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芳欲待拦阻,却被伯归挡住:“待贵国祭拜故君侯时,我家国君再来相吊。”
卢芳不满道:“由姜呢?莫非贵国想要悔婚?”
婚约也不是给庆予啊!伯归大为无语,但此刻来不及纠结,于是看向于乱军之中登车的鱼君,就见鱼君点头挥了挥手,伯归连忙答复:“由姜就在军中,车驾便请司空送去上庸。”
卢芳追问:“嫁妆可曾置备?”
伯归也赶时间,登车道:“嫁妆也留下,都留下!”
第十八章 献策
上庸城门如同一张怪兽的大嘴,不停向外吐着一驾又一驾战车,在城下列阵。随着日头的升高,军阵渐渐成型,同样分为左、中、右三师。
如今的庸国,依旧保留着每甲为一乘的编制,昨夜还在击鼓的甲长,现在又成了每乘的卒正,带着五十名甲士,尾随在战车之后。
这些甲士又分十伍,前方是三伍长戈手,其后是三伍长矛手,最后是两伍弓箭卒,还有两伍盾卒分列左右。
诸侯列国,国人即兵,兵即国人,家家户户都有兵刃,男女老少皆能上阵,这一次征发,十五至四十岁男丁被征发一空,就连健妇也上了城头。
庆予全身披挂,身边是庸国一众卿大夫,人人做好了交战的准备,能文能武,方有资格为大夫。
吴升陪在庆予身边,同样披甲,所披甲胄是宫中之物,庆予专门找出来赐给他的,观想之下发现,这甲胄的防御力很是不错,已入中品法器之列。穿上他之前从田山峡辛西塘那里得来的天蚕丝短褂,上了战场有双重加护,可以安坐无忧了。
再加上他有铜皮铁骨的体修功夫,就算炼神境高手来了,头几下也足以抵挡得住。
过得午后,庸军八十一乘、二百四十余士、四千正卒全部齐备,尽数开出城外,城墙上还有数十门士、上千精壮守卫城池,其中甚至还有数百悍妇。拿得动兵刃的国人,基本上都动员了。
除正卒外,还于附近野人村落中征发了千人,随军出役。
至此,上庸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庸国君臣们反而期待着鱼军的到来。
庆予登车,为全军主帅,元司马登车,为中军之将,寺尉易朴、典令庸藏也奉命登车,各为左、右军之将。
城头上的国老庸子夫、门尹庸季为镇将,亲自击鼓,送大军迎敌。
吴升也有配车,却非战车,作为宝贵的丹师,是不能轻易上战场的,所乘是宽大的辎车,车上囤着炼丹所需的诸多灵材。
这驾辎车上,还有墨游和岳中两位丹师,他们在吴升的邀请下,同意为庸国出征,战时救治伤者,这种事情,列国之间常有,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至于庸国本国三位丹师,限于水平不足,只好留在上庸城头作为预备。
护卫在车下的,还有董大、索老六、张小坑等三人,至于庸直、卢夋、庸老叔,原为国士,此刻自然被编入军中,分别成了三驾战车上的车士。
此外,还有十余骑,分别自卿大夫门下士中抽调,撒了出去作为哨探和传令,由此可见,庸国门下士还是相当充足的。
快到傍晚时,大军已经南下三十里,前方终于看见一队车驾,领头的正是司徒钟固。
钟固将情形一说,上自国君庆予,下自普通军卒,听闻鱼君撤了,而且还将由姜送上,顿时一片欢呼。
很快,传令军士便飞奔而来,请吴升往见国君。吴升到时,由姜正在侍婢搀扶下拜见庆予,这时候可没什么红罩头遮挡,望之而容貌甚美,庆予非常满意,他五年前丧妻后至今未曾续弦,以由姜的身份和美貌,正适合为国夫人。
当然,现在还不能成婚,只能送入宫中待命,要等先君葬礼完成。庸侯地宫早就建好了的,但还不能下葬,天子停殡七月,诸侯五月,卿大夫三月,通常也会缩短,向下一级靠拢,以减少耗费,但三个月是跑不了的,如今已是二月中,至少在四月底前,庆予只能看而不能吃。
同样是做国夫人,由姜从嫁成双改为嫁庆予,差别可太大了,前者她可以随意揉捏成双,做一个在庸国颐指气使、无人敢惹的掌权者,现在却只有被庆予揉捏的命,还得小心翼翼,不要触怒卿大夫们,毕竟现在庸国君臣正恨她爹恨到牙根痒痒。
送走由姜,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众大夫议论纷纷,争执不下。
争执的第一个问题在于卢芳的处置。卢芳立下如此大功,按理应当得到褒奖,官复原职,请他返回上庸,不能再行驱逐了,毕竟成双已死,驱逐卢芳并非本意。
但卢芳却没有随钟固回来,而是继续踏上了他的旅程,坚持往芒砀山择地隐居。他请钟固转述其意,说是要将成双葬于芒砀山,继续替大公子履行诺言。
很多大夫都希望国君下诏,将他追回来,芒砀山属于百越瘴疬之地,实在太苦了,起居不惯,人烟稀少,非是对待重臣之礼。
吴升是庆予最信任的大夫之一,当然要听取他的意见。
吴升思索片刻后道:“臣以为,卢芳有功,当褒奖,但其人重诺守信,君上也不可强令,还需尊重其志才好。臣听说,大庸曾有山陵使?”
典令庸藏眼前一亮:“不错,大庸南迁之前,设山陵使,祭守宗室陵园,位在中大夫之列,与楚国陵尹相类……”说着,向庆予道:“臣附议申大夫之议,请拜卢芳山陵使,于芒砀山择地建陵园,祭守大公子陵寝!”
寺尉易朴眼前同样一亮,立刻道:“当于国中择一甲之民迁入芒砀山,受卢芳之命,守护大公子陵园。”
庆予问:“当择何甲往之?”
这是个比较头疼的问题,这可是国人,将他们迁往芒砀山守陵,只能采取自愿的原则,不可强迫,否则必将引起国人骚动。
国人们在坊中住得好好的,谁又愿意迁往芒砀山呢?
暂时不提迁民之事,吴升继续献策,也就是是否撤军回城的问题。鱼君已经跑了,所以大部分卿大夫都认为应该撤军,但元司马等少数强硬派认为,应该追上去狠狠打一仗,让鱼国十年不敢西顾。
折腾了那么久,将大军召集起来,什么都不做就解散,徒耗粮秣辎财,对士气也是个打击;如果下决心追上去,先不说别的,至少粮食就只准备了三天,三天之内能不能打赢,除了元司马,没人敢夸这个海口。
吴升的建议却无关打仗与否,而是道:“君上,诸位大夫,我们修条路吧?”
第十九章 左膀右臂
大家商量的是大军的动向,是征发国人的问题,好端端的修什么路?
这回没人再眼前一亮了,吴升只得自行解释:“大公子与君上同为先君血脉,自小情深意笃,如今大公子……意外暴病?钟司徒,是暴病吧?”
钟固点头:“不错!”
吴升续道:“君上念大公子隐居芒砀山的夙愿,于山中建陵,将来也必然要经常前往祭拜。芒砀山与上庸相距二百里,虽不远,路却难行。故此,臣的建议是,大军已然出征,不如就此督促野人修路,修一条连接芒砀山与上庸间的官道,便于车驾物资的输送。也不需太复杂,开出条平路即可。臣估摸着,三月,最多半年可成。君上可以下诏,征发来的野人,在修路时表现优异者,可赐其国人之身,编为一甲,守护山陵。”
这回,不仅典令庸藏、寺尉易朴、司马元子让眼前亮了,就连庆予也亮了,好亮好亮,亮出了幽光。
“只是,此路穿行连山部,是否不妥?”庆予有些顾虑。
百越之地并非中原诸国,而是不同部族,有领地之实而无国境之念,芒砀山位于连山部和苍梧部之间,两个部族都管不着,于此建陵说得通,两部大致也不会去管。
但修一条路穿越连山部,这个问题势必引起连山部的反弹,连山部本身不大,仅有不到万人,但百越诸部往来密切,周围十余部同属扬越,一旦合兵来战,庸国肯定受不了,因此需要慎重考虑。
吴升道:“臣没有去过连山部,但听说连山部有大大小小十余寨主,小事自决,遇到大事才会遵奉头人大寨主刀南蛇之命。以臣想来,咱们修路只取荒野之地,以大军监工,以重金相贿,一个寨子一个寨子谈过去,臣再于沿路之间延医诊治,多半问题不大。”
钟固抚掌:“申大夫此策极好,我愿督行,咱们不仅重贿,更可直接买地,一些荒野偏僻之地而已,料连山部不会不应。”
当下,按照君臣商议的办法各司其责,元司马率军南下,陈兵于荚溪之南,钟司徒负责与连山部各寨买地,同时向城中急调工尹前来督工。
原本在庸国是为最大阻碍的野人升民之法,反而在这套国策中算不得什么了,典令庸藏立刻草诏,把褒奖优异、晋升国人的诏令拟定,由庆予用印颁布。
升为国人之后,可以拥有私产,子女不会随意被强抢为奴,可以参战立功,可以参与大政,受了欺负还可以向廷寺、向国老申诉,此诏一颁,征发从军的上千野人顿时疯了!
这次只征发了临近上庸城的三个野人村落,若是别处野人知道了赶过来怎么办?不行,必须抢先动手!
工尹还没赶到,路线还没商定,他们就自发在荚溪上修建了三座木桥,一个村一座!
三天之后,工尹携城中匠师赶到,结果一查,这几座木桥虽说简陋,却甚为坚固,可通大车。
工尹都忍不住笑骂:“这帮野人,平日征来做工,严厉督责之下,干出来的活只能说是勉强,如今却能做到这般地步,当真出乎意料,可见往日里必定偷奸耍滑……”
看到一座桥时惊道:“这桥下无柱!怪哉,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不提工尹和匠师们的惊叹,随着一车车粮秣送过来,连山部第一个小寨子就已经谈妥了,花费不过五金,送了两车日常使用的器具和玩物,买下了寨子东面十八里长、一箭之宽的野地!
寨主还按了手印,和钟司徒对饮了血酒。从法理上来说,这条如蛇一般狭窄的十八里野地可以算作大庸的国土了。
寺尉易朴感叹:“早如此,国中已可南拓百里!”
司徒钟固摇头道:“单是以金相贿,人家怎么可能同意,某可是应承过他们,庸仁堂要沿路往来行医!”
愿意为普通人诊治病患,的确是庸仁堂的大杀器,世上丹师、修士可不少,能做到这一点的,凤毛麟角。要知道,这可不是只为亲朋好友治病,而是经常性的、不分亲疏的为所有上门求医的人看病!
此刻当然还没到时候,等路修通了,吴升不介意定期跑一跑巡诊,对他的修行也将大有裨益。
目前来看,野人积极性极高,用不着监督,连山部诸寨对于卖地并不抗拒,反而有些迎合之意,所以维持大军威慑也无必要。
经过商议,各乘只留二十名正卒,即戈、矛、弓、盾各一伍,其余国人回城,为春耕准备,剩下的一千六百正卒前往东南方向,在紧邻鱼国边界的枯叶北岭巡狩。
巡狩就是打猎,把整座山围住,山中的成年野兽全部围杀,既为修路提供粮食,也达到了演练兵车战阵的目的,还可以顺道警告一下鱼国。
巡狩七日,猎获大量肉食和皮毛、兽骨之后,再次减兵,让正卒回城——春耕将至,不能再耽搁了。
剩下的战车,一半随国君回城,一半继续驻守于荚溪岸边,由元司马统领,应对修路时可能出现的意外。四十驾战车和一百二十名修士,这股力量对连山部的震慑之能同样不小。
作为客卿,吴升的任务就是动嘴皮子,为国君备询,他的策略基本上都被采纳,超额完成任务,剩下的具体事务就跟他没关系了,所以也随国君一起回城。
回到庸仁堂,吴升设宴款待墨游和岳中:“二位此来访我,一直戮力相助,这些日子,实在让二位费心了,我之过也!”
墨游忙道:“游,向以丹师为吾师,愿以弟子礼相敬,申师有事,弟子当服其劳。”
岳中道:“每每拜访申师,不仅丹道有所长进,为人处事、眼界胸襟,无不获益,申师就不要和我们再相敬如宾了,否则我二人心中难安!譬如连山部,申师纡尊降贵,为他们这些山民蛮人诊治,仁善之心,另我二人感动莫名,我等愿为申师出力,巡诊之日,也尽一份心意。”
吴升大喜:“如此最好,二位真乃申某左膀右臂尔!”
第二十章 这就是封建
正和墨游、岳中两位丹师畅饮,闲谈丹道之际,又有庸直、卢夋、庸老叔、董大、丁冉、索老六、张小坑等人拜见,可惜冬笋上人去追赶信使燕华了,否则庸仁堂可就更热闹了——老头很喜欢这种高朋满座的场合。
庸直、卢夋和庸老叔一身整肃,进来之后整衣束带,向吴升拜倒,齐道:“某等愿入大夫门下,奉大夫为主,恳请大夫接纳!”
虽说早有期待,但这一刻到来时,吴升还是忍不住一阵惊喜。
这三位都是资深炼气境修为,其中庸直、卢夋更是资深炼气士中的顶尖好手,为人行事间,颇有国士之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原先分别是国老庸子夫和司空卢芳的门士,但均已被门主驱逐,转投自己毫无问题。
吴升笑道:“酒来!”
墨游和岳中连忙为吴升布酒:“恭贺申师,广开府门,喜纳高士!”
酒盏呈上,吴升与他们齐饮,按照礼节,与三人对拜,这三位便算是入了吴升门下,以后当称客卿门下士。
收了这三位,吴升将他们挨个搀扶起来,吩咐再设席案,自有索老六和张小坑出门张罗。他们是有备而来,酒席之类早就备好了的,当即送入堂内。
吴升把臂相携,请他们入席,高兴的向墨游和岳中道:“二位丹师,此乃我上庸名士,国君都听说过他们的勇武,夸其为虎士。今日入我门下,堪为我之左膀右臂!”
墨游:“……”
岳中:“……”
欢喜之下,吴升看向董大、丁冉等人,见他们一副跃跃欲试之态,于是笑道:“诸位戮力效死,有扶保之功,君上曾赞诸位‘壮士’,前日已经许我,可招贤士……”
这几位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各个欣喜若狂,向吴升拜倒,请为客卿门下士。
吴升当然照准,于是这几位出门一招呼,又有人抬上准备好的酒案,将内宅正堂塞得满满当当。
吴升拍着他们的肩膀,赞道:“诸位如我左膀右臂,今后助我大展鸿图!”
墨游和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