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瑞道:“姓申,申苏屠。”
昭氏又问:“是大夫申包胥族人?申氏的病患,那应当由申氏抚养。”
景瑞不悦:“申氏支脉众多,就算是申包胥的族人,他也不一定认得,就算认得,也不一定愿意抚养。申苏屠已殁,其子便当我养!”
昭氏不敢再说,只得顺从道:“也罢,抚养故人之子,也是一段佳话。”
景瑞捋须,笑而不语。
昭氏想了想道:“总要有个名字吧?管家询问时,他却说让管家来问大夫,这是什么道理?”
景瑞道:“他不是疯症么,怎么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刚给他取了个名字,就叫申鱼好了。”
吴升到了景邑之后,连续几天都在邑中各处晃荡,努力寻找着红鲤。按照景瑞的吩咐,仆人们给他送饭的时候,每餐都会带上几条鱼,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去找过景瑞多次,询问瀛池山庄的红鲤去了哪里,景瑞都告诉他,给他的餐饭中那些鱼,就是他要找的鱼。
吴升简直无语了,他反复强调:“你给我的鱼不是我想要的鱼!”
景瑞则回答:“别着急,等我找人治好你的病,你就知道了,这就是你想要的鱼。”
吴升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鱼?”
景瑞道:“现在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你患了病,要治。”
吴升否认自己有病:“我没病,我只是看见了一些你们看不到的东西。”
景瑞安抚他:“好好好,没病,那我们就请人来帮你看看,怎么才能让你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一样。”
吴升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
景瑞忙道:“没人说你是傻子,好好在我这里养病,身体康复了,比什么都强。”
于是吴升放弃了和景瑞交流的念头,他猜测景瑞的想法,大概是因为自己修为深厚,或许他以为可以利用自己?而景瑞却完全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简直是鸡同鸭讲。但他也只能留下来,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机缘必然着落在景瑞身上,因为每次和景瑞打交道的时候,都感到头疼。
景瑞倒也不是完全在敷衍他,和吴升谈过几次后,但凡有鱼形的器物,都让人送过来给吴升过目,如鱼形法器、鱼形配件、鱼形石雕等等。
吴升也不知闪跳的画面中几尾红鲤究竟是什么,因此倒也不敢错过,每到手一件类似的物件,他就赶忙观想一件,甚至不仅仅局限于观想,而是观想无效之后继续把玩琢磨,半个月下来,屋子里堆满了各种“鱼”。
景瑞甚至在他住的院子里修建了一座鱼池,池子里还放养了不少红鲤,可惜没有一条是符合他要求的。
这一日,他又在鱼池边对着游动的红鲤发呆,几尾红鲤正在和他对话。
有的吐着泡泡,告诉他自己来自某条江河,莫名其妙被抓到了这里,问他能不能放自己回去。于是吴升回答,等他找到属于自己的红鲤,就放它们离去。
又有鱼很是担心,生怕吴升将它们吃了,吴升则安抚它们,告诉它们,在他眼中,红鲤是用来观赏的,不是食用鱼。
还有鱼询问吴升,你到处找鱼,到底要做什么,吴升回答,他在寻找自己的机缘……
正聊得火热之时,院子外进来几个年轻人,衣饰华美,仪态从容,一路说说笑笑进了月门。
为首的年轻女郎甚是秀美,指着吴升向其他几人笑道:“看,这就是父亲领回来的傻子,听见了么,他在和鱼说话。”
旁边一位公子叹气:“这傻子当真好命,被叔父捡回来抚养,从此无忧矣。”
这些都是楚国公族之后,闲来无事,至景邑寻景瑞之女惠枝玩耍的,听闻景瑞收养了一个喜鱼爱鱼的傻子,便过来看个热闹。
公子靡霏好奇的凑了上来,询问吴升:“你为什么爱鱼呢?”
几位同伴齐声笑道:“因为惠枝说了,他叫申鱼啊!”
吴升听得旁边有人向自己搭话,却被池中游鱼的谈论声所扰,没有听清楚,于是问:“你是来送鱼的吗?”
靡霏连忙应道:“不错!”回头招呼同伴:“快,把捉的鱼送来。”
为了看吴升这个热闹,他们来之前已经带了几尾红鲤,此刻都放入池中,于是吴升赶紧观想,结果自然失望不已。
吴升向他们宣布:“谁找到我想要的红鲤,我就满足他一个心愿。”
于是众人大笑,乐不可支。
玩闹一阵,大家说说笑笑离开,吴升在他们身后追加一句:“找到我要的红鲤,我满足他一个心愿,别忘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离开了吴升的居所,门客卫重匆匆而来,向惠枝行礼,惠枝问:“有什么急事吗?”
卫重道:“大夫听说宏公子至景邑,想见一见宏公子,不知宏公子是否有暇?”
其中一人闪身而出,正是费宏,他向卫重道:“景叔召见,自当前往。”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谋算
费宏得了景瑞召见,剩下几位不由好生羡慕,都以异样的眼光望向惠枝,惠枝羞得满脸通红,岔开话题,领着众人继续游园,却对着自己父亲居住的主宅方向不时眺望。
公子靡霏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跟着游耍,却已神不守舍。
费宏来到主宅,被景瑞招入书房,赐座之后,景瑞问:“汝父去往秦国,何时归来,可有家书?”
费宏答道:“昨日,大人传话,长公主车驾已然入楚,至我家采邑暂歇。”
景瑞点头:“如此,至多半月,将至郢都?”
费宏点头:“是。”
景瑞道:“此番南下归乡,恰逢故友之子,于是相携而归,听说你也见过了的,如何?”
费宏抿嘴微笑:“倒也周正,只是言谈不合礼数,乡野村夫,说起来也是常事。景叔为少傅,可教太子,教导这申鱼也不在话下,将来或成大器也未可知。”
景瑞摇头:“哪里是什么不合礼数,他这是心智迷失,疯癫了,也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当年我那至交曾托我照看家人,如今其子疯癫,是我愧对故人啊!”
费宏道:“这怎能怪罪景叔?我听惠枝说,当年景叔邀其入郢,是他自己不肯来的。景叔能将其子接来照拂,已是高义,城中传为美谈矣。”
景瑞很是悲伤,眼眶都红了:“当年我与其父相得,知交莫逆,情同手足,今见其子,如见故人啊……申鱼如此病状,我心愧然,已四方求诊,只愿早日令其康复,否则寝食难安。”
费宏道:“景叔莫要悲伤,侄儿愿助景叔,侄儿家中也有擅药的门客,明日便遣来景邑,为申鱼诊治。”
景瑞拱手:“如此,多谢了。总之,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申鱼身上,无心问政,暂时也不愿回返郢都。可请贤侄代转费大夫,太子大婚之事,我是主持不得了,可请别家代劳。”
费宏惊讶道:“景叔乃太子之师,太子大婚,焉能袖手?再说,这是景氏之荣……”
景瑞苦笑:“你看我这心思,哪里顾得上来?此事我已呈奏王上与太子,将休沐三月,贤侄代转一句费大夫,就说可另请贤明。”
费宏叹息:“景叔真性情中人。”
费宏辞别后,见到惠枝,惠枝问他:“家父说了什么?”
费宏道:“景叔为申鱼之病,无心政事,要休沐三月,已经推脱了司婚之仪,让我转告家父。”
惠枝跺脚抱怨:“就为了个疯子……”
费宏安慰她:“足见景叔高义。”
惠枝盯着他问:“就没提……别的?”
费宏笑道:“景叔心思都在申鱼之病,哪里好提别的?不过景叔与我相谈甚诚,语出肺腑,不假掩饰,这已是拿我当自家人了,还用得着提别的?不过是多一时的事。”
惠枝娇嗔:“谁跟你是自家人?”
费宏解玉相赠:“这是大王所赐金镶玉,玉之明可比我心,金之坚可比我情,我不在时,代我相惜。”
惠枝刚将费宏送出庄子,就见到了司宫景宣的车驾,连忙施礼:“宣伯回来了。”
景宣问:“刚才离去的是费家的公子?”
惠枝应是,景宣又问:“你父在何处?”
得了惠枝的回答,景宣毫不耽搁,驱车直入主宅。
景瑞已然等候多时,笑道:“听说了?”
景宣急道:“七弟何故如此?为太子主婚,这难道不是你这少傅当为之事?何故推辞?要知王上已然不悦,拟加费无忌少傅,不仅王上,太子亦不知所措,惶然问我,少傅欲弃我而去乎?”
景瑞道:“我不是奏疏里说得很清楚了么?”
景宣气道:“七弟!你这是什么理由?为一个故人之子,将我景氏殊荣拱手让人?”
景瑞给他斟了杯茶:“二兄稍安勿躁,且饮茶。”
景宣一屁股坐下,将茶一口饮尽,烫得龇牙咧嘴:“饮完了,快说罢!”
景瑞淡淡道:“二兄以为是景氏殊荣?我却以为是景氏之祸。”
景宣愣住了:“费无忌使秦,太子得娶秦国长公主孟赢,秦楚相合,可抗晋吴,得闻此事,晋已使吴退兵,今得此大功,费氏声望极隆。这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我景氏司婚,正可趁其良时,七弟怎说是祸?”
景瑞问:“二兄可知秦女孟赢之姿?”
景宣道:“听闻姿容绝世,乃神女下凡。若非如此,费无忌怎会孜孜以求。太子得娶此女,正是我大楚国强之证。”
景瑞摇了摇头道:“我有信使密报,费无忌见此女后,心中大动……”
景宣叫道:“该死,他不会于途中……怎的如此大胆?”
景瑞叹了口气:“他做的是更为大胆之事,他打算偷梁换柱,以秦国宫娥顶替孟赢嫁与太子,真孟赢送入宫中献给王上。”
“当真?不会是子虚乌有?”
“若未确知,我又岂能辞让司婚?”
景宣顿时一阵恍惚失神:“怎敢如此?王上必不会答允吧?传出去,当为天下笑柄耳……”
景瑞道:“我辞让司婚,就是在等王上的决定啊,前日,王上已加伍奢为太傅,若再加费无忌少傅,则上意已明,三个月内,我不入郢都半步。弟也劝兄一句,司宫参预禁中,位在枢要,值此父子反目、祸在旦夕间,当避则避。”
沉默良久,景宣叹息:“我家于太子二十年深耕,今岂非一朝而烟消云散?”
景瑞道:“太子生性忠厚,安时可定人心,因循承平,乱时则显柔弱,进取不足,如何选择,二兄当知,我景氏不可为下宫之赵氏啊。”
景宣点头:“如此,我当寻访名医,为申鱼诊治,以全七弟高义。”
于是,景氏大张旗鼓,四处求医,惜城中庸医者众,苦求多日而无果。
有秦人医和游历楚国,恰闻此事,于是自荐景氏。景氏管家热情接待了他,然后开出高价——每日诊治包吃包住,给付三十个蚁鼻钱。价虽不低,却要等待三十日。
医和皱眉:“府上既然着急,为何又要拖延这么久?”
管家道:“高士见谅,之前已有十人接诊,每人三日诊期,高士尚需等待时日。不过高士并非白等,等待之期,一切应俸不缺。”
医和道:“我岂是为钱财而来?我为治病啊。三十日我是等不得了,将来有缘再说吧。”
等他离去后,管家报知景瑞,景瑞点头:“医和,秦国名医啊。”
管家问:“要不要将他追回来,请他提前诊治?”
景瑞摇头:“前后有序,不可乱了规矩,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