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本纸质卷宗,加一个物证箱。”展峰说着,把东西举到了镜头前。
“没错,就是这些。”
展峰翻开卷宗,勘查笔录里的一串鞋印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足迹是在什么情况下提取的?”
“为了引出团伙,我们安排线人下了张订单,可惜的是,就在时机成熟准备收网时,团伙成员说了句暗语,线人没对上来,发现苗头不对,团伙成员全逃进了深山。我们循着团伙逃跑的方向,提取到了这几串足迹。”
展峰打开那个完全密封的物证箱,从箱内取出了一个散发着恶臭味的黄色包裹。虽然包裹仅有沙包那么大,但气味却足以让全场人窒息。
隗国安捏住鼻子嫌恶地看着那个玩意儿。“我靠,这是什么东西。”
牛磊在那边发出笑声:“那是从团伙逃跑的路上捡到的,暂时还不清楚用途。”
展峰拿着物证盒,仔细闻了闻。“是化学工业常用的苯基二氯化磷。这东西常温无色透明,是液体,有一种刺鼻臭味,大量吸入会让人感到头痛、恶心,能让动物产生不适,所以还有另外一种用处,可以充当气味标记。”
展峰收起证物盒,嬴亮忍住恶心问道:“他们用这个做什么?”
“在环境较为复杂的地方,沿途投放这种气味标,可以在夜间循着气味判断路线。苯基二氯化磷具有吸水性,在加入某些物质后可以延缓分解时间,不过这种拳头大小的气味标,使用寿命最多也就一个星期而已。”
“市面上能买到吗?”司徒蓝嫣仍然捏着鼻子,显然这个味道对女性的冲击力要大得多。
“化工零售店有,大概是5公斤的样品装,售价400元左右。不过制作气味标的话,5公斤可以用很长时间。”
牛磊突然被挤出了视频画面,取代他的,是一位肩扛两杠三星的中年男子:“展队,不知您有什么高见?”
展峰从对方说话的声音判断出,他应该就是林业公安的一把手——陈局。展峰想了想,才道:“我觉得要找到团伙的下落,目前有几项重要的工作需要开展,不过……”
“办案你们是行家,展队但说无妨。”画面那头的陈局显然知道展峰在忌讳什么。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展峰说,“第一,先排查兰阳市的所有化工零售店,调取销售记录,让店主回忆是否有人冒充厂家,来购买苯基二氯化磷的样品。第二,从卷宗内拍摄的三组鞋印看,团伙成员穿的是军用特战靴,鞋底磨损特征不明显,可能是新鞋。”
“他们入林之后会遇到各种不可预测的天气。水、泥、石、沙都会影响鞋子的二次穿着。黑狐团伙既然做的都是大订单,身上一定不缺钱。几百元一双的特战靴也不是什么大开支。”
“我怀疑团伙在接单前,会集中采购一批新的装备,特战靴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接下来,还要派人核查全市的军用劳保店,看有没有人频繁购买黑色皮质防水特战靴。”
说到这里,展峰停了停,留出记录时间,当听到对面的陈局说出“请继续”时,他这才说:“另外,记得派一组人协调网安部门,电商的购买记录也要逐条查询。第三,从成趟足迹特征看,团伙成员身高在一米七以下,年龄介于35岁~40岁,行动灵活,身手敏捷,加之会调制气味标,我怀疑团队中不少人都有参军经历。”
“不对吧?我国男性征兵最低入伍身高是一米七啊!”嬴亮疑惑道。
“说明他们不是普通兵种,警觉度这么高,反侦能力特强,恐怕只有侦察兵符合条件。”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陈局才感慨道:“我们可以联系人武部,把符合年龄段的侦察兵信息全部梳理出来,逐个分析。”
“从打电话到给出明确的办案思路,展队不过用了一个小时。专案组真是卧虎藏龙啊!”陈局说完这句,才挂上了电话。
然而有此感慨的又何止是林业公安的人?专案组其他人看向展峰的目光,也都带上了微微的崇拜。
三十五
当天下午,陈局调集了全局130名警力,分为五组开展工作。俗话说得好,众人一条心,石山变成金,临近傍晚,每个调查组的结果就反馈过来了。
一组为化工店核查组。他们查实,一年前,有人在兰阳市塔温县“吉成化工店”买走了两瓶苯基二氯化磷,因为购买这个的人很少,所以店主回忆出了一些情况。购买者操本地口音,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穿着一身迷彩服。
二组为劳保店核查组。调查结果与展峰猜测相符,有一名男子曾频繁在克伊县各大劳保店内购买特战靴、尼龙绳、纺布手套等物品。男子戴着帽子、口罩,不以真面目示人。调查组在一家店内,拷贝了一段模糊的视频资料。
三组为网安协调组。经查,黑狐团伙无网上购买记录。
四组负责对接人武部。全市符合条件的退伍侦察兵有将近200人,名单已调回,待下一步跟进。
“名单交给你。”展峰吩咐嬴亮,“从里面剔除三类人。第一类,转业后有固定工作的。第二类,本人不在兰阳市的。第三类,转业后经济水平高的。”
“为什么?”嬴亮一边筛选一边问。
展峰伸展了一下身体。“有固定工作犯不着冒险;人不在兰阳市,不熟悉地理,没必要千里迢迢跑过来;至于转业之后有钱的……”
展峰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
“按你的要求,表格上只剩下这些人。”嬴亮已意识到展峰的能力不容小觑,所以有了点从他身上学点本事的心思。
EXCEL表上最终还留有二十几人,展峰瞥了一眼。“把消费水平较高且长期活跃在兰阳市的一批人挑出来。”
随后,嬴亮调出了银行卡的消费记录逐个分析。很快,胡中其、邵亮、葛胜龙、陈雪志、蔡广利五人进入了专案组的视线。
展峰让嬴亮将五人的照片打印出来,由林业公安分发给店老板,其中化工店老板认出,前来购买苯基二氯化磷的人就是葛胜龙。
为了防止老板的记忆存在偏差,隗国安更是把从劳保店调取的视频放大,利用美人尖头发特征,确定购买作战靴、尼龙绳的也是葛胜龙。只要盯住了一个嫌疑目标,专案组就能够顺利地核实黑狐团伙其他四人的身份了。果然,胡中其、邵亮、陈雪志均涉案,而蔡广利在某次猎杀负伤以后,弟弟蔡广胜加入了这个团伙。自从上次虎口脱险,黑狐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看着形势开始好转,他们正准备再大干一场。
林业公安掌握了这群家伙的身份信息,出动了一百余名警力,按图索骥一路追踪,将五人团团围在了山上的木屋中。抓到人的时候,木屋冰箱里还有几十条穿山甲没有出手。
“林业公安警应该有人跟你说过了,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协助我们专案组找个地方。”展峰走进审讯室,看着那位号称“活地图”的二当家葛胜龙,他就是专案组费尽周折要找的人。
“能立功减刑吗?”当过兵的葛胜龙知道这回栽得不轻,眼里露出渴望的神色。
“古银杏林,记得吗?附近有没有水源地?最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发现过有人居住的痕迹?对了,水源附近还有刺柏,树龄十年以上的那种。”
葛胜龙表情有些迷茫,慢慢地眼神却锐利起来。“我想起来了,在盆口山的最深处,有一个山洞,洞口摆放着生活用品。”
“山洞?里面是什么情况?”
“生活在大山最深处的人不好惹,那些家伙跟原始人也差不多了,所以洞里面是个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葛胜龙仰头看着展峰,却不看他身边肌肉强劲的嬴亮,因为从展峰走进这个房间,他就看出这个警察身上的气势不简单,绝对是一个主事人。
“这点内容,够不上减刑。”展峰平静地说。
“我的脑子能带你们去。”葛胜龙吸了吸鼻子,手指太阳穴,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这下够得上了吧!”
三十六
“GPS可以定位到那个区域……”车里,嬴亮看着手里的9毫米口径的转轮手枪说道,“但是凶手肯定有强悍的野外生存能力,用枪的事就交给我了。”
这是他从市局申请的配枪,身为全省“大比武”[11]冠军,对嬴亮的大包大揽,专案组内完全没有意见,尤其展峰,似乎有额外给嬴亮表现空间的意思。警保提出要不要增派人手时,嬴亮也直接一口回绝了,凶手对大山过于熟悉,万一人多了打草惊蛇,再想找到他,只怕又要费一番工夫。
“活地图”葛胜龙全面配合,他给专案组制定了入山攻略,一路上会遇到什么地形,哪些药品可抵御毒虫攻击,在哪里适合安营扎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有了这份攻略,进山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冒充户外探险队的专案组沿着导航路线,开始朝盆口山腹地前行。
隗国安私下跟吕瀚海达成了协议,以每天300元的价格雇他当脚夫,帮他负重勘查器材。
两天后的傍晚,专案组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附近。众人站在高处往下俯瞰,盆口山的地形与洗脸盆有些相似,最中间是一片平地,周围群山环绕,一条溪流自西向东将平地一切两半。溪流的北侧能看到一处天然洞穴,洞口呈开放式,高约一米,洞里光线昏暗,用军事望远镜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
洞口外侧人为地拉出许多藤蔓,几件褴褛衣衫在藤蔓上随风摇曳。西边燃烧着一堆篝火,袅袅轻烟时而盘旋向上,在达到某个高度时被风吹散。
溪流附近长满高大挺拔的刺柏,泛黄的树桩上能看到零星漏白的鱼骨。溪流往下是一处被人工挖掘的池塘,长方形,有十四五平方米,周围有青苔。东西两侧挖有一进一出两个引流口,溪水顺流而下穿过池塘,可以净化池塘内的水质。
展峰最后一个放下望远镜,对旁边的嬴亮点点头。后者从山坡上一跃而下,穿着迷彩服的身影宛若矫健的猎豹,迅速地穿进山林。
吕瀚海坐在隗国安耳边低语:“篝火没灭,人肯定没走远,这家伙中午吃的鱼,腥味重啊!估计晚餐要打点野果回来清清口,咱们猫在这里守株待兔不就行了,肌肉亮他急个毛线啊!”
隗国安觉得好笑,“你这一路嘴就没闲着,咱们就五个人进山,要是凶手发现了,他不回来,那咱们就这样傻等?总得有人探探路吧!”
吕瀚海想了想,不服气地反驳:“那我就搞不明白了,既然知道可能打草惊蛇,干吗不多调些人过来?肌肉亮的师兄不是有直升机吗?直接飞过来多省事,我这一来一回,顶多赚你1200元,走这么远,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隗国安心疼地说:“1200不少了,你一个月才开多少工资?”
吕瀚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欠条,在他面前甩了甩。“我呸,钱在哪儿呢?你这白条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隗国安哈哈一笑,“最近不是手头有些紧吗,你放心,这个账我绝对认!”
吕瀚海无趣地收起欠条。“我说啊!咱俩一码归一码,我就是个司机,你把我薅过来,这可属于加班,加班工资你也得付!亲兄弟明算账!”
隗国安哭笑不得地捶他一下,“我看你呀,就是钻进钱眼里了!”
“你还说我,你哪回不是蹭我的烟抽,你自己算算,都蹭我几包了!”吕瀚海故作生气。
“打住,”展峰端着望远镜,指了指前方,“嬴亮让我们过去。”
吕瀚海拿起望远镜,镜头那边的嬴亮挥舞着手臂在空中画圆,这是之前约定好的手势。一旦确定洞内安全,不管凶手是否在场,都要率先提取物证。
人跑了还可以再找,物证要是灭失了,就有可能再也无法复原,那这一趟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吕瀚海心中有些忐忑,拽着隗国安的衣袖说:“哎,我说老鬼,到底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来着?这凶手……我想着就不得劲儿。”
隗国安把东西拿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这个!你哪只眼跳,就哪只眼跳财,这总行了吧!”
吕瀚海咂吧咂吧嘴。“谁有时间跟你开玩笑,我这眼皮老跳,心里挺硌硬会不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要发生早就发生了,也不会等到现在!瞧你那胆子,再说,嬴亮身上可有枪,怕啥!”
吕瀚海翻着白眼朝他竖起大拇指。“得得得,你们厉害行了吧!有枪了不起。”
从望远镜里看去,埋伏地与山洞间几乎近在咫尺,可走起来却要了吕瀚海的老命!尤其有一段路还是一条狭长的陡坡,倾斜角75°以上,他背着东西差点从山顶上滚下来。
到山脚时,嬴亮冲上来,一个个把专案组成员搀到平地上,唯独到了吕瀚海这里,吕瀚海都伸手等着了,嬴亮却根本撒手不管。
吕瀚海气得牙痒痒,冲着隗国安大喊:“老鬼,背的可是你的东西,摔坏了我可不管!”
正在听汇报的隗国安连忙转身。“嘘!别说话,凶手可能就在附近!”
吕瀚海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鲁莽,他猫下身子跨过沟壑,一步步挪到了平地上。还没等他歇口气,隗国安一脸严肃地朝他走了过来说:“洞里边发现了大量的血衣,这里就是分尸地。”
吕瀚海一阵恶寒,缩着脑袋四处看看:“有没有发现凶手?”
隗国安摇头。“不在洞里。篝火余温不足,看来他离开有段时间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展队吩咐你和嬴亮在洞口看守,我们其他人进洞提取物证!你把勘查器材放下来,我背进去!”
吕瀚海下巴都掉了。“什么,让我和肌肉亮一组?有没有搞错?他这么牛还有枪,让他一个人守着不行吗?我陪你们进洞!”
“不行,你没有现场勘查的经验,进去后会破坏物证。你就在洞口好好守着,我们很快出来!”
吕瀚海做出吐血的样子,“哎!真是烦什么来什么!”
吕瀚海跟嬴亮在洞口互翻白眼,其他人则朝洞里走去。
山洞入口形同一张张开的鲶鱼嘴,洞里边还有两个弯头,不是直来直去,洞壁上可见大量人工雕凿痕迹。
“是人工改造后的天然洞穴。”展峰说完回头,把嬴亮与吕瀚海叫进来,一人占据一个“嘴角”的位置!
吕瀚海看看走进深处的三人,有些毛骨悚然,对嬴亮硬挤出个笑容,“哎,我说肌肉亮,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凶手真不在洞里?”
嬴亮警惕地看着周围,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关你屁事。”
吕瀚海指了指头顶,气哼哼地说:“这里到处都是树,你可别忘了,凶手能把百十斤的木箱放到几十米的树上,攀爬能力可比猴子还厉害,树上边你瞧了没?”
他只是随口一说,可却把嬴亮吓得立马抬头。
在本案侦破过程里,嬴亮一直处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尴尬境地,争论起功过,他还比不上吕瀚海。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一次表现的机会,他当然想好好在师姐面前露个脸。可过分的自信就是自负,刚才勘察地形时他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地面,树上头的情况,他还真没怎么在意。
见嬴亮小心翼翼地朝洞外探出头,吕瀚海立马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压低嗓音说:“肌肉亮,你不是吧,难道你真没注意树……”
话还没说完,吕瀚海忽然感觉脖颈上一阵刺痛,当他想伸手去摸时,突然脚一软,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看见自己的老对头嬴亮也扑通一下倒在了面前。两人互看一眼,吕瀚海心道:“完蛋了。”旋即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三十七
哗啦一声,一盆冷水泼在了吕瀚海的脸上。睡梦中的他,微微张开嘴巴,舌尖传来的清冽味道让他逐渐清醒过来。四周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吕瀚海使劲摇了摇头,努力睁开双眼。
在他正前方的四棵刺柏树上,展峰、司徒蓝嫣、嬴亮、隗国安被藤蔓牢牢捆住,三人已醒来,只有隗国安还在一无所知地打着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