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又眯着眼睛去打量,双方如同石像般,再次陷入一动不动的状态中。
惠枝凑到靡霏身边,小声问:“这就是诸先生?他也疯癫了?”
靡霏顿时一张老脸胀得通红,讪讪说不出话来。
景瑞叹了口气,向简葭道:“这就是申鱼,我那故友之子。”
简葭却盯着鱼池边的两人,眼睛一眨不眨,浑然忘了回应。
第一百八十一章 剑道
应简葭之请,景瑞带着家眷和门客离去,离去的时候更是放心。
简葭说要好生给申鱼诊治,但在景瑞心里,需要诊治的恐怕不只是申鱼,还包括那个专诸。专诸在郢都得享大名,但深居简出于王宫,向不与重臣勋贵们来往,所以名声虽大,见其真容者却少,今日一见,景瑞只觉好笑,这不是另一个傻子么?
惠枝还想吃专诸的鱼宴,离去时有些不舍,靡霏这回也没心思挽留她了,尤其是在见到闻讯赶来的费宏和伍员后,更是冷淡了几分。
倒是伍员还扒着月门张望,口中叫道:“靡霏,请代我引见诸先生……”
靡霏心情很不好,挥了挥手道:“子胥快走,阿姐要诊治病患,不可滋扰……哎?再不走阿姐生气了!”
他把伍员轰走,向简葭报功:“阿姐,眼下清净了。”
简葭挥了挥手:“你去月门守着,不要放人进来。”
简葭走到鱼池边,围着鱼池以及鱼池边对坐的吴升和专诸绕圈,目光一直盯着吴升,一边瞄一边努力思索。
吴升和专诸忽然同时动了,吴升甩了甩头、揉了揉眼睛:“这剑还是不行,上面有蝎子,被蝎子咬得残破了,我帮你把蝎子斩去了。”
专诸收回手中的铜剑,抚摸片刻,指尖一颤,铜剑立时化为齑粉。
他又取出一柄,刚指向吴升,吴升就抱着头拒绝了:“不看了,头疼。”
专诸将剑往前递过去三寸:“再看一柄。”
吴升拼命给了自己额头几拳:“头疼,疼得厉害!不行,不能再看了。”
他忽然看见眼前一个身影在晃动,努力望了过去,依稀见是个女子,只是身形面容都是重影,看不太真切。但这女子一转到近处,他的头就疼得厉害,比景瑞接近自己时更加厉害,这可是接近机缘的迹象,预示着自己又离着机缘更近一步了!
于是眯着眼睛向简葭道:“你是谁?你有我要的鱼吗?红鲤?或者,别的鱼也行。”
简葭又近了吴升一步:“有句话,你跟着我说一遍……道友顶住……”
还没说完,就被吴升一把推开:“不行,你离我远些!站那边说!”
简葭怔了怔,脸上满是怒意,不退反进,直接站在吴升跟前:“我偏要离近些!”
吴升抱着脑袋往后退:“不行,我头疼得厉害,别逼我!”
简葭再进,吴升再退,然后开始逃,围着鱼池逃,简葭则围着鱼池追。
靡霏在月门处探着脑袋偷瞄着鱼池边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这是真疯子啊,自己阿姐在大楚是何等的地位尊崇,不仅是大楚,就算放眼天下,也是最顶尖的人物,这个申鱼居然让她离远些?
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自己大姐虽说勃然大怒,但她发怒的方式却不是砍了这疯子的头,而是追着这疯子非要离近些!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郢都多少贵家子要嚎啕大哭?多少浮浪子弟要杀上桃山景邑?
靡霏在月门前发呆,鱼池这边的追逐却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简葭使劲平生手段,身法飘逸、往来如风,却始终追不上吴升,吴升的步伐相当诡异,就是东一步西一步,手中捏着一把石子打来打去,不紧不慢,却又刚巧避过简葭,两人就这么绕着鱼池一追一逃,无论怎么追,简葭都差吴升三步。
追了多时,简葭不追了,顿住脚步问:“你这遁法是哪里学来的?”
吴升头疼得厉害,虽然简葭不追她了,但鱼池里的红鲤却在跳着尾巴看热闹,于是训斥这些红鲤:“别吵吵,再吵吵真把你们烧了吃,糖醋一个,信不信?还有你,我给你水煮了我!”
专诸持剑过来:“申鱼,再帮我看一眼。看了这剑,我给你做鱼吃。”
吴升对鱼字很敏感,立刻听到了,回复他:“你有鱼?快些取出来。但老实说,你这剑都有古怪,看一柄毁一柄,我愿看鱼不愿看剑。”
专诸道:“再看这一柄就好。我马上做鱼!”回头望向月门处的靡霏:“鱼呢?你带来的是赤龙潭的红鲤么?”
靡霏连忙提着鱼过来,就见专诸迅速自储物法器中取出全套的厨具,在鱼池边现场剖鱼。
吴升则取过专诸的剑,认真观想起来。
简葭追不上吴升,扭脸去问专诸:“你让他看你的剑做甚?他懂剑?”
专诸手上没闲着,专心致志烹鱼,不时望向鱼池对面的吴升,口中回答简葭:“了不起。”
简葭问:“如何了不起?”
专诸道:“我取出第一柄紫玉灵象剑时,他只看了一眼,便问我取蛇做什么。”
简葭不解:“蛇?”
专诸感叹:“我说哪里是蛇?他偏说是蛇,然后说斩蛇给我看,我就让他看,他看了片刻,说蛇死了,我再看那剑,已然锈迹斑斑,此乃剑已失魂之兆。果然,抖手之间,划为尘土。此剑我用了十年,没想到其魂竟为灵蛇。其后我再取子午烈金剑,他说我取的是蝎子,看了片刻,子午烈金剑再毁,原来那剑之魂,是毒蝎。”
靡霏在旁听得不服:“我们上次来时,他还说费宏浑身都是毒蛛,他是疯子,看什么都是怪的。”
专诸轻蔑的瞥了靡霏一眼,冷笑道:“剑魂被斩,剑魄已散,剑身已亡,这如何解释?”
简葭好奇道:“剑有魂么?”
专诸肃然:“自然有魂,无魂之剑,不能为剑,只为废铁。”
简葭不可思议的看着吴升:“他到底疯没疯?”
专诸道:“疯没疯不重要,其剑道已得精微玄奥之妙,斩剑散魂,破剑于无声,远胜于我!”
吴升在鱼池对面抬头:“谁叫我?”
简葭和靡霏面面相觑,专诸沉思:“不疯魔不入剑道之癫?”
专诸鱼宴做好之时,吴升那边也观想完了,抖手将剑化为尘屑。
专诸凝视着吴升的每一个动作,不停摇头:“看不懂,看不懂啊。再来!”
靡霏都替他心疼:“诸先生,别再来了,你这都毁了多少好剑了?”
专诸叱道:“你懂什么?真正的好剑,并非剑,而是剑意,不多看几次,我恐追悔一生!”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秦女入郢
秦女孟赢终于入郢了,秦楚两国间的这桩婚事,从费无忌使秦至今,整整用了半年,牵扯了无数楚人的心,成为睡前饭后卿大夫、国士和国人们热烈议论的谈资。
按照国礼,太子之妻,未来的国夫人入楚,是必须要接受国人品论的,郢都的街头巷尾,聚满了翘首以盼的人群,随着孟赢车驾的经过,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孟赢坐在车盖下,薄施粉黛,端庄秀丽,容貌不俗,国人们纷纷感概,不愧是天下知名的美人啊。
太子建不能亲迎,于是登上城楼,换了便服,悄然观临。望着太傅伍奢出城十里迎回来的这位女子,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将成为自己妻子的秦女啊。
忽然听到身后有门客忍不住低声私语:“虽是秀美,比我楚国公主却差了一筹,如今看来,简葭公主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另一位门客反驳:“你懂什么,此乃秦地美人,秦人就喜好如此容貌,简葭公主若至吴越,必然要让位于吴越女子。”
太子建深以为然,自己觉得美不美不重要,强秦以之为美,那便是美的。
宫中传来楚王的旨意,迎秦女入馆舍,三日后大婚,由太傅伍奢主持婚礼,同时加费无忌少傅,表彰他使秦的功劳。
靡霏也在郊迎的队伍中,看完热闹,又赶赴宫中,去见自己阿姐,结果却没看到,问秋园的宫娥,都说不知。
都不用想,靡霏就知道自家阿姐去了哪里,必是景邑无疑。自从第一次带阿姐去见了那个疯子,阿姐隔三差五便往景邑跑,好似对那疯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是阿姐,连一向神神秘秘的诸先生,也显得不再那么神秘了,比阿姐去的还勤,一想到被那疯子毁掉的十多柄好剑,就连靡霏这个王子都感到心疼。
靡霏不懂阿姐和诸先生是怎么考虑的,但对那疯子的诊治,却的确有了不小的进展。
诸先生的诊治办法,主要是让那疯子看剑、毁剑,之后烹制鱼宴以补其气;阿姐对他的诊治则以言辞刺激为主,辅以追逐之间的疾步奔行,以此调气。
靡霏陪同了两次,发现在这一套相辅相成的治疗之下,那疯子虽然依旧疯癫,但言谈越来越有条理,治愈的希望大增。
唯一的问题,是那疯子的头疼症状愈发明显了,诸先生的说法比较玄奥,他认为那疯子是触及到剑意大道,与剑魂沟通交流之后出现的症状,说到这一点,诸先生还露出了羡慕之意,他也很想尝一尝这种滋味。
但阿姐却对此报以冷笑,为何冷笑,却又不明言,靡霏猜测,阿姐认为那疯子是故意为之,假装头疼。
至于靡霏自己,则认为这是那疯子在治愈过程中出现的后遗症,说白了,就是中风。
因此,听说阿姐不在秋园,靡霏便立刻赶赴景邑,果然在那疯子的鱼池边见到了阿姐。
“阿姐,秦女到了,城中极为热闹,阿姐你不去看一看,实在可惜了。”靡霏兴奋的向坐在鱼池边的简葭絮叨:“弟看了那秦女姿容,虽也是难得的秀美,弟却以为实在不及阿姐万一,如此女子竟是秦国第一美人,若是阿姐嫁去秦国,岂不是要万人空巷了?不过……费大夫倒是说,秦国以此为美……阿姐?阿姐?”
简葭却不搭理他,只是微闭双眼,趺坐不动。
靡霏四顾之下,问:“申鱼呢?诸先生呢?怎么不见他们?”
简葭忽然弹起,越过鱼池,掌中两支峨眉刺扎向鱼池对面一丛灌木,那灌木被峨眉刺当场打爆,碎木残叶乱飞。
一条身影自乱叶中闪出,正是吴升,眨眼间来到另一个方向,那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丛灌木,吴升的身影钻入灌木之中,又藏了起来。
原来还在斗啊?
靡霏承认,那丛灌木的伪装的确非常出色,几可乱真,或者说,本来就是真的,藏身其中,的确很难发现,靡霏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出来有人躲在里面。但那疯子接下来的操作,却让他很是无语,就好似三岁幼童玩游戏一般,举着一片叶子到处躲藏。
看来这病还得治!
咦,只是这丛灌木是哪里来的?
简葭不再出手了,将峨眉刺收起来,咬牙坐在鱼池栏杆上,冲着灌木丛喊:“你出来!”
吴升在里面回答:“我不出来!”
简葭问:“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吴升回答:“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头疼。”
简葭冷笑:“你是有愧于心吧?两次了,如果不是你出卖我,我早就逃了!”
吴升道:“本就不关我的事,我是被你连累的!”
简葭道:“说好了一起抗敌,为何私逃?”
吴升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简葭怒道:“谁跟你是夫妻?”
吴升回答:“没错,连夫妻都各自飞,你我不是夫妻,当然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简葭气得发抖:“没担当!”
吴升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出来,看见你头疼。除非你去帮我找鱼,找到了随便你怎么样都行。还是那句话,找到了,我答应你一个心愿!”
简葭哼了一声:“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