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大,赶路就慢。
他们走走停停,第四天才到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可是好去处。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入了临安,一路上笙歌处处,旌旗招展,街巷店铺林立,叫卖声处处可闻,满是人间烟火。
偶有临水之殿为一亭,李嵩的《水殿招凉图》浮现在赵荣脑海中。
又见到临江之楼与望风露台,背后一条飞廊,朝北一面的格子窗一马四箭,疏密有致。所见处处浑然古朴,不愧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
一路上不用赵荣寻人打听,圣姑自动寻路,宛如临安本地人。
“你东张西望,第一次来杭州?”
“嗯。”
“梅庄还有多远?”
“至少傍晚才到。”
赵荣闻言便决定投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去拜访。
他们一路来到距离西湖较近的悦来客栈,开了两间上房休息。
晚间天色暗沉,看样子又要下雪。
他们在客栈下方用饭,圣姑知他头一次到此,便去点西湖醋鱼。
赵荣一闻其名,已饱八分。
不过等店小二端鱼上来,竟然颇为美味。
这真是他入杭州以来的第一发现。
某位剑神的神态变化被少女观在眼中,又好奇又觉得好笑。
赵荣问:“你可想好化名叫什么?”
“你叫赵青木,那我叫蓝青萝好了.”
他追问:“为什么?”
少女挑出一根鱼叉,又道:
“剑神的妹妹不应该姓蓝吗?青就是青菜,萝就是萝卜。蓝姓妹妹喜欢什么青菜萝卜的,她都当成了好东西,还要用酒泡着。”
赵荣被她逗笑了,“其实你搞错了,我的妹妹不止姓蓝,有好多姓,数也数不过来的。”
少女又呸他一声。
这一晚上,夜里又下起雪,比山神庙那晚的雪小,风也难吹进客栈,但两人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梅庄中的人与物,牵动着他们的思绪。
早上醒来,等天大亮。
他们用了早饭,踩着雪进入白茫茫的世界。
西湖之中,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畔垂柳以冰凌为叶,似发春色,与湖光相映,实在绝美。
若不是有事牵绊,赵荣也想泛舟到湖心看雪,若有魔教圣姑抚琴为雅,那更是妙不可言。
沿着湖堤走,一路上也有游者将目光移到他们身上。
天上的小雪还在下,负剑少年戴着小巧斗笠,背琴少女撑一把油纸伞,寒风鼓动衣袂,二人步伐轻盈,徐徐隐没在岸堤柳后。
半个时辰后。
眼前又出现一条长堤,一边倚着小山,一边临湖水。
顺着小山石阶拾级而上,登山后又连过几条岔路,终见一片梅林。
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
听说梅花常在清晨的寒风中开放,繁盛的梅花像雪堆一样开遍山中,而今风雪寒梅,真乃人间盛景,观赏不尽。
过了梅林,一条大路全由青石板铺就,连到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前。
“梅庄。”
这两个大字旁署着“虞允文题”。
赵荣站在朱门之前,朝上方看了看,他只需一跃便能进入其中,但还是得走寻常路。
瞧着大门上的铜环,任盈盈走了过来。
赵荣把位置让給她。
铜环先敲四下停一下,再敲两下停一下,之后又连续数次有节奏地敲击。
寻常人到了这门口,不懂机巧,里边的人根本不会开门。
一旦强闯,这一庄高手尽出,如向问天这样的江湖顶尖人物,也在此地讨不得半分好处。
后续就近的秦伟邦、鲍大楚、桑三娘等人也会立即到场。
这梅庄是四友隐居之地,也是别有用心之人的险地。
任盈盈敲门后站在一旁,半晌后大门缓缓打开,肩并肩走出两位仆从打扮的老者。
两人目光炯炯,吸气呼气间太阳穴微鼓,他们分列左右,站位极有讲究,各有高明武艺。
右边老人枯槁的脸上无甚表情,但举止有礼,躬身问道:
“两位驾临敝庄有何贵干?”
赵荣道:“会友?”
左边那人的表情微有异动,但少年年纪太小,便露怀疑之色:“会哪位朋友?”
“江南四友皆是在下的朋友。”
赵荣的语气颇为坚定,两名老人虽有疑惑,但一听此言,也要考虑是真是假,不敢忽视。
左边老人继续道:
“我家主人十余年不见客,少侠所讲不见得为真。”
赵荣却不辩驳,只幽幽道:“无须多言,见了几位庄主自然知晓。”
两位老人眉头一皱,这少年大言不惭,他们很想直接撵人。
可外边这少年少女气度非凡,绝非等闲之辈。
他二人,一个是一字电剑丁坚,一个是五路神施令威,曾经也是颇有名头。
但从这对年轻男女身上,他们愣是瞧不出半点底细来。
想要赶人的话,便硬生生咽了下去。
左手边的丁坚又问:“敢问两位来自哪里?”
撑油纸伞的少女迎上话:“江南偏乡,太湖之畔,姑苏燕子坞。”
她声音细细,如吴侬软语,煞是好听。
施令威见她背着一把瑶琴,风采夺目,连说话都有韵调,绝不是什么乡野之人,恐怕曾经是世家望族,后来归隐入野,游戏江湖。
但是,这并不代表就与四位庄主相识。
这年纪怎么看都对不上的。
丁坚拿捏不准,不会放人,更不想因为两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去打扰四位庄主雅兴。
他也是使剑名家,见到赵荣腰间负剑,心中有了计较。
四位庄主的朋友,怎能没有本领?
“这位少侠也是用剑高手?”
丁坚说完,一旁的施令威见少年神态自若,眼中波光深邃,另外一边的少女又柔声道:
“我表哥的剑法乃是天下一绝,连姑苏的前辈高手都极为叹服。”
后边一句是她见到面前老人有争强之心故意加的,赵荣却欣然而受。
顾老先生确实叹服。
天下一绝?
这四字在丁剑与施令威耳中轰然炸响,面色登时不善。
‘想我丁坚在祁连山下单掌劈四霸,一剑伏双雄,这女娃的话委实托大,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怎敢称天下一绝?’
‘便是我丁坚也不敢,难道还能比我厉害不成?’
他面色一沉,语气不善,质问一声:“阁下高姓大名?”
他要看少年敢不敢接。
“赵青木。”
只报上名姓,一点客套话不说,足见其年轻气盛。
丁坚的手朝身后一摸,一柄长剑立时握在手中。右边看戏的施令威提醒一句:“丁兄,今日雪景极美,庄主们兴致颇浓,莫要下手太重,在此败了雅兴。”
“那是自然。”
“少侠,你若能接我三招,我便信了你的话,马上朝庄主们禀报。”
丁坚话罢,忽见雪中少年摘下头上斗笠,递给了一旁的少女。
而后笑着朝他伸手:“请。”
这竟是让他先出手。
丁坚自打被江南四友所救,入了梅庄多年,早没了当初的悍勇凶焰。
但此刻也是生出一股急火来。
一旁的施令威赶忙一退,知道兄弟动了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