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刀,已经极为震撼,但很可惜,距离沉渊君踏破凤鸣山那一刻所拔刀的威势相比……还不够。
沉渊君那一日的拔刀,直接斩杀了白海妖圣。
而今日的这一刀,想要杀死涅槃……还差得很远。
烟尘之中,有鲜血的味道溢散。
一个陷坐在石块瓦砾之中的青壮麻袍身影,双目闪着赤光,半边肩头血肉被砍得模糊,但他却在笑。
“年轻”朱密盯着出刀之后的沉渊君,笑声连绵地打破长夜寂静。
“哈哈哈哈……”
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血味。
不仅仅有自己的鲜血。
还有……沉渊君的。
“你果然是在唬人的。”
肩头的刀伤很重,即便早就预料到了沉渊君会拔刀,朱密仍然无法躲过,麻袍破碎,道火燃烧,那一刀的罡气顺延伤口不断渗透,然后被他的涅槃之火烧得破碎,升起一缕缕细烟。
朱密笑得很开心,声音沙哑道:“在北境会议上,你就在骗人……与白帝一战,你的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你必须要出手才能打消太子的猜疑,北境会议召开,如此多的涅槃会面,只有催动将军府禁术,打压某位涅槃,才能让北境继续强势下去。”
他在这一刻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于是笑得格外开怀,也格外阴森,“之后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啊……如果你路过小无量山的时候,不拍出那一巴掌,你现在已经死了。”
“青年朱密”缓缓站起身子,他一只手按住自己肩头的刀伤,五指用力,熊熊烈焰燃烧,刀罡余劲破碎,伤口复原,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沉渊君,演戏演的真好啊,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他面无表情地赞叹一句,淡淡道:“但是天都的殿下看穿了你的伎俩,我本来不敢涉险的……没想到果然应验了。”
青年朱密微笑问道:“我拿命跟你换命,你能撑多久,半炷香,一炷香?亦或是在某一次拔刀的过程中,禁术崩塌,整个人的身躯也随之崩塌?”
沉渊君低垂双眼,单手默默攥拢古刀,同时另外一只手,拔出自己剑鞘内的长剑,一刀一剑,交叠着指向地面。
他轻声问道:“你就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在禁术崩塌前,我直接杀了你。”
风声忽大忽小。
朱密轻柔道:“我这么怕死的人,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如何敢来单独面对你呢?”
伴随着这道话音,麻袍下闪逝着极其复杂的古老阵纹。
“我背后的这位大人,乃是纵古绝今的超然奇才,只差一步不朽的伟大丰碑,盖压无数时代的圣杰。”
朱密恢复漆黑的须发,呈现火焰般燃烧的青灿之色。
他的气息还在上涨,而且攀升到了一个连沉渊君都觉得“棘手”的程度……这位牺身棺木八百年的老人,显然得到了一份极其恐怖的造化。
能够让一位涅槃如此称赞的,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沉渊君皱起眉头。
“你应该也知道了……今夜真正想测你深浅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
浑身燃烧青灿火焰的朱密,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远方天都皇城的方向。
“铁律敛了,律法退了,我们才能在这里相遇。”
朱密又侧身指了指自己背后,道:“阎惜岭那边,你赶不去的话,宁奕就要死了。今夜你们满盘皆输。太子殿下会让你活吗?”
这位圣山老祖,凝视着沉渊君,忽然笑了。
朱密一字一句道:“即便能杀你,我也不杀你,我耗着你……等红拂河的涅槃来了。今夜胜局便定了。”
第966章 三卷天书齐开
杀气。
很浓郁的杀气。
宁奕眯起双眼,瞥了一眼血色风暴外模糊的杜威夫妇二人,出乎他意料的,这两位星君竟然没有直接对自己下杀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杜威在阎惜岭空地上插了半炷香,香火袅袅,不缓不急,两人似乎都在等什么东西。
宁奕知道。
他们是在等一个结果。
自己今夜上钩,入局阎惜岭,沉渊师兄必定也会出城。
抬起头,铁律锋芒收敛,平南杀阵四起。
皇城放宽了铁律的界限……那么涅槃境的大人物也可以伺机而动。
“怪不得书院没有动,是被涅槃牵制住了么?”宁奕想到了蜀山后山与酒泉子相见的画面,那位大隋顶级涅槃,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提点之话,天都今夜的局势相比早就在他预料之中。
杀局已起。
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是典型的忠国者,朝堂四处起乱之时,东西角力二龙夺嫡,他便巍然不动,与三皇子关系平常……换而言之,杜威从不站队,他只站当今天都的执权者。
这绝不出错。
如今太子大权在握,中州与东境的战争趋势愈发迫切,而且不可避免,这位西境大司首正是趁着寿宴,带着私权前来示忠的……而自己与李长寿的这场斗争当中,太子虽做了一些动作,但其实并无偏颇。
让开铁律,是为了李长寿能够与自己斗起来。
如果铁律开着,自己既无法下手,李长寿也无法真正致自己于死地。
“磨刀么?”
宁奕揉了揉脸,他想起了东土灵山谈判时候的场景,想起了太子赠自己渡苦海时候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位并未登基的太子爷,已经渐渐融入了皇座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对于身下的众生,便是这种态度。
你想当那把刺穿东境的刀。
便要足够锋锐。
那半炷香,就是“时限”了,如果不出意外,师兄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而铁律松懈的今晚,正是涅槃出手的好时机。
此局。
杀自己,也杀沉渊。
杜威还不出手,是想等时辰过去,若半炷香后,沉渊师兄还不出现……那么便是默认自己这一方败了?
宁奕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
在他想通这些问题之后,脑海之中便浮现了一条明晰的脉络……他放弃了命字卷的推演,抓住了自己脑海中的一道灵光。
某个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念头,从浮现的那一刻便不可遏制,让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宁奕问了自己一句。
若……情况真的这么糟糕。
自己的这个想法,可行吗?
短暂的平复之后。
他听到了自己内心中的声音。
可行。
宁奕聆听着四面八方的呼啸风声,缓缓闭上双眼,等待沉渊的时间飞快流逝,当他捋清所有想法,睁开双眼之时,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半炷香徐徐燃尽,香灰飞洒的画面——
阵法外。
等待半炷香功夫的杜威,终于睁眼,不再假寐,他轻轻抖了抖肩,震落肩袍堆叠的雪尘。
“时辰到了。”
这是杀局中最静谧的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在等待。
宁奕在等待,在推演。
李长寿亦是如此。
没有人放松警惕,而大家都在赌命运之神站在自己的这一边……知晓沉渊君底细的宁奕,心中只是短暂浮现了一刹侥幸念头,很快就被自己灭杀,今夜的这场剿杀若是针对沉渊师兄的,那么自己在阎惜岭是等不到将军府的支援了。
最后一抹香灰被风吹散。
李长寿没有想到,被困在平南杀阵中的年轻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了很久,对他而言,这其实是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宁奕并不知道,在这半炷香内,杜威是绝对中立的存在。
而现在……不一样了。
“杜大司首。”李长寿神情苍白,扶着一株古木,道:“该出手了。”
杜威又等了十个呼吸。
他回头瞥了一眼小阁老,轻声道:“今夜之后,你我便算是盟友了。之前那些算计,就扯平了。”
杜淳听得一头雾水,满是惘然。
李长寿嘴角拉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支撑这座大阵已是疲倦至极,再耗下去,自己的身体反倒会先垮掉。
杜威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轻轻一步踏出,同时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那座平南王杀阵,顷刻之间被他推开,皇权固然强大,但杜威的修为境界太高……此刻踏入杀阵,未收丝毫阻拦。
杜威淡淡在何帷耳旁传音,“我来取宁奕头颅,替我掠阵即可。”
这位大司首面色平静,站在宁奕三尺之外多一点,他负手而立,轻声问道:“绿柳街擦肩而过,那人是你吧?”
宁奕缓缓抬眼。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第一次见面,便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
若说今夜天都,明面棋子,自己最忌惮谁。
便是杜威。
“是我。”宁奕的精气神在这半柱香内调整到了最佳,之前剑杀四百人的锐气重新藏于鞘中。
他看着这位大司首,认真道:“你的儿子太不成器,打一顿长记性。”
杜威呵呵笑了笑,很难想象这张冷冰冰的脸居然会浮现笑容,而且是在这种话下笑了,他很出人意料的点头,附和道:“打得好,打得轻了。”
“不如这样,”宁奕笑眯眯道:“今夜架就不打了,出去之后,我替你再教训他一顿,打得他老娘都不认得他,过往的那些恩怨一笔勾销,你也不必谢我。”
杜威的笑容缓缓凝固。
“我这人不记仇。我绝对不会去太子那边告状,所以以后你还当你的西境执法司大司首,高枕无忧。”宁奕哈哈笑道:“杜大司首信不过我,我可以道心起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