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辛真人的解释是,玄是阴阳之分,是九转之功,识就是见诸真,晓变化,其中的要旨,直指五行四象。正所谓玄识如知生一体,三花方悟隐孤轮。
吴升虽然已入分神,但依旧听得很认真,和自己当初破境前的征兆相印证,发现浑浑噩噩的那些日子,其实就是在“玄”和“识”间反复辨明。
答完薛仲之疑,辛真人含笑望向吴升。
随樾和薛仲刚才两问,辛真人都答在窍要上,信手拈来,侃侃而谈,令人收获匪浅。这还在其次,吴升最欣慰的是,辛真人答疑是真的口头回答,而不动手动脚,这就太舒适了。
当下,也壮着胆子道:“真人,听薛兄说,学宫仙都山中,便有镇山灵妖,故此思及当年曾为蛮荒修士,和同伴杀过几只灵兽,于其体中见妖丹生长。若能由妖丹之中孵化妖胎,由此培育,一家学舍驯化豢养几只灵兽,岂不是有莫大好处?也不知这念头是不是妥当,更不知该当如何措置?”
他想问的,其实是内丹之法。长久以来,吴升只能将那些卵生之丹炼入气海世界,胎生之物则炼一批死一批,没有用,生不出活物来,今日换了种说法,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位合道大修士嘴里,套出只言片语。
辛真人愣了愣,忽然笑了,望向罗凌甫,罗凌甫忙道:“孙五不擅斗法,但勤思,有庶务之才,甚得人心。”言外之意,这个人在自己的修为道法上不是很专心,所以会提这种与修行关系不大的问题,但他于治理上颇有心得,我们用的是他治理学舍上的才干。
辛真人沉吟道:“孙五此问,其实很好,若能由此而豢养出可以驯服的妖兽,于学宫而言,大有益处。学宫也曾有过这方面的考量,曾邀请过当世最顶尖的丹师,探寻以妖丹化生之法,昔乎未成。”
鱼大奉行在旁道:“故此,学宫邀大丹师桑田无入为奉行,也有这一层意思在内。”
随樾和薛仲作恍然状:“原来如此。”
辛真人续道:“孙五所言妖丹化生之法,乃丹道之法,非吾之长,吾不宜多言,唯有几句,或可参照,此言我也对桑田无说过——化生妖丹,在于认得魂魄,地魄天魂是虎龙,天阳为魂龙,地阴为魄虎,龙虎交际,此为阴阳之祖……”
说着,忽然失笑:“说得太深了,非长于丹道者所知。孙五,你以前炼过丹么?”
吴升壮着胆子为自己洗白:“我在蛮荒时,同伴中有位丹师重伤不愈,临死前不忍一身丹术失传,特意传了给我。惜我资质鲁钝,于丹道之上领悟不够,至今也只能炼几种下品灵丹,便难有寸进了。”
辛真人却赞道:“能否炼丹,此乃天赋使然,没想到你也有此天赋,至于难有寸进,或许是未得名师指教之故。若你有心于此,倒是可以去一趟临淄,让桑田无看看你于炼丹一道上有没有天分。”
薛仲拍了拍吴升的肩膀,开玩笑道:“若是被大丹师相中了留下侍丹,你可别嫌苦嫌累。”
鱼大奉行顿时笑了:“桑田无脾性怪得很,他想侍丹,人家也许还不一定乐意,呵呵。”
罗凌甫也笑:“或许我学宫又多一位丹师名手也未可知。”
鱼大奉行点了点头,难怪罗凌甫说孙五不擅斗法,具备炼丹天赋的,又有几个人擅于斗法了?越是丹道天赋卓越之辈,斗法就越稀松。
譬如桑田无,学宫公认,十八奉行中斗法最差的一位,且是百年以来!而其师弟东篱子,丹道上的成就便不高,但在斗法上却远远强于师兄桑田无。
孙五也不擅斗法,说不定还真有培养成丹师名手的可能,若是麾下有这么一位嫡系丹师,很多事情便好办了。
当下道:“此番先别回扬州,可随我去临淄,向桑田无请教。”
吴升左看右看,这几个人聊着聊着,怎么就把自己聊到临淄去了?我只是想问个问题啊……
“要不我先回扬州,布置一番……”
“没事,我回郢都时,顺路告知他们,平时事务由谁打理?你定个人。”
“……”
“我也许久没回临淄了,薛老弟要不一起回去?”
“也不错,哈哈。”
“要不这样,我去随城和郢都帮你们打个招呼?薛兄让谁代为打理学舍事务?随兄呢……”
罗凌甫笑道:“都不必,到了临淄,我自会派人通报。”
吴升一咬牙,去就去,再找借口就有点不太识相了。
真要说起来,吴升还是很想去临淄的,那里有梦寐以求的仙都山,还有那个桑田无,也不知自己关于内丹法的疑问,他能不能答疑解惑?
其实想一想,自己过了那么多关,罗凌甫且不说,如今鱼大奉行和辛真人这两关也过了,唯一剩下的,恐怕只有剑宗和左、右剑了。到时候想办法躲着,未必就过不去。
辛真人当即含笑答应,出海向北,鱼大奉行和罗凌甫跟在他的身后,踏波而去。
罗凌甫只是普通炼虚,在大海上凌波微步起来,短时间可以,长时间就有些费劲,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慢了下来。辛真人和鱼大奉行也缓下脚步,慢慢等他,鱼大奉行还出言指点他调息之法、海上行走之道。
吴升、随樾和薛仲也能在海上走一走,但顶多一盏茶的工夫,坚持不了,有多高修为就办多大的事,这一点没必要逞强,所以都上了舢舨,奋力划桨,紧跟在后面。
沿着海岸线行了一天一夜,天色渐渐放亮,一轮通红的太阳从海天一线冒出头来。众人停下脚步、停下行船,就在海上观赏,待日头跳出海面,才继续启程。
没走多久,辛真人带头登岸,众人紧随在后,又行一日,远处见到一座大城。
吴升跟在薛仲身后,深吸了一口气。
临淄,我来了!
第七十五章 丹师殿
稷下学宫,丹师殿上,大丹师桑田无、罗凌甫两人坐于殿中,默默看着一人高的丹炉前,正手忙脚乱炼丹的吴升。良久,一炉乌参丸炼成,飞出三枚盛于盘中,送到两位奉行跟前,吴升忐忑不安的立于阶下,等待着两位奉行点评。
虽说不通炼丹,罗凌甫却也知道,吴升这般表现,确实谈不上好。
两个时辰连开三炉,三炉只成了一炉,于最普通的乌参丸而言,成功率当真算不得高,且就算炼成的这一炉,灵丹的品质也并不出色,勉强算得下品二等。
“孙五曾为蛮荒修士,原本不是炼丹出身,也未得名师指教,自学炼丹如此,实属难得。”罗凌甫向桑田无解释:“大丹师以为如何?”
桑田无话语中有些勉强:“孙行走中道学丹,有此天赋,也算不易。”
罗凌甫问:“孙五有好慕丹道之心,都是学宫一脉,可否让他跟随大丹师身边学丹?”
桑田无当即拒绝:“我已不收弟子。”
罗凌甫追问:“侍丹也可?”
桑田无摇头:“堂堂行走,至丹师殿侍丹,传出去不像样子。”
罗凌甫道:“无妨,旁人闲言碎语,何须放在心上?这也是辛真人和鱼大奉行的意思。”
沉吟良久,桑田无终于答应:“也好。”
吴升于阶下再次拜倒,起身恭送罗凌甫离去:“多谢奉行。”
罗凌甫安慰道:“能容你侍丹,这是大丹师对你炼丹天赋的认可,不可浪费了这次机缘。”
吴升苦笑:“我以为是看在您和辛真人、鱼大奉行的情面上。”
罗凌甫道:“大丹师何许人也,若你当真不勘造就,这个情面,他是绝不会给的。”
丹师殿位于稷下学宫北宫的东北方向,几乎是建在了仙都山上,位于第九峰山麓下的一处山坪间,稍显偏僻,却正合吴升之意。
目送罗凌甫离去,吴升回首望向身后郁郁葱葱的仙都峰群山,扑面而来的浓郁灵力令人舒爽,丝毫不比扬州碧溪潭灵泉差上半分。这还只是在山麓下,若是往山里走,用不了十年,想必气海世界灵沙突破一千万大关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就目前的状态而言,还不到长居学宫的时候,无论如何,这里于他而言,始终还是险地。
回到殿中,桑田无正在丹炉前投料,投料完成后便离开了丹炉,在大殿东侧的架库上翻检着一堆堆竹简、石片和甲骨。
吴升从他的投料上已经明白他要炼什么丹,见他不照看丹炉,便自行上前接替控火。
这尊丹炉是稷下学宫丹师殿的镇殿之宝,名乾坤三斗炉,据罗凌甫说,是上古传下来的仙人遗宝,炉下的火口正对着仙都山山底的阳炎真火,这真火同样是天底下顶尖的地火,也只有这样的宝炉才能承受阳炎真火的煅烧。
若是换作几年前的吴升,要以这乾坤三斗炉和阳炎真火炼丹,恐怕是力有未逮,但如今的他大大不同,六道分神不仅代表着真元的浑厚,更意味着感知灵力和操控真火的能力到了出类拔萃的地步,以此炉此火炼丹,有如神助。
半个时辰下去,一炉天相丹便大功告成,三份配料竟让他炼成了六枚,而且每一枚的品相都达到了中品一等,这也是天相丹的最高品质!
正在翻查架库的桑田无走了回来,看了看吴升的炼丹成果,沉吟半晌,道:“你收着用吧……玄鸟丹,会炼么?”
当年东篱子曾和丹师阳皋比试丹道,学宫奉行燕伯侨现场出题,要求炼一种可以助修行者身轻如燕的灵丹,东篱子便自创玄鸟丹,当场炼成。此丹同属中品灵丹,一月一服,若是连续服用三年,于修行遁法上大有好处。
吴升当即点头:“会。”
桑田无当即布置任务:“三百枚玄鸟丹,一个月内炼成,材料我给你,你就在这里专心炼丹。”
稷下学宫不是作坊,丹师殿也好、器符阁也罢,向来以出精品、珍品为主,或者干脆就是一门心思研究新丹,很少会出现大批量炼制某种丹、某种符、某种法器的情况,其他常用的各种丹符器,自有各国、各宗门茅贡。除非有特定需求,比如器符阁前一段时日大量炼制神藏见光符,就是为了追踪申斗克。
听说要炼制大量玄鸟丹,吴升便问:“是有什么事吗?”
桑田无道:“学宫将用力于东海。器符阁造船,丹师殿也要拿出灵丹来才好。”
吴升立刻懂了,眼前浮现出辛真人和鱼大奉行、罗凌甫在海上踏波而行的景象,原来他们不是为了耍帅,是在验证修士行于海路的各种方法。
有玄鸟丹相助,行海更容易,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不少人的命。
就这样,吴升来到稷下学宫的第一天起,便足不出户,于丹师殿中大炼玄鸟丹。薛仲和随樾来过两次,想找吴升出外游赏赴宴,都被桑田无挡了回去,便再也没来过。
丹师殿不止有桑田无,还有几名杰出丹师,比如四十年前和东篱子比试炼丹的阳皋,便是天下有名的一流丹师,但丹师与丹师之间向来敝帚自珍,桑田无和他们之间只是简单的上下关系,并无师徒传承,玄鸟丹的丹方是不会传给他们的,他们也不会来问,所有压力都集于吴升身上。
至于桑田无,他也没闲着,上品灵丹避水丹便是他驰名天下的拿手灵丹,吴升炼制玄鸟丹,桑田无则以自家的小炉炼制避水丹。
有乾坤三斗炉和阳炎真火两样炼丹大杀器在,玄鸟丹这种中品灵丹便没什么难度,吴升的效率很高,半个月就完成了三百枚的任务,且品相都在中品一等——几炉炼成二等的都被吴升自己收着了。
吴升的炼丹表现令桑田无有些意外,他问道:“避水丹会么?”
吴升没想隐瞒,点头回答:“会。”
桑田无喃喃道:“这都教你,他还有什么没教过你吗?”
这还真不是东篱子教的,但此刻没必要解释,只是道:“但品相掌握不好,能至一等的不多。”
桑田无道:“那也不易,上品灵丹,只需不是三等即可,一起炼吧。”
第七十六章 告状
新来了一位侍丹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丹师殿。起初没人在意,但一个月之后,便有人不乐意了。
无他,有人来主殿拜访桑田无时,亲眼所见,这一个月来,丹师殿镇殿之宝乾坤三斗炉和阳炎真火一直被新来的侍丹占用着,令人很不舒服。
桑田无是学宫奉行,又是天下有名的大丹师,有这个名头在,哪怕霸占着丹炉和地火没用,也不会有人多半句嘴,但交给一个莫名其妙的新来侍丹糟践,还真容易引起非议。
这天,丹师王囊来见阳皋,希望他出面制止这件事:“此风不可涨,陶仲元、贾升龙也曾为此叹息,说桑田奉行有公器私用之嫌。请君面呈奉行,直刺其非,囊愿相随。”
能入丹师殿为丹师者,皆是丹道翘楚,虽然比不得文掣、桑田无乃至已故的羡门子高等,若是放在诸侯各国,也必然是国君上宾。其中阳皋修为最深、丹术最高,多年前便已是资深炼神境巅峰,距炼虚仅一步之遥,王囊、陶元、贾休等辈,也是资深炼神境。
桑田无入学宫为丹师殿奉行,却不怎么打理丹师殿事务,日常事务都是阳皋在管,此刻听了王囊的说辞,捋须道:“丹节知这侍丹的来历么?”
王囊道:“听说是扬州学舍行走,前一阵郢都薛仲、随城随樾不是还来找过他么?那又如何?莫非阳师还惧怕一个行走?”
阳皋道:“此人原是蛮荒出身,中道学丹,奉行这是在指点他炼丹之道吧。”
王囊愤然道:“指点后学之辈,可用其他丹炉,如果实在没有,我这里也可献出一尊。奉行怎可让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以学宫重宝练手?若丹炉出了意外,哪怕烧破点皮,我丹师殿怎么向诸位大奉行交代?怎么向四位学士交代?”
阳皋一边听王囊发牢骚,一边保持着微笑。他当然知道王囊的不平从何而起。
就在前月,针对许多学宫重犯被捕之后宁死不愿招认的状况,王囊想要炼制一种新的灵丹,名蚀心销魂丹,可令服用者心智迷失,在神智不清中回答提问者的问题,主要用来审问人犯,可这一构思被桑田无阻止了。
当时桑田无问他,服用之后,怎么判断人犯说出来的话是对是错,怎么确认可信?
王囊回答,可以用人来试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