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甲道:“偷吃了六舍老羊头家的肉,被他拿下了。”
小吏点头:“知道了,等待处置吧。”
坊甲追问:“有赏金么?”
小吏道:“纠报野人宿城,二十钱,过几日来领。”
坊甲点了点头,却依旧有些不甘心:“不是刺客?”
小吏嗤笑:“若真是刺客,能被老羊头拿了?”
坊甲叹了口气,闷闷不乐的走了。
囚牢位于廷寺西南角,方方正正挖了好大一个坑,足有丈许深,里面用木桩隔出一间间囚房,顶上用原木封住。
吴升被送下去,关进一间囚房中,顿觉味道刺鼻。
这间囚房中关了十多人,都是这一、两天抓进来的“刺客”,除了这间囚房外,左边和右边的也都是“刺客”。那么多人吃喝拉撒全在一处,味道能好得了?
不过,对于吴升来说,进到这里,就意味着安全了。
按照惯例,野人和流民接受一定惩处之后,都会被赶出城去,下一步吴升要做的,就是等待。
囚牢里的饭实在没法下口,一个破瓦罐里盛两勺糊糊,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每天还只有一顿。
吴升的适应能力还算强,第一天实在吃不下去,到了第二天就吃完了,第三天的时候,开始和别的囚犯争抢饭食——而且抢赢了,对方不服,恶狠狠的下了战书,约他明日再战,胜者得食!
可惜的是,约战没能达成,不停有刺客被解送进来,囚牢实在住不下了。
一大早,廷寺就来了位修士,挨个给被以“刺客”之名抓进来的囚犯们把脉。
轮到吴升时,手腕被那修士刁住,一股刺痛之后,就被放了过去。
没有修为的吴升被送到另一间草堂中,当场摁倒,抽起了鞭子。
鞭笞之刑:野人宿城,鞭三记,盗肉一条,鞭五记,合计八鞭子。
这八鞭子打下来,疼得吴升一魂出窍、二魂升天,被打的时候他严重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吃那块肉脯了,多打的这五鞭子,忒特娘的疼了!
第四章 修行
吴升趴在牛车上,和一群同样挨了鞭笞的狱友乘车离开了这座楚国都城,穿过城门洞的时候,他忍不住侧身,打量着有两丈纵深的门洞从自己头上缓缓滑过。
两旁的甲士执戟并立,城头上王旗烈烈,一派森然之象。
等五架牛车穿过后,离着城门十丈远处,押送的寺吏将他们驱赶下来,又带着牛车返回。
巨大的城门缓缓合上——城中扔在搜捕刺客,门禁尚未解除。
城外,是一派秋高气爽。
被赶出来的几十个狱友都是近几日被捕的野人,大家一瘸一拐的各自离去。
昨天和吴升约战的狱友是个矮子,此刻瞪着眼睛看向吴升。世间风尚极重然诺,答应了的事情,拼了命都要去完成,更何况是约战。吴升哪怕觉得毫无意义,也只能摇着头上前应战。
虽然修为不在,但做了那么多年刺客,眼力、反应、架式都在,两拳下去,那矮子就趴地上了,擦了半天鼻血才爬起来,冲吴升拱了拱手,表示认栽,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野人是住在城外的人,要么祖上来历不明,要么是罪孽之后,因此没有国人那样的待遇,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家,相反,城外的野人极多,自发形成了很多野人村,以耕地、渔猎、砍柴为生,向国君或者贵人们缴纳沉重的税赋。
流民们也有栖息之地,比如山洞等等,吴升此时的身份也是流民,但他的栖息地却不在左近,而在东边数百里外的荆江以北,云梦泽。
来的时候不过三天,如果回去,吴升估计没有十天走不到。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海捕文书上的画像虽然是错的,但对自己的描述却没错,“刺客吴升”这个名头非常响亮,郢都没理由不去云梦泽抄家。自己的居所的确很隐蔽,可偌大楚国,高人异士辈出,只要铁了心去找,肯定能找到,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只是可惜了自己积攒下来的两万多钱!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郢都要紧。
家是不能回了,吴升在野地里走了半天,沿着纪山南麓向西,准备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那么高的修为说没就没了,实在是可惜。
修行四大境,炼气、炼神、返虚、合道,曾经的吴升幼时便开始修行,炼气用了十二年、炼神耗费十八年,加起来三十年苦功,如今一朝退回原点,确实很不甘心。
不过吴升心态很快就调整过来了,这可是修行的世界,有什么比成仙更具吸引力的吗?
没关系,重头再来就是!吴升对接下来的人生充满了期待。
当晚,吴升在纪山脚下寻到一处避风的岩缝,生了个火,钻进去露宿。
归真诀养天地之气,化万物之灵,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道法,起步并不困难。吴升趺坐片刻,四肢百脉开始吸纳灵气,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虽然只是几乎微不可察的一点点灵气,却令他心情大好!
吸纳到的一丝丝灵气,沿着经脉向气海汇聚,然后……
出了点意外,这些灵气穿过了气海,消散了!
反复多次,吴升收功,呆呆坐在原地——气海没了!
没了,就是没有气海,好似它就从来不曾存在过,也意味着自己的身体就像个大漏勺,永远无法存住灵气,更不可能炼化出真元。
完犊子,来到一个可以修仙的世界,却发现自己不能修仙,这是老天爷跟自己开玩笑吗?
好不甘心啊!
吴升强迫自己冷静,开始仔细回忆。
由于穿越的原因,过去那个吴升已经死了,他的记忆虽然被部分继承,但时间越久远,记忆就越模糊,要想从记忆中找到解决的办法,还是比较困难的。
想破了头皮,也只隐隐约约回忆起一件尘封的往事。
记得几年前,曾经的自己接过一单生意,去杀一个修士,找到人后很轻易便将那修士逼入绝境,自己还问对方为何不拔剑,对方坦承气海已废,修为全无,并且哀叹,若是能给他几年时间,必有一战之力。
当时自己奇怪的问了一句:气海废了还能重修?
对方说,要去某处仙山拜谒某位宗师,有可以重修之法。
曾经的吴升是名很讲原则的刺客,不杀没有修为之人,这种生意是不做的,于是放了那修士。当时那修士提了个十年之期,表示十年之后一定会来云梦泽找他。
后来吴升回去将钱退给了雇主。雇主听了缘由后,也没纠缠吴升,反而赞叹吴升有侠义之风。
这桩往事忽然跳了出来,让吴升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坐在篝火旁绞尽脑汁的回忆。
那修士似乎叫金无幻……
可那位宗师叫什么?
那座山叫什么?
可惜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又开始回忆十年之期是什么时候,这件事过去了几年?还有多久能等到对方履约?如果是吴升自己的承诺,他肯定会时刻记在心里,但这是对方的承诺,吴升却没怎么往心里去。
把经历的事情一件一件往前倒推,算来算去,似乎正好是十年前冬天的事。
现在已是深秋,很快了!
不行,还是得赶回云梦泽,希望对方能够履约而来!
念及于此,吴升坐不住了,将篝火熄灭,趁夜掉头向东,往云梦泽的方向而去。
行到天明时,再次将郢都远远甩到了身后,拐上了去往纪山东口的道路。
以自己现在的脚力,行至夜里就能抵达纪山东口,过去之后向北两天的路程,可以赶到乱石渡,从乱石渡摆船过了荆水,再行三天就能进入云梦泽了。
当然,这是全力赶路的走法,自己要面临的问题很多,最主要的还是吃饭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别说十天,半个月都走不到。
路过一片林子时,吴升已经感觉到腹中空空、脚步发软了,于是一头钻进林子。
仔细搜索了半个时辰,找到一些浆果,连忙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这种浆果又苦又涩,但无毒,水分也足,吃下去能顶一阵。
曾经的吴升常在四野奔波,野地里生存的技能还是很强的。
又剥开树皮找到几条蠕动的肥虫,生了个火烧熟,全部吃了下去,这就耽误了一个时辰。
吴升继续赶路,到了晚间,只觉寒意阵阵。前方将至纪山东口时,终于见到一栋木屋,屋中点着灯火,于是上前敲门。
门开处,出来一位青衣壮汉,身材高大,几乎把门整个堵住,他怀抱长剑,侧身让道,微微躬身。
吴升怔了怔,望向屋内。
屋中跪坐着的,正是数日不见的渔夫,同样向吴升躬身见礼。
他的面前是张短几,几上燃着一盏油灯,灯火摇曳。
第五章 不想破例
渔夫伸手相邀,吴升对面而坐,那壮汉怀中抱剑,跪坐于门口。
一时无语,只闻油灯偶尔嘣出的噼啪声。
良久,渔夫再次躬身:“还请先生随我回城。”
吴升问:“为什么?”
渔夫道:“大夫昭元,有弟昭奢,为乐尹。”
乐尹是掌管宫中音律的贵官,权势不大,地位却很显赫,昭氏名列楚国三大公族,族中得授贵官美职者甚多,昭元官拜三闾大夫,其弟拜为乐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莫非杀了昭元不够,渔夫还想让自己出手,去杀昭奢?
这桩生意肯定做不了,当下吴升拒绝:“昭奢之事,恕我不接。”
渔夫道:“死的是昭奢,不是昭元。”
吴升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渔夫深吸一口气,道:“先生当日杀的,不是昭元,是昭奢。”
吴升心里一惊,仔细回忆,摇头道:“在上园弹琴,穿着狐衾,相貌也和画中相似,且有卫士守护……我没杀错。”
渔夫道:“当日不知为何,昭元兴之所至,便请了昭奢至上园,听说昭奢去时衣裳单薄,昭元见了,便解衾相赠……此非先生之误。”
吴升无语:“难怪……当时有人使双钩阻拦,那才是昭元?”
渔夫道:“此为士师孙介子,昭元当在其侧。”
吴升道:“孙介子修为极深,之前为何不曾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