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亮迅速整理几点核心。“想在一个地方这么长时间不用身份证,他首先要有固定住所,工作地和居住地也要离得很近,这样不需要乘坐交通工具,也就不会被巡逻民警发现。再就是生活区域的视频监控不密集。”
“陈浩山还存在伪装成流浪者的可能。”展峰补充说。
永元市十三个行政区里,修平属经济欠发达地区,城中村不在少数,大街小巷,蓬头垢面的流浪者也比比皆是。根据这种泛泛的推测,想找到陈浩山,无异于大海捞针。
嬴亮再次研究了陈浩山的话单,发现在为数不多的通话中,有一个固定电话,他曾经拨打过两次,第一次通话时长为8分24秒,第二次为57秒。
通过电信部门的反馈,该号曾被多家公司使用过,其中有汽车租赁公司、房地产公司、担保公司以及传媒公司。换公司不换电话的情况,说明几家公司可能使用了同一个办公地点。
“陈浩山为何会得知这个号?答案只有一个,他可能看到了招聘广告。那么是什么心理,驱使他拨打的电话?只有一种可能,为了获取经济来源。”司徒蓝嫣如此分析道。
“永元市那么大,招聘广告多如牛毛,在陈浩山为数不多的通话记录中,他为什么要单单拨打这个电话?而且还拨了两次?”嬴亮犹有不解。
司徒蓝嫣道:“人作为生活中的个体,在试图重新融入社会群体时,需要一种归属感。它是个体与所属群体间的一种内在联系,没有归属感的人,会对从事的任何事情缺乏激情。只有归属感得到满足,人才会对其他事情提起兴趣。这就好比一个人到陌生的城市出差,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宾馆落脚。此时的宾馆,就成了这个人与城市建立归属感的纽带。”
司徒蓝嫣看向不发一言的展峰,“展队,陈浩山能有心思去找工作,说明他找到了落脚点,而这个落脚点一定距离招聘广告不远。”
“他的两次通话:第一次时长为8分24秒,第二次为57秒,两次通话间隔二十二小时。看来,他第一通电话应该是在咨询岗位,考虑了一天后,拨打的第二个电话,就是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拒绝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再次拨打。”嬴亮的思路跟得很紧,看到展峰微微颔首,嬴亮顿时觉得心情松快了一些。
展峰的确能耐不凡,或许一时之间难以望其项背,可嬴亮也不想老落在师姐后头。
“陈浩山身背命案,不会频繁更换工作,如此一来,只要查到他进了哪家公司,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会有迹可循。”展峰对嬴亮说,“查一下电信部门,调取几家公司的开户时间。”
嬴亮动作迅速,最终确定,陈浩山呼入时,该号码是一家名为“国洋地产”的公司在使用。当年地产公司刚刚成立,急需招聘劳务人员,提供的岗位主要有:保洁、物业安保、水电维修。
根据规定,安保人员必须至派出所备案,水电维修要掌握一定的技术,需要考取证件,那么,不需要身份证的工作就只剩下保洁了。
保洁员的工作地,主要在该公司开发的小区内,这个工种又细分为:楼道清洁、小区地面清洁及垃圾倾倒。前两个工种多为女性从业者,而垃圾倾倒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只能由男性从事。
陈浩山要是从事垃圾倾倒,可谓好处多多。首先工作环境恶劣,平时不会有人靠近;其次不管春夏秋冬、黑夜白昼,任何时间戴口罩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非常便于隐藏身份。
国洋地产在永元市有多个楼盘,而在修平区只建了一个成规模的小区,名叫“金融祥和苑”。该小区面积不大,负责垃圾倾倒的有三人,其中名为胡浩的48岁男子,立即进入了专案组的视线。
物业经理当然不敢怠慢,一见到专案组就把胡浩的事交代了个底儿。
胡浩从小区建成之初就在这里负责垃圾清理,从业时间足足十四年。他性格古怪不健谈,不管什么时候都戴着一副厚厚的黑色口罩,平时也不跟人来往。
眼下他本人租住在小区对面的塔楼里。塔楼前身是修平职业学院的学生宿舍,楼高33层,因造型如同塔,由此得名。
2002年,学院停止招生。在塔楼建造时,学校拖欠了大量工程款,为了偿还欠款,塔楼的产权被分割成多份用来抵账。塔楼内原本的学生宿舍,被林林总总的业主改得面目全非,楼内的住户,也是鱼龙混杂。
吕瀚海沿着楼层大致数了一下,每一层分为南北两排,每排有十二个房间,也就是说整栋塔楼可供居住的房间有七百多个,如果没有明确的地址,要想在这里找到胡浩只怕也并非易事。
虽说胡浩已是瓮中之鳖,但只抓到他这个人,却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案件发生太久,能够直接定案的证据并不多,最好的结局,就是在他的住处将他抓获,这样说不定还有可能在他销毁证据前,找到一些线索。
四十五
嬴亮首先提出可以守株待兔,等胡浩下班后,尾随跟踪,等他回到出租屋,一举将其抓获。
这种方法固然可行,但风险却很大。专案组对楼内的情况并不了解,一旦有陌生人进入,会不会暴露了行踪,这都不太好说。
正规途径既然走不通,隗国安就想到了吕瀚海,专案组就属他鬼点子最多。本案的好几个难点,都靠他才得以疏通。
隗国安一找吕瀚海,道九当即就给出了一条妙计:既然跟踪风险较大,为啥不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制造一场混乱把这个胡浩引蛇出洞呢?
方法说透了也很简单:贴出告示,说明晚上八点电路检修,十点钟恢复供电。这天气室外平均气温在二十七八摄氏度,一旦停了电,屋内绝对待不住人。
为什么是停电两个小时?因为低于一个小时,闷在屋里玩玩手机也就过去了;高于两个小时,时间又过长,供电局说不定会因此接到投诉。所以两小时是最佳选择。
当然,停电时间也存在灵活性,只要专案组发现胡浩下楼,就可以立即送电,接着趁乱跟在胡浩身后,就能找到他的住所。
吕瀚海的法子虽是反套路,可效果倒是极佳。当晚8点40分,胡浩被专案组堵在了3312的出租房里。
这间屋子面积就十来平方米,门南窗北,长方形结构。进门右边是一张高低床,下床起居,上床堆放杂物。门的左边是一排组合柜,柜面上凌乱地摆放着电磁炉、锅碗瓢盆等厨具。房间里面最值得注意的,莫过于架在窗子上的那台高倍望远镜。司徒蓝嫣心头一动,来到镜头前看去,发现镜头那头,陈星夫妻俩正在饭店门口搬送货物。
司徒蓝嫣转头看向坐在床上的胡浩,心情有些微妙。这个哥哥,倒真是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情真意切。
人已抓到,展峰便立即提取了“胡浩”的血样,经DNA比对,他就是专案组苦苦寻找的陈浩山。因有重大作案嫌疑,他被扭送至永元市公安局接受调查。
展峰随即对其住处进行了全方位勘查。除三份《法制日报》外,室内并没发现更有价值的物证。
不过本案也并不是没有定案的证据:首先,王沐被杀案,专案组拿到了煎饼摊王婆的目击证词。
其次,第三起李红然被杀案,专案组提取到了嫌疑人的成趟足迹,通过比对步幅、步角、步态、磨损痕迹等特征,发现与陈浩山的足迹样本完全吻合。
最后,隗国安在三起案件的监控中,均找到了他的模糊影像。
至此,“0617系列杀人案”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凶手陈浩山,已是在劫难逃!
四十六
讯问室内,已过不惑之年的陈浩山佝偻着身子坐在审讯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椅子为铁质,焊有手环、脚环,坐上之后,手脚均会被卡死,十分不好受。按照规定,为了防止命案嫌疑人撞击头部自残,审讯时还需捆绑扎带使其不能弯腰,但展峰并没有这样做。
常年跟垃圾打交道,陈浩山的衣着跟流浪汉无异。摘下口罩,下巴上的络腮胡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因长时间不洗澡,他露出的皮肤上可见片片垢斑,浑身散发着无法言喻的气味。
展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从进入办案区到现在,已过去了十个小时,检验结论也给你看了,陈浩山,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陈浩山望向展峰,沙哑着嗓子道:“十五年了,我整天夹着尾巴做人,到头来还是这个结局。”
“你应该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些话,其实都是真的。”展峰静静地看着他,十多年的苦日子已经彻底改变了陈浩山,现在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心狠手辣的凶手。然而,就是眼前这个流浪汉一样的家伙,终结了三条活生生的性命,也间接地害死了一个花样少女。
陈浩山叹息道:“你说得对,打从我收到一条群发短信,说公安部成立了专门侦破旧案、大案的专案组开始,我就有预感,我迟早会被抓住!”
展峰捕捉到熟悉的“短信”二字,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追问。陈浩山刻意隔绝与外界的联络,必然不可能把那条短信留到现在。
“咱们就不绕弯子了,说说你的作案经过吧?”
“你们有没有去找过王汝?”陈浩山抬起脸。
“找过,他整了容,但我们还是有办法查出,他就是当年自杀女孩莫汁的父亲莫士亮。”
陈浩山苦涩地道:“他的整容很成功,要不是我偶然在他的屋子里发现了莫汁的日记,我也不敢相信他就是莫士亮。”
“放心吧!我们肯定,他已经彻底放下了,以后也不会对陈星构成威胁。”
闻言,陈浩山并没有什么欣喜之色,“我知道,我现在也能真切地感觉到,十七年前他出家时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肺腑之言。”
“既然你知道他已经放下,为什么还要做那三起案子?”
“我放不下,”陈浩山的目光与展峰对视到了一起,“你知道吗?有一种关,是自己的关。我和陈星虽然坐了牢,但绝对抵不了莫汁的一条命!”
“所以,你就用三条无辜的性命,去弥补你内心的愧疚?”展峰的声音瞬时降低了温度。
陈浩山露出有些疯狂的目光,“我不管你们怎么看,在我心里,她们三个就是死有余辜。要不是她们在学校里风言风语地传话,莫汁不可能自杀,比起我和陈星,她们三个更加可恨!”
“……”展峰无言地看着陈浩山扭曲的脸。
逝者无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通过线索推理,连专案组也无力还原。虽然在他的冥想中,他觉得当年只有十多岁的三位少女并不像是恩将仇报的传谣者,但将心比心地说,倘若真是陈浩山说的那样,那么三名被害人与莫汁的死,确实有直接关系。就算陈浩山此时言语过激,展峰也不好反驳他。站的角度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也不同,就算争个脸红脖子粗,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展峰只能等他心情平复,再开始问话。
见展峰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陈浩山误以为,连警察都认可了他的想法。人就是这样,你跟他吵,他就来脾气,一旦你顺着他的性子,他反而什么都不避讳。
事已至此,陈浩山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在要了一杯水喝下之后,他主动开口,把当年的种种全盘托出。
“我爸就是个混子,年轻时在夜场瞎搞,有了我。亲妈千辛万苦把我生下来后,他也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后来他替人出头,蹲了监狱,我妈寒了心,丢下我跟一个老板跑了,我们至今都没见过面。”
“我爸服刑时,我才刚满10周岁。他走时没给我留下一分钱,你说我一个小孩子,指望什么养活自己?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富裕,我就是扒垃圾堆,都找不到一口吃的。实在饿得受不了,我晚上就去附近的农村扒田地,田里有什么,我就吃什么。那几年,我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好在我爸出狱后,浪子回头,做起了正经生意,还给我找了一个后妈。她叫叶荣,为人老实本分。我从小到大,从不知道什么叫母爱,直到她带着弟弟来到我家以后,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有个妈疼,真好!”
“那几年,我跟着我爸炸臭豆腐,我妈……虽然不是亲妈,我就把她当我妈了,她就在家料理家务。弟弟上学,日子虽过得紧巴巴的,但很是幸福。”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爸的死对头歪脸出狱后,处处针对我们家,我爸忍不过,就带着一把刀跟人拼了命。这么一搞,他是痛快了,留下我们娘仨抱头痛哭,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为了给他送终,我们欠下了好几万的外债,为了扛下这个重担,我妈起早贪黑打豆腐。她本来就有类风湿,不能沾水,可为了还债,我们也没别的法子。”
“我爸在世时,豆腐都是他做,也怪我学艺不精,他走后,我根本做不出他那个味道。眼看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弟弟也只能辍学在家。这时,我妈因长期浸水做豆腐,类风湿已经彻底让她失去了劳动力。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一瞬间老了10岁,弟弟要吃饭,我妈要吃药,我这个当哥哥的,却根本想不出挣钱的法子。”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我心想,既然老天爷不给我们活路,那我只能剑走偏锋。当晚,我就揣着一把砍刀上了路。在最落魄的那几年,我曾跟小混混劫过几次道,后来我们被派出所团灭,好在我不满10周岁,当晚就给放了出来。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出去抢劫,我也算有些经验了。谁知道呢,弟弟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只好带着他一起干。那时候年纪小,想法也简单,就是觉得多个人多个帮手,可以抢到更多的钱。我完全把我妈交代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交代的什么?”悔恨交加的陈浩山,让展峰有了一问的欲望。
陈浩山摇头道:“我妈告诉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堂堂正正做人,还让我照顾好弟弟,不要让他误入歧途。我妈对我恩重如山,可到头来,我还是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弟弟比我多念了几年书,他建议只抢学生,虽然学生身上的钱不多,但学生胆子小,没人敢报警。就算个别人告诉家长,大人也不会因为那块八毛的大费周章。”
“弟弟的提议很对,我们连做了十几起都手到擒来。随着案子越做越多,犯罪就像吸毒一样,习惯了不劳而获,你就再也戒不掉了。”
“直到那天晚上,我和陈星劫了三名女学生,就在我们准备收手时,莫汁走了过来,她叫嚣着要报警抓我。说实话,我那时候一直认为,如果父亲没被警察抓,就不会得罪歪脸,不得罪歪脸,我们也不可能沦落到以抢劫为生。”
“当年的我,整个人就像是钻进了死胡同,根本走不出来。只要有人在我面前提警察,我立刻爆发。莫汁想吓唬吓唬我们,可她并不知道,她这一喊,立马就激怒了我。我一把就拉住了她,对方要是个男孩,我顶多会揍他一顿,可莫汁是个女孩,我没有打女孩的习惯。也就在那极短的时间里,我竟想到了从小亲妈带我去坐台时的情景。记得有一次,亲妈把我塞进柜子里,她在屋里接客。我透过缝隙,发现那个男的撕碎了她全身的衣服,还把她身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那天接完客,亲妈哭得很伤心,那一幕,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也许是我把莫汁当成了发泄对象,我就学着那个嫖客的样子,撕开了莫汁的衣服,就在我脱下裤子的时候,弟弟拦住了我。”
“说到我妈,我总算醒了过来,看着衣衫不整的莫汁,我知道我们完了。几块钱家长不会在意,可任何家长都不可能接受眼前这副场景。我带着弟弟逃离了现场,当跑到了家门口的三岔路时,我让弟弟先去桥洞下躲着,我跑到了刘姨家里。刘姨和我们是邻居,她经常来我们家买豆腐,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我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就希望我们被抓后,她能帮忙照看继母,作为条件,我写了一个字据,把宅基地无偿赠送给她。”
“那晚,我刚从刘姨家离开,就被派出所民警抓了个正着。”
“我和陈星被分开审讯,没过多久,便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起初,派出所是按照抢劫、强奸未遂两项罪名,把我们关进了看守所,可程序走完,他们还是没有找到被抢的三名学生。后来听律师说,她们三个在学校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导致莫汁在家中自杀,要是这三名学生无法找到,那我和陈星的行为,就会被认定成莫汁死亡的诱因。按法律规定,属加重情节,会被顶格判刑。可找到了三名学生,我们的那起抢劫案件则会被并案处理,到时数罪并罚,判得会更重。案发之后,警察就给我看过一些学生照片,我当场就认出了那三名女生,但我天真地以为,少一桩案子能轻判,结果却……”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恨她们了吗?”陈浩山冲着展峰咧开嘴,难听地笑起来,“她们可不只是害了莫汁一个人,还有我,还有我弟弟,我们在牢里本来不用待那么多年,而莫汁的爸爸,也根本不会那么恨我们,我弟弟一家人也不会活在生命的威胁里。”
“我也清楚,要不是因为我,我妈不会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弟弟也不会时常被打得遍体鳞伤。我当年有手有脚,干什么没饭吃,可我为什么偏偏要去抢劫?可世上哪儿有后悔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我妈的遗愿,照顾好弟弟,不再让他误入歧途罢了!”
“有句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想得倒是美,可天意并不会轻易放过我。从监狱被释放后,我们去派出所上了户口,片警告诉我们,莫汁的父亲莫士亮离奇失踪,让我们多加小心,一旦遇到紧急情况,第一时间选择报警。”
“想起法院宣判时,莫士亮大喊不服,我的神经就紧绷起来。我真的担心哪一天,莫士亮会在我们俩背后捅刀子。所以,我告诉陈星,不管找工作也好,外出也罢,我们两人必须一起,不能落单。”
“陈星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我俩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才误打误撞摸到了七月餐馆。”
“老板王叔,你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想来也知道他都做了什么……现在他皈依了佛门,不会跟你们说谎。总而言之,那个时候我珍惜这份工作,也把他当个厚道人。他还给我介绍亲事,我就觉得什么都应该可着我弟弟,就我们那点钱,一个娶老婆,另一个就得打光棍。我跟王叔说了以后,卖菜老付家的闺女,就那么变成了我的弟媳妇,婚房还是王叔给拿‘大头’置办的……”
“等到我那侄女生下来,我们跟王叔之间,早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雇佣关系了。他就是我们在这世上的另一个亲人,我们也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疼。”
“可谁知道,报应终究是来了……王叔信佛,每逢星期一上午,他会雷打不动在自己的屋里摆一次沙盘。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莫士亮,由于心里烦躁,我便去找了王叔。在聊天时,我把憋在心里的所有事跟他和盘托出。”
“在谈话间,我明显感觉到,王叔的语气很冰冷,与平时和蔼可亲的面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不知是哪句话说得不合适,在我询问王叔缘由时,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凡事都有因果,比起你兄弟俩,那三位袖手旁观的女学生,更加可恨。’说完,他把辛苦摆了一上午的沙盘,全部扫进了垃圾桶。”
“我有些不解,就问:‘费了那么大劲摆好的,为什么要毁掉?’王叔起身丢下一句话,他说:‘只有在最美好的时刻将其摧毁,才会让人感到真正的绝望。’”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仿佛有一丝刺骨的凉意直戳我的心窝。我看着地上被毁的沙盘,竟有些不知所措。往后的几天,我越看王叔越像一个人,就是莫汁的父亲莫士亮。”
“当年在开庭时,我站在被告席的外侧,公诉人在宣读证词期间,我在悄悄打量着旁听席上的每一个人。其中有一位,我印象很深刻,他习惯时不时用肩膀蹭自己的脸颊。我起初并不知道他是谁,直到他大声喧哗,当庭表示抗议,我才知道他就是莫士亮。”
“莫士亮是印刷厂的工人,站流水线时,双手难免沾上油污,工作只要出汗,就只能用肩膀蹭一蹭,所以很多印厂的员工都有这个习惯。王叔也有,他解释说,他是油性皮肤,毛囊容易堵住,用肩膀蹭比较解痒。”
“王叔是我们的恩人,我一般不会把他跟莫士亮扯上关系。直到我发现他有些不对劲,才越想越后怕。于是,我做了一个假设,如果王叔就是莫士亮,那他说的那句‘在最美好的时刻将其摧毁,才会让人感到真正的绝望’,该怎么理解。”
“弟弟成了家,生了宝宝,还有了稳定的收入,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我也学会了一门手艺,就算离开七月餐馆,也能谋条生路。这个时候的我们,绝对可以算是‘最美好的时刻’。想到这里,我真的怕了。”
“在监狱服刑时,我跟狱友学会了开门溜锁的手段。我趁王叔进货的空当,悄悄进屋,打开了他上了两把锁的柜子。在他的抽屉里,我找到了莫汁的照片,还有一本日记——我的猜测那么离谱,最终还是得到了证实。”
“说实话,我当时想,趁王叔还没动手前,一命抵一命,杀了他再自杀,保住弟弟一家。可思来想去,我还是下不了手。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况且王叔待我们不薄。说一千道一万,他这么做的目的,还是为女儿报仇。既然我下不去手,那就以命换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