充满血腥和尸体的前线更加黑暗,更加阴郁的记忆。
那是笼罩在文明之上,所有黑暗的根源。
包裹在平和谦卑的外表之下,贵族们险恶的政治斗争和阴谋;潜伏在帝都和睦的表面之下,是各大势力暗地中的剥削和压迫。但这样其实已经算是好的了,地方的贵族随意添加税目,任意编造法律,他们要求行使初夜权,随意征召自由民成为自家农户;他们兼并土地,豪取强夺,视法律,荣耀,责任与人的尊严为无物。
贵族,强者与大商人高高在上,他们持有财富和力量,所以可以随意虐待平民,将普通人当做畜生一般玩弄,而支持他们做这一切的,是帝国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利,以及超凡力量赋予他们的暴力。
那个时候的帝国,就如同一具腐朽的干尸,与兽人常年的战争,挖空了可以维持平静局势的所有底蕴,它病态的令持有武力的强者和贵族拥有了过于强大的实力,皇权对他们一次次妥协,权利一次次交付,令这些本来应该作为庇护者的存在,成为了剥削血汗的恶龙——但皇权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作为最大的贵族,最强的暴力,每个月整个国家都运输着足够发起一场小型战役的资源来到帝都,无数奇珍异宝,珍贵的超凡资源被搜刮奉上,仅仅是为了满足皇室一族日常所需。
而昔日的我却认为这理所应当——因为我是皇室子弟,我的家族庇护整个帝国,他们的奉献乃是理所应当。
呕。
仅仅是回忆,我就感觉恶心想吐,这些肆无忌惮炫耀自己财富,炫耀自己矿山,炫耀自己力量的人,根本没想过那背后究竟有着多少尸骨,我每服用一次魔法药剂,都忍不住思考这背后凝结了多少人的艰辛与血泪——但是那时,我即便知道这一切,却也不能动手,甚至还要笑着和他们交流,听着他们的恭维与奉承,忍耐着恶心,让这些该死的人形魔鬼亲吻我的权杖。
至于为什么,答案很简单。
现在的这些贵族,至多就是在自己的领地上虐杀他们自己的‘财产’,压迫他们‘天经地义’就可以压迫的农奴,这是传承了千年的秩序,他们也需要侍从服务,所以一切再怎么疯狂,也有一个度——但是倘若随意的杀死他们,导致整个帝国的权利根基动荡,造成的后果可能就是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甚至数千万人陷入灾厄,帝国中其他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地方贵族说不定会为了反抗而掀起内战,令这个庞大的帝国刹那间就风雨飘摇。
随意任性的后果,可能那就是我在战场上奋斗的那一切全部都归零,而被我付出了无数血汗,甚至以自己遭受几乎不可痊愈的暗伤为代价,才勉强压制在塔塔罗斯高原的兽人说不定会趁势反攻,在我们忙于内战的时候,重新在西北平原占据一大片优质的牧场,恢复最近怎么十几年来失去的元气。
大厦不能倾——至少现在不能。
兽人。贵族。黑社会。肆意妄为的超凡者,与没有反抗之力的平民。帝国的脓疮,虚弱和肿瘤,我曾经发誓我要改变这一切,这就是我的信念,支撑我成为传奇,变得强大的信念——我拼尽最后的力量,解决掉了其中一个问题,但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铲除其他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