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苦笑道:“左徒不知,申五于上庸声望极高,流言于他无用,诬他炼制劣丹,谁敢去说这话?恐为上庸国人打死于街巷之中。”
申斗克叹道:“的确是个好丹师,连龙虎金丹都给他炼出来了,可见已得羡门子高真传,此事我一直压着没让州尹和右徒知晓,但他们迟早会知道的……惜乎品性不良,不能为我所用……”
崔明问:“如之奈何?”
申斗克想了想,道:“继续查访左搏下落……你说他为何不来?”
崔明猜测:“不外乎二,要么舍不得那笔售卖伪劣乌参丸的钱财,携金而逃,要么富家子弟,畏惧牢狱之苦……说不定二者兼而有之?”
申斗克叹道:“当真是昏聩之辈,眼光狭隘,就不能考虑长远一些么?四国之人皆若此类,难怪为我大楚所败,辗转至此偏僻之地……再等一日,若他还不来……”
“该当如何?”
“申五不能为我所用,也不当为四国所用!”
“这……申五乃公子庆予门下士,若是强令公子将其斥退驱逐,恐引天下议论。”
这年月,可以在下面动各种手脚,让别家门客自行改换门庭,但绝不能公之于众,更没有公然要求别家门主不许纳士,或斥逐门客的道理,这不合规矩,今日你做初一,明日别家就做得十五,这是动摇所有卿大夫根基的事情,如果传扬出去,会引发众怒,坏了规矩的申斗克就别想在楚国站住脚跟了。
申斗克当然知道,冷笑道:“我没那么蠢,自然有我的办法!”
申斗克在犹疑之中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等来左搏投案自首,终于下定决心,提出要拜会庸侯。
庸侯已在病榻上躺了好几年,其实已经行将就木,奄奄一息,多赖灵丹支撑。一国国君的死生,哪怕是附庸,于楚国而言也是大事,申斗克的拜会要求自在情理之中。
庸国两位公子——庆予和成双一起现身,共同簇拥着申斗克进入宫中。
申斗克向庸侯行了外臣拜见之礼,挑帘望之,见庸侯面色憔悴,目光散乱,忍不住叹息:“君上,外臣前来探视。”
庸侯眯了眯眼睛,努力道:“有劳左徒了。”
申斗克问:“君上气色尚佳。”
庸侯道:“左徒说笑了,寡人寿元将至,病在不治,已无多日,勉力支撑而已。惟念上国使者未至,恐去之无礼,故此惴惴,不敢先趋。”
申斗克思索着,字斟句酌道:“屈尹曾言,君上为政,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可谓知礼矣。”
庸侯默然片刻,咳嗽几声,道:“多谢州牧,多谢左徒,寡人……咳……愧不敢当。”
申斗克微笑道:“君上于大庸社稷之功,天下皆知,如何当不得?只是不知后人可续君上之德乎?”
庸侯问:“左徒有以相教?”
申斗克低头谦辞:“岂敢置喙。今已知君上之情,当禀郢都,还请君上保重。”
言罢告退,自宫中而还。
申斗克以楚使身份探视庸侯,为庸侯作评,且提到后人,其意已明。
当夜,公子成双驾临馆驿,与申斗克饮宴多时。
第二日,公子庆予邀请申斗克行猎,至晚方归。
元司马入公子庆予府邸相询,庆予道:“今日行猎,吾以言语试之,楚使顾左右而言他,却道将领军征吴,说是吴国剑士乃天下强师,担心大战一起,士卒伤病过甚,恐士气大沮。又说若是军中有丹师随行,可励士气。”
元司马道:“他楚军之中又不是没有丹师,据我所知,扬州便有好几个……”猛然醒悟:“他想要咱们出丹师?他想要申丹师?”
公子庆予点头:“就看我等是否识趣了。”
元司马大怒:“强夺他人门客,焉有是理?公子当上书郢都!”
公子庆予道:“他未曾明言,更不曾提及申丹师,要说强夺,却无实证。”
元司马怔了怔,问:“给成双的条件呢?”
公子庆予道:“他对我和兄长所提,都是同样的话。”
元司马道:“不公!”
自然不公,吴升是庆予门客,庆予舍不得给出去,成双却舍得,慷他人之慨的事情,每个人做起来都不会有丝毫为难之处。
果然,第二日,卢司空、钟司徒双双而至,拜会公子庆予,提及楚使要求,希望庆予为国计,满足申斗克之愿,将申丹师送往楚军效力。
元司马在旁斥道:“笑话,尔等门客,我若让你们献来,你们可愿意?”
钟司徒道:“若为国计,我当如其愿。”
元司马气道:“门客门客,门下贵客,你们愿意,门下贵客们是否愿意更换门庭?”
卢司空道:“若此辈不识大体,我将驱之门下。”
元司马大怒,道:“若你们这些说辞传扬出去,今后我庸国上下,再无人敢投效门下!”
钟司徒和卢司马拜倒:“公子,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臣等恳请公子放人。”
公子庆予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夫就这毛病
钟司徒和卢司空劝谏未果,向公子成双复命,成双微笑道:“我那胞弟敦厚仁义,不可胁迫过甚,既如此,便成全他。”
成双即于晚间求见申斗克,将自己苦劝庆予而庆予不允的意思告知,道:“丹师申五,城中素负盛名,吾弟为其盛名所累,不敢相劝,成双苦劝未果,愧对左徒。”
申斗克笑道:“贵国怪事不少,但主家为门客所胁,如此奇闻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也罢,既不愿,也不强求,此事原本就是我随口一说,两位公子随意一听,愿与不愿,由人自选。”
成双道:“是,左徒雅量,成双铭感。吾当竭力寻访丹道名师,一俟所得,成双当亲至军中,为左徒前驱,敢不效死。”
申斗克动容道:“公子对我大楚的衷心,我当报知州尹,报知王上……我观国君垂垂,恐无过春时,公子可静候佳音。”
成双大喜:“若吾得国,当厚报左徒!”
待成双离去后,申斗克召见门客:“收拾行装,明日押送贡车返回扬州,等庸人自己将申五解送鸠兹。”
崔明是打前站的,因身份贵重,在申斗克门下地位较高,与庸国司空府交接的一应琐事用不着他操心,馆驿中一片纷扰,他却乐得清净,只回房清点了这些时日收受的程仪,回味着翠林山庄中那位美貌的凝香。
可惜了,本可接她去扬州,如今嘛,必然是不能了,人家夫君是庸仁堂掌柜,依傍于丹师申五,忍一时之气尚可,真要夺人所爱,必然闹将出来。其实就算闹将出来,原本自己也是不怕的,奈何如今……
正思忖间,有人敲响了房门,崔明开门一看,却是馆中驿吏:“崔使,有人托我传话,请崔使至官驿外一晤。”
崔明皱眉:“何人相请?”
那驿吏恭敬道:“您见了便知。”
崔明心头一跳,沉吟半晌,咬牙道:“带路。”
趁着馆驿混乱,崔明随那驿吏出了馆驿偏门,庸国官署都建在城墙上,此时倒方便了崔明,用不着出到街面上,只在一些墙内通道中钻来钻去,不久便入了一间密室。
果然不出所料,于此等候的,正是庸仁堂冬掌柜。
冬笋上人笑嘻嘻道:“多谢崔使相助,听闻崔使明日将行,老夫特来饯行。请!”
两张案几,各自摆满了酒菜,没有侍者相陪,冬笋上人亲自过来给他斟满,举杯相邀。
既来之,则安之,崔明也不愿和冬笋上人撕破脸,打算借着一席饯行酒宴,双方把话说开,今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各自陌路。要勒索多少财物,尽管开口就是,如果要开什么令人为难的条件,崔某也不是好惹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崔明道:“此来上庸,有这一段奇缘,也算崔某长了回见识,酒菜已然用罢,馆驿中还有诸事料理,不敢耽搁,你我就此别过,就当谁也不认得谁。”
说罢,一脸决然的望着冬笋上人,心中却忐忑不安。
冬笋上人叹道:“崔使何出此言,实在寒了老夫之心,也罢,想必崔使是深思熟虑之举,老夫也不为已甚,崔使说不认得,那就不认得吧。”
说着,取出一个木匣子,送到崔明案头:“临别之际,一点心意,权且留个念想。”
他这么爽快,答应今后不再纠缠,着实出乎崔明预料,呆了呆,下意识问:“两清?”
“两清!”冬笋上人点头:“说到做到,崔使尽可放心……”
崔明瞪着眼再次追问:“果然两清?”
冬笋上人笑了:“崔使也将老夫看得太轻了,老夫说两清就两清,绝无二话。”
崔明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如此,崔某敬掌柜的一盏。”
两人饮罢,冬笋上人道:“崔使不看看礼物么?”
崔明心头畅快:“掌柜的何须客气,你我毕竟也曾为一家人,哈哈……”说着,打开木匣,却见匣中以锦缎内衬,锦缎上躺着一粒青色灵丹,在烛台下散发着幽幽荧光。
“这是什么宝贝?”
“这可是我庸仁堂镇堂灵丹,费尽心血才以重金购得,我家丹师说了,崔使救了我庸仁堂,无以为报,只好以此丹相赠。”
崔明托起木匣,至鼻间嗅了嗅,脸上忽然变色,问道:“这是……”
冬笋上人笑吟吟道:“丹名六味地黄丸。”
崔明是临淄来的豪族子弟,眼界不凡,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他当年就曾费了不少力气,自稷下学宫求得此丹,给祖父所用。若还是当年的崔氏豪门,他狠一狠心也就推拒了,但如今流亡南楚,想要再得此丹,怕是没那么好的运气。
犹豫片刻,终于将木匣袖入袋中,喃喃道:“好一个六味地黄丸,崔某却之不恭,多谢掌柜的厚意。”
收下之后,心中愈发不安,只觉人情欠得太大,又问:“掌柜的……申丹师赠某灵丹,不知有何所求?”
冬笋上人摇头笑道:“别无所求……”好似忽然想起什么,道:“若真有所求,也是老夫自己所求,凝香心慕扬州繁华,想要前往一游,不知崔使能否关照一二?”
崔明很是意外,目瞪口呆之余,脱口而出:“掌柜的这是什么毛病?”
冬笋上人叹了口气:“老夫就这毛病。”
崔明眨了眨眼,一股欲火猛然蹿上心头,顿觉嗓子眼儿都干了,给自己斟上一盏,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看着眼前的冬掌柜,想起冬掌柜那个在翠林山庄那个美貌娇娘,不由自主道:“崔某自当好生关照……”
……
申斗克离去之日,公子庆予和成双率群臣于五柳亭送别,申斗克对庆予十分冷淡,几乎目中无视,庆予敬酒时也端在手中,久久不饮,却与成双殷勤交谈,临别之意切切。
楚使先入宫探视国君病情,其后频繁会见两位公子,最后摆出这么个姿态来,他对庸国的承继大统之事,态度已然分明。
至此,平静了十余年的庸国,立刻掀起汹涌的暗流。
第二卷 变易
第一章 我们的意思
又是几粒暗金色灵沙汇入星空,在西北方星团中点亮了一颗辰星,至此,小岛的夜空中已经闪现星辰八百三十余颗,组成三十多个星团。
由于缺乏想像力,除了北斗七星外,吴升依旧想像不出其余星团究竟是什么星座,但无论如何,这片夜空终于初步有了星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