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咸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我才担忧啊。这可不是别人,是大丹师的师弟,学宫惯例,但凡入虚,很少有不推举为奉行的,若是东篱子没有成为奉行,这不是明摆着给大丹师脸色么?大丹师又如何自处?他可是合道啊,若是与学宫出现龃龉,我恐将来会有隐患。可要我同意东篱子为奉行,我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唉……”
连叔默然片刻,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同样长叹了一声。
转过天来,推举新奉行的大议事在燕伯侨的文实堂召开,燕伯侨、季咸、连叔三位大奉行齐至,辰子、盘师、苌弘、农丘也都到了,就等吴升。
文实堂外一片喧哗,今日之议比较敏感,也是话题性较高的议题,很多学宫修士闻讯之后都赶了过来,等候在堂外。
吴升来得稍晚,他是诸位奉行中最接地气、最亲民的一个,常与学宫修士打成一片,当他抵达时,文实堂外立刻响起一片询问声:“孙奉行,您会推举东篱子吗?”
有人谏道:“孙奉行,东篱子曾为学宫重犯,骤然推举为奉行,恐有不妥,请孙奉行三思!”
有人高声反对:“孙奉行,若是邪魔外道忽然向学宫效忠,也可推为奉行么?我等实在不解!请孙奉行转述我等之意……”
“胡说八道!有何不妥?谁说东篱子前辈是邪魔外道?敢问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陆集,你且回答管某之问,答不上来有你好看!”
“没错没错,东篱子前辈与桑学士乃属同门,同门恩怨纠葛六十年,已经够了,汝等心肠为何如此歹毒?就见不得人家好?师兄弟捐弃前嫌,合力效命于学宫,匡扶正道,扶保大义,此乃千古佳话!左某人立挺东篱子前辈入位奉行,哪个不服,与左某登云台上走一遭!”
“尔等未见我学宫正当鼎盛么?六学士镇压天下,百年未有之盛况!缘何如此?概因兼容并蓄、海纳百川之故!”
“孙奉行,我讲法堂联名上书,望孙奉行转呈,恳请诸位奉行同意,推举东篱子为学宫奉行!”
“孙奉行,这是我档房同道联名上书,我等查过档卷,东篱子并无大奸大恶之罪行,恳请推举东篱子前辈为奉行!”
“这是我大库同道联名上书……”
“这是我器符阁同道联名上书……”
吴升纳谏如流,将一封封联名上书当场收了,向众人道:“诸位心怀学宫、系挂天下,有诸位在,大道何愁不昌,天下何忧不平?我当向诸位奉行转达此意!”
文实堂外立刻响起一片叫好声:“孙奉行说得好!”
“孙奉行当真德高望重之辈,有孙奉行倡议,我等放心了!”
“孙奉行从善如流,我辈钦服!”
“孙奉行你不能这样……唔……唔……”
“孙奉行,某不服……哎哟……”
文实堂中,诸位奉行面面相觑,看着吴升凛然而入,他手中托举着一封封联名文书,那不是简简单单的文书,那是学宫修士的心愿,代表着天下修士的呼声!
第七十七章 争论
等人到齐后,燕伯侨吩咐关门,将文实堂外的吵嚷声屏蔽,宣布议事开始。
“子鱼大奉行重伤未愈,姜婴、罗凌甫、陆通出外未归,能到的都到了,就先议一议吧。东篱子本为炼虚境修为,又签了心誓文书,决定效力于学宫,依照惯例,学宫修士至炼虚者,皆有受推举奉行的机会。几位学士的意思,让我等商议此事,要不要推举东篱子为学宫奉行,请诸位各抒己见。”
学宫十八奉行,四位是没有议事权的镇山使,剩下十四人中,肩吾失去了议事权,所以燕伯侨没有提他的名字,于奚和桑田无又双双合道,晋为学士,可以说如今的学宫,真正有话语权的奉行,只有十二人,今日到场八人,其实已经不少了。
苌弘第一个就跳了起来:“我不同意!公冶兄为何而死,几位学士难道不知吗?今日却要将东篱子推为奉行,诸位如何面对公冶兄在天之灵?”
燕伯侨劝道:“苌子,公冶当年死于谁人之手,你是在场的,并非东篱子,不可因此迁怒。”
苌弘怒道:“迁怒?怎么能是迁怒?伍胜是谁教出的弟子?不是他东篱子吗?公冶兄死于伍胜之手,和死于东篱子之手有何分别?”
燕伯侨苦劝:“毕竟不是死于东篱子之手。且几位学士都同意放出东篱子,允准其为学宫效力,过去那么多年的仇怨,为何还要苦苦纠缠?”
苌弘道:“正因为不是东篱子亲自下的手,几位学士才勉强同意释放东篱子,这已是我苌弘忍耐的极限,但要推举他为奉行,我坚决不同意!”
吴升不可能让燕伯侨单枪匹马,于是上前帮忙:“苌子,要为学宫大局着想,不能只顾过去的恩怨。既然已经释放东篱子,就是对过去恩怨的一笔勾销,为何还要苦苦纠缠呢?不允东篱子为奉行,这是浇灭东篱子为学宫效力的火热激情,是打大丹师的脸,今后学宫同道之间,还有什么团结可言?团结就是力量,这本就是学宫主持天下修行界的道义之所在!”
议事的统共只有八人,盘师和农丘一向不怎么说话,连叔不能让苌弘势单力孤,因此也立刻下场了,他道:“孙奉行此言差矣。真要为学宫着想,就不应该推举!我们过去抓捕的重犯,只要认个错、签个文书,就能跻身同道之列,今后学宫修士还有谁敢做事?真要这么做,才是学宫的隐患。”
吴升问:“什么隐患?”
连叔道:“恐同道不服!”
吴升举着手中一堆联名倡议:“同道不服?谁是学宫同道?连叔,这才是学宫同道,他们才代表同道之意!你们看看,就从文实堂外进来这几步路,收了多少联名信?啊,这份还是血书,你们看看……”
说着,吴升将联名信分送各奉行,主要给的还是盘师和农丘,这两位好奇的低头翻阅,发出啧啧之叹。见辰子一直青着脸没说话,吴升也给他递了一份。
吴升继续道:“我进来时你们都听到了,群情汹汹,一致要求推举东篱子为奉行,以全大丹师同门之谊,以增学宫主持正道之力!须知东篱子不同于旁人,并非恶迹昭彰之辈!就算有错,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他已经被拘押了十多年,该抵的罪已经抵了,我们要允许别人悔过啊。既然赦免,就要赦免得彻底一点,否则得不偿失啊!”
议事之时,主要还是燕伯侨、吴升应对连叔和苌弘,四人唇枪舌战,谁也劝服不了谁。
当然,他们也没打算劝服对方,他们要劝服的是盘师和农丘,以及旁边似乎犹豫的辰子。
争论半晌,该说的都说了,燕伯侨宣布:“既然争议如此之大,还是老办法,请各位表态吧,诸位之意,我当报与诸位学士。”
顿了顿,当即表态:“燕某同意推举东篱子为奉行。”身为大奉行,第一个表态,也是要努力对其他人增加影响。
出于同样的原因,连叔也立刻反对:“我不同意!”
苌弘也跟着叫道:“我绝不同意!”
连叔催促季咸:“季子!”
季咸叹了口气,终于表态:“待东篱子为学宫立了新功之后再议吧,这次就算了。”
他表态反对,苌弘却很不满意:“季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将来还要反复?”
季咸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连叔又转头催促辰子,辰子却只是低头沉思,没有任何表示,连叔心中一紧,暗道莫非辰子会和预想的不同?
苌弘忍不住道:“辰子,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看管的重囚要成奉行了,你能接受吗?”
燕伯侨不悦道:“苌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怎可强迫他人?再要如此,我就动用大奉行之权,将你赶出我这文实堂了!”
辰子终于表态了:“等东篱子为学宫立功之后再议吧。”
这回苌弘没敢再抱怨,而是夸赞道:“辰子,这就对了。”
刚刚因为同样理由而被他抱怨的季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苌弘道:“燕奉行,怎么说?”
燕伯侨捋须道:“什么怎么说?”
苌弘道:“推举东篱子一事被否决,燕奉行报给诸位学士,是否还有反复?”
燕伯侨奇道:“孙五、盘师和农丘都没说话,怎么就被否决了?”
苌弘道:“四比一!就算他们都同意,那也是一半对一半,此事就是没有通过。”
奉行议事时,经常会出现一半对一半的情况,通常都会默认为没有通过,毕竟反对的太多,表明提议不可行。
燕伯侨摇头道:“无论如何,充分尊重每一位奉行的意见,这是议事的规矩,不能因为有用还是没用,就不让他人说话吧。”
苌弘还待要说,被连叔拦住:“苌子不要说了,燕兄说得对,等大家都说完吧。”
吴升道:“我代表龙虎堂表态,同意推举东篱子为学宫奉行。”
二比四。
轮到盘师和农丘了,连叔催促:“快一些吧。”
吴升指了指他们手中的联名书信,道:“不急,二位好好想想,哪一种意见代表了学宫同道的正义呼声,我们应该站在哪一边?”
第七十八章 手书
盘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联名书信,又看了看农丘。
农丘看了看盘师,又低头看起了联名书信。
他们两人都是学宫中的技术流,专注于炼器和灵植,一向只做他们擅长的事情,很少在奉行议事中表态,也大致形成默契,一人选一边,以求尽量不干扰其他奉行的决策。
但今日有些不同,两人手中的联名书信分量有些沉重,里面的签名中,有不少都是器符阁或者后山灵园、乃至大库中的熟人,这就让人不能不深思了。
沉思之间,苌弘再次催促:“盘师、农丘,这有何难?照旧不就好了?”
吴升却道:“苌子,为何就不能让人想一想呢?有点耐心,这是大事,必得深思熟虑才好。”
苌弘对吴升力挺东篱子很生气,当即反驳道:“想来想去不都一样?”
吴升道:“不一样。”
苌弘气乐了:“就算他们都站你这一边,又有什么不一样?”
吴升道:“他们的表态,不仅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更是对学宫同道的回应,当然不一样!”
听到这里,盘丝和农丘对视一眼,同时表态:“同意推举东篱子为奉行。”
苌弘摇了摇头,虽然有些生气,此时却没说什么,他们的表态不影响结果。
连叔道:“燕兄,如何?”
燕伯侨没说话,吴升却在下面插话了:“等等!还有两人要表态!”
连叔愕然:“还有两人?”
吴升道:“罗奉行和陆奉行要表态。”
连叔皱眉:“你开什么玩笑?他们离山未归,表什么态?”
吴升问:“若是他们有手书呢?难道奉行议事时也不作数?”
苌弘叫道:“孙五,东篱子被学士们开释,是这个月的事,没过去多久,你从哪里来的他们手书?就算有,那也是假的,你还敢造假不成?”
吴升叹了口气:“苌子,我尊重你的为人,也钦佩你的修为,但也请你尊重我,你认为我是造假的人吗?我们议事,能不能抛开个人情感,就事论事?苌子,你现在的状态,已经不是谈事的态度了。”
苌弘深吸了口气:“好,孙奉行,我们就谈事。如果你没有造假,那你的意思是,罗凌甫和陆通他们这几日回来过?而且给了你手书?”
吴升道:“他们当然没有回来,至于手书……诸位请看。”
吴升从怀里掏出两份绢帛来,先交给燕伯侨,燕伯侨看罢点了点头,交给季咸。
季咸看罢,眉头紧锁,交给连叔,然后又由连叔交给辰子、苌弘。
苌弘展在手中,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盘师和农丘很好奇,走到苌弘身边凑头去看,果然是罗凌甫和陆通的手书。
两份手书都写于半年前,第一份是罗凌甫委托孙五打理执役堂所有事务,直到他从东海回来;第二份是陆通委托孙五打理讲法堂所有事务,同样是到他从东海回来。
两份手书之中规定了一大排条目,包括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出了差错由谁担责等等,十分详细。
末尾,更是清晰无误的各写了一句:“奉行议事,可予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