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姐弟
楚宫秋园,公子靡霏直入云水台,到得一座殿前,整了整衣冠,深吸了几口气,迈步而入。
几位宫娥见了靡霏,屈膝行礼,靡霏询问:“阿姐呢?”
宫娥回道:“公主在配阁读书,已候公子多时。”
靡霏入配殿,掀帘而入,看见了倚在榻边的大姐简葭。简葭正捧着一卷学宫新出的《丹经》阅览,见靡霏入殿,将《丹经》放在一旁,随手指着榻下某处软垫:“听说你有事找我?坐吧。”
靡霏笑嘻嘻坐下,望着身边的阿姐,暗道:都说秦国公主孟嬴美若天仙,冠绝天下,我家阿姐又哪里差了半分?若是真差了,可当真想不出那孟嬴是何等模样了。
简葭瞟了他两眼:“发什么呆?”
靡霏叹道:“阿姐之美,天下罕有,奈何蹉跎至今,将来也不知哪个浮浪子如此好命。”
简葭不言不语,盯着靡霏不说话,靡霏立刻心中一虚,讪讪道:“阿姐,弟没别的意思。”
他素来敬畏自家这个大姐,去年擅做主张,为伍氏嫡子私下问亲,且是拐弯抹角的询问,就被自家这个大姐狠狠收拾了一通。
也不知自家大姐怎么想的,几年前,就连父王为她筹谋的齐国亲事,也被她自己搅黄了,送嫁到半路时又逃回郢都,闹得齐楚两国之间一度很不愉快。
那可是齐国公子荼啊,虽说是庶子,但齐君无嫡,最疼爱的就是这位庶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齐国之位!
见阿姐不悦,靡霏连忙转移话题,望向阿姐身旁的书卷:“这是新出的《丹经》?以前没见过。”
简葭道:“大丹师受邀,入临淄讲学,这是他在讲论丹道时,学宫整理誊录的,编为《丹经》,明发天下诸侯。”
靡霏喜道:“学宫对大丹师如此看重么,学宫为其编书?真乃我楚国一桩喜事。想起来了,上月时,昭颂还对弟说,要随师入齐,莫非与此相关?”
简葭问:“哪个昭颂?”
靡霏道:“昭元之女,一直长在雩娄,前几年入郢都求学于丹论宗,还来拜见过阿姐。”
简葭想起来了:“那个丫头啊……他要随大高师入齐么?此番大高师入齐,是为大丹师之礼。”
靡霏问:“什么礼?”
简葭道:“受奉行之礼。”
这下当真是出人意料,靡霏问:“大丹师要入学宫为奉行了?那丹论宗怎么办?”
简葭道:“学宫向为十八奉行,公冶干失踪三年,杳无音讯,十八奉行之位,不可久缺,需进一人。”
靡霏不解:“大丹师丹道盖世,天下数一数二,但其余道法……弟非是要说大丹师坏话,大丹师只擅丹道,余则平平,天下皆知。”
简葭道:“听闻此乃四位学士议定,取的就是他的丹道。”
靡霏舍不得:“若做了奉行,大丹师以后就教不得我们了。对了,公冶干只是失踪,出现了该如何是好?”
简葭摇头道:“我也不知,或许学宫自有定论,其实就算加为十九奉行,那又如何?”
姐弟俩谈论片刻,终于说起正事,靡霏道:“阿姐,诸先生在不在?”
简葭皱眉:“什么诸先生,就是父王请来的牢头!提他做甚?平日里见不着半个影子,我一出郢都,他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你找他什么事?”
靡霏道:“弟前几日去景邑,见到一人,说是少傅景瑞故交之子,为其收养。但此人疯疯癫癫,好似傻子——其实就是个傻子,景少傅为此四处求访名医,阿姐听说没?”
简葭道:“阿弟,你又去讨好惠枝?惠枝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听说在费家子身上。若求其心,我劝你死了心吧,若求其人,我去帮你抢过来,就这么简单。”
靡霏苦着脸道:“景少傅似是相中了费家子,费家声势正盛,弟虽为王子,却哪里争得过费家子?唯有以诚相待,盼景少傅回心转意。”
简葭忍不住笑意:“不盼着惠枝回心转意?”
靡霏叹了口气:“先得其人,再谋其心,此为上策。”
简葭止住笑,道:“景氏求医之事,我也略知一二,但你求那牢头做甚?与人斗法,打打杀杀,他是高手,治病救人,你这不是找错了人?”
靡霏凑近了三分,神神秘秘道:“阿姐可知,景少傅求医救治的傻子,傻在什么地方?”
简葭足尖一闪,将他踹倒在地:“有话就好好说!”
靡霏不以为意,又爬了起来,凑到近前:“那傻子喜欢吃鱼,天天叫嚷着要鱼,各种鱼,每餐必有鱼,而且要吃红鲤。阿姐你知道他说什么……哎?别踢,我好好说……他还给我们许诺,谁若能令他满意,他就答允谁一个心愿!”
简葭奇怪的看着靡霏:“你是迷糊了吧?一个傻子,他能答允你说服景少傅嫁女?就算他答允了,你觉得景少傅会同意?”
靡霏道:“原本不信的,但这几日信了。阿姐你怕是不知,不仅是景少傅在求医,景司宫、景将军也在到处求医,景氏动了大阵仗!弟以为,那傻子恐怕不是景少傅故交之子,极有可能是私生子,一直养在外宅,景少傅以其为心头肉!只要能将那傻子治好,景氏嫁一个女儿出来又如何?”
简葭道:“就算如此,那牢头也不是医师,怎么治?”
靡霏道:“诸先生烧的鱼宴,天下一绝,父王吃了都赞不绝口,咱们宫中谁不喜欢?弟琢磨着,诸先生出手,烹一道全炙鱼出来,兴许那傻子就不傻了呢?”
话音刚落,又被简葭一脚踹倒:“异想天开!滚!”
靡霏垂头丧气,嘟囔着离开:“弟的婚事不顺,心中沮丧,决心闭关三年,从此不出宫门半步。下回阿姐再想出郢都,弟也没心思帮忙了!”
走到殿门前,果然听见简葭唤他:“回来!”
靡霏屁颠屁颠赶回来:“阿姐?”
简葭沉吟片刻,道:“左右无事,便去瞧瞧,也算消散消散心头的烦闷。”
第一百八十章 两座石雕
春日的桃山,花开正浓,满山遍野都是一片片妖娆,简葭和靡霏乘车入山,车轮在山道上碾出辘辘之声。
靡霏不时回头:“阿姐,诸先生何时会来?”
简葭懒懒的抻了个腰:“放心好了,只要是出了郢都,那牢头必然会跟上来。倒是你的鱼准备好了没有?”
靡霏四下张望道:“放心好了,专门去赤龙潭抓的红鲤,鱼肥肉嫩,最是做鱼宴的好食材……诸先生还没到?”
简葭拍了拍他的头,指着前方:“这不是来了?”
靡霏连忙扭头看去,果见前面山口的突崖上有位白衣秀士,在春风中抄手而立,目光凝视远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此情此景,真有说不出来的高绝之气。
靡霏打招呼:“诸先生!”
白衣秀士于高处下视,冲车驾微微点了点头。
简葭叹了口气:“你说他是怎么赶到我们前头的?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又一驾伞盖车自他们旁边驰过,车速降了下来,车上一位锦袍士向二人行礼:“员,拜见公主,靡霏,你也来了。”
简葭点了点头,没说话,靡霏问他:“子胥是来见景少傅的?”
锦袍士颔首:“正是。”他望向崖上迎风而立的白衣秀士,问:“这位高士是……”
靡霏道:“这是诸先生,专诸。”
锦袍士惊讶:“早闻专诸之名,听说有万勇之力,本以为是条雄伟昂藏的大汉,谁知竟如此俊秀。”
靡霏笑道:“多是以讹传讹,诸先生修为高绝,风仪却是极雅致的。”
锦袍士仰望突崖上的专诸,心生仰慕,一时间感叹连连,又在感叹中离开,不时回首顾盼。
靡霏笑道:“这位员公子,也不知是顾盼诸先生,还是……”
话没说完,额上就挨了一记爆栗子,被打得生疼,懊恼的捂着头不敢乱说话。刚才这位员公子,就是他私下给阿姐牵线的那位伍氏子。
专诸自突崖上飘然而下,落于车中,简葭向专诸道:“能不能别跟着?我又不走,只不过是去景邑找人试剑。”
专诸微笑:“再过五年,我自然也就不跟着了。”
靡霏不由一阵羡慕,这句话在他听来,无异于专诸对阿姐最大的褒奖。专诸是什么人物?是资深炼神境巅峰的大高手,隐隐将要破境炼虚,据他所知,专诸已经不和炼神修士斗法了,他挑战的都是炼虚高修。
专诸说再过五年,阿姐就能凭本事甩脱专诸的跟随了,或许那时的阿姐,将入分神?这进境也太快了!
宫中王子不少,靡霏只是其一,如果只是他造访景邑,作为主人的景瑞只需吩咐下人好生接待即可,但简葭却不同,是王上嫡亲长女,就连太子建也要避让三分,景瑞可不敢托大,得知消息后立刻出迎。
专诸不喜这些贵人们的官场逢迎,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靡霏大急,他还要请专诸烹鱼,人消失了算怎么回事?只能跟在阿姐身边小声提醒:“诸先生跑了。”
简葭让他稍安勿躁,先和景瑞见礼,之后道明来意,说自己听闻景少傅为病中的子侄操碎了心,特意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的忙,做了不速之客,还请景少傅见谅云云。
景瑞巴不得满城风雨,当下道谢,亲自陪着简葭去往吴升的住处。
靡霏再次提醒:“阿姐,诸先生……”
简葭道:“有什么疑难杂症,我也不是不懂,等我先看了再说。”
靡霏大喜:“原来阿姐擅医,真乃天助我也!”
简葭白了他一眼:“大丹师平日常来宫中传授丹道,丹道与医道有异曲同工之妙,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也不知你们几个是怎么听的!”
靡霏讪讪道:“大丹师说得太过深奥,哪里听得懂。”
景瑞已经请过不少郢都本地医师来诊治,对吴升的疯癫之症心里也越来越有底气,此刻信心满满,也不怕她看,于是当先引路。
靡霏又拖后了几步,蹭到惠枝身边:“惠枝……”
简葭造访景邑,景氏有头有脸的女眷都要出来相陪,惠枝当然也在,好奇的问靡霏:“公主擅医?没听你说过啊。”
靡霏搓着手道:“阿姐本事可了不得,天底下就没她不会的,我可是费了好大气力才将她请出来……对了,我还请了诸先生,待会儿请诸先生做鱼宴……”
惠枝喜道:“是全炙鱼么?早就想品尝了!”转头对身边的一位景氏门客道:“去把宏公子……还有伍员请来,他们谈的什么事?哪里有品尝全炙鱼重要?”
那门客应声而去,靡霏顿时如遭重击,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暗自发狠:“等成婚之后,若再敢提费宏,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穿过几处庭院,前方便是吴升的住处了,景瑞道:“我那侄儿说话疯癫,行事无状,若是冲撞了公主,还请……”
简葭微笑:“少傅无需忧虑,我明白的。”
穿过月门,眼前是个鱼池,众人却愣住了——只见池边趺坐二人,一个是自然是吴升,另一个却是一身白衣的秀雅之士。
靡霏喜道:“诸先生原来早就到了!”
白衣秀士正是专诸。
专诸对他们的到来毫不理会,好似不曾听闻一般,脸色凝重,掌中一柄长剑指向吴升,说是要刺向吴升,却又不是——姿势不对;说是坐而论道,瞧着也没这个道理——哪有用剑指着对方论道的?
专诸剑指吴升,吴升却一动不动,只是眯着眼睛瞧那长剑,瞧了片刻,摇头:“这剑不行。”
话一出口,众人皆笑,只是碍于景瑞的情面,没人笑出声来。专诸自来郢都后,声名播于四方,可谓剑中名家,他的剑不行,谁的剑行?
专诸却郑而重之的将剑收了,又取出一柄,指向吴升:“此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