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瀚海有些歉意。“是不是因为我频繁得拖儿,报案的太多,大执事这次要怪罪下来?”
豹头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说:“我们区最近报案的是不少,但九兄弟每次得拖儿,选的位置都不错,基本上没给冯大眼儿留下什么证据,你放心,大执事不会因为这个而怪罪。”
三人正说着,一位身穿工装服的男子从祠堂的石碑后走出,那人也戴着一副面具,发质乌黑油光,身高不足一米七五,但行步如风,一看就是练家子。那人一抱拳道:“刚干完活儿,还没来得及换身行头,请九兄弟见谅。”
按照江湖规矩,在不知对方名号前,只需以礼还礼。四人中,老烟枪职位最低,待吕瀚海行礼结束后他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行的大执事,江湖雅号‘浪得龙’。”
吕瀚海再次抱拳。“小弟道九,见过大执事。”
“不用这么客气,我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九兄弟的情况,我也听他们说了,尤其是行走堂的堂主双鹰,对你是赞赏有加啊。”
“各位荣行的兄弟过奖了。”
“听说九兄弟是受恩师之托,来我市寻亲?”
吕瀚海连忙正色道:“正是!”
浪得龙不客气地问:“按理说这种小事,跟我们言语一声,我们一般不会拒绝,干吗要去局子里加了个锁(取保候审)?”
吕瀚海叹了口气:“回大执事,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线索有限也不知要在贵地耽搁多久,我又行踪不定,找不了固定工作谋生,只能借瓢饮水。为了不跟贵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才出此下策。”
浪得龙了然地点点头。“可你加了锁,在局子里就等于上了榜,说不定哪天就会收进号子,这事你怎么解决?”
吕瀚海早就对这个问题胸有成竹。“不打紧,我事先已考虑周全,我那天取的拖儿,是一部老款华为手机,就算送到物价局估价也不会超过500元,达不到量刑标准。另外我没有犯罪前科,正常情况下案子走不到检法部门。最多一年后脱了锁(解除取保候审),就不再有人追究。”
俗话说不怕流氓胆子大,就怕流氓有文化,扒窃作为盗窃罪的一种,在定罪量刑上,仍是以物品价值为准。除有价证券外,被盗物品的价值高低,都要参照物价局给出的价格认定报告。别说老款手机,就算是刚出的新款,只要使用过,就会存在折旧费。正如买车的人都喜欢说这样一句话“新车开出4S店,总价就要少一半”,一部旧手机的估值会远低于市场价。要是估出的价值,达不到量刑的标准,取保候审到期解除后,案件的刑事程序就圆满结束了。
浪得龙作为荣行的大执事,相关法律自然也懂一些,不过用这招下套,他也是想都未曾想过,见吕瀚海能如此从容应对,浪得龙心里对他又增加了几分信任。“不愧是法堂堂主,能想到这种方法,在下也是佩服。”
吕瀚海连称不敢。“大执事言重了,我是逼不得已使出的小手段。”
浪得龙捋着下巴上的短须,正纠结着该怎么开口,吕瀚海主动迎了句:“不知大执事今日召我来所为何事?”
浪得龙喜得无可不可,连忙说:“哦,是这样的,九兄弟初来乍到,可能对我们行的情况尚不了解,我想劳烦兄弟帮个忙,事成之后,必重金酬谢。”
吕瀚海脸色微变。“能劳烦大执事出面,怕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吧?”
浪得龙重重地一声叹息:“鄙人膝下有一独子,名叫狗五,于多年前失踪,至今杳无音信,跟他一同失踪的,还有行里的另外五名绺子,我想劳请九兄弟帮个忙,找寻一下他们的下落。”
吕瀚海沉默良久,然后问:“失踪了多久?”
“2000年前后,算起来,已十九年有余。”
“这么久没有下落,难不成是得罪了什么人?”
浪得龙面色沉痛。“实不相瞒,二十多年前我刚当大执事那会儿,行里有一男一女两个绺子不守规矩,被我执行了行规,里头叫小白的女绺子被失手打死,另外一个叫串子的绺子逃了。听行里的其他兄弟说,串子走时留下一句话,要报复我们整个荣行。起先我也没当一回事,直到狗五和其他五人失踪,我们才感觉串子可能真的回来了。”
“最后一个人失踪,是在什么时候?”
浪得龙想了想。“2003年前后。”
吕瀚海皱起眉来。“那也过去了将近十六年,如果是报复,串子为什么这些年都没有再动手?”
“自从接连几人出事,行里也多次强调了行规,兴许是跟这个有关。”
吕瀚海又问:“咱们行,有没有人在局子里当差?”
“没有。”
“就是说,这么久也没有公家介入?”
“不是没有,据老烟枪说,市局反扒大队的大队长冯磊这些年都在调查这事,可至今也没有什么头绪。”
“他们都没办法,你们为什么要找我?”
浪得龙目露无奈。“一来,考虑到串子是荣行出身,行事方法多少还会依照些江湖规矩,让不懂规矩的差官(警察)去查,可能一辈子都查不到头绪。这二来,九兄弟是生面孔,又是荣行不可多得的青年英杰,查起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我思来想去,九兄弟是当之无二的人选。”
吕瀚海又抱了拳。“大执事,您真是高看我了,事隔这么久,我怕是难以胜任啊!”
浪得龙貌似早就料到他会拒绝,一再解释:“我也知道这事的难处,我不求九兄弟能查个水落石出,我只求能把我儿的尸骨找回,待我老死之年把我爷俩葬在一起,了却我一个心愿。”
“大执事,我……”
浪得龙举手打断。“九兄弟,你不用这么早拒绝我,你回去仔细想想,如果想通了,就告诉老烟枪,我不勉强。”
吕瀚海抱拳目送浪得龙离开了祠堂。
临走前,豹头补了一句话:“劳烦九兄弟,一定要好好考虑这事。”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吕瀚海竟在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威胁的味道。
…………
回到住处,憋了半天的吕瀚海急忙问:“老烟枪,豹头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老烟枪龇牙说:“九爷,你可能不知道大执事的手段。”
吕瀚海眉毛一挑。“哦?怎么说?”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笑面虎,只要你想在本地混,这件事你必须答应,没有商量的余地。”
吕瀚海眯着眼说:“假如我不答应,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老烟枪笑得很有深意道:“九爷,姜还是老的辣,聊个题外话,你知道我们行养了多少要死不活的病绺吗?”
“这是行内机密,我怎么可能知道?”
老烟枪伸出一把手。“不下五十个!”
吕瀚海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我去,你们是做荣行的,还是开慈善会的!”
老烟枪感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行里白养这么多病绺,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拿出去当炮灰的。如果荣行想除掉谁,会直接派出病绺,就算是被警察抓到,病绺也不敢把荣行给供出来,只能独自扛包,这就是咱们行病绺的最终归宿!”
吕瀚海一惊。“难不成,我不答应,还会性命不保?”
老烟枪摇头。“也不一定,不管怎么说,病绺也是咱行里的人,谁还没个老弱病残的那一天,如果总拿病绺开刀,会引起行里人的不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最近干活干这么勤,我敢打赌,你得的拖儿估计全在大执事那里,只要你不答应,靠这些赃物把你送进局子蹲个十年八年的,不费吹灰之力!”
吕瀚海心里一惊,老子可真是百密一疏了。还好老烟枪并不知道,他偷的那些人,都是展峰事先安排好的群演,不过回头想想,这招釜底抽薪确实狠,难怪他的养父说,偏门是条不归路,一旦着了道,不死也残废。
吕瀚海庆幸当年迷途知返,否则自个儿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都很难说。
见他不说话,老烟枪掐灭烟卷。“瞧你那担心的样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本来就在欲拒还迎,既然大执事已上了钩,是时候做个顺水人情了!”
吕瀚海表情严肃地说:“还不行!”
“还不行?你可别挑战他们的耐心!否则,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你误会了,我不是不答应,是还需要谈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你给我带个话,我要50坎(坎是数词,代表万的意思。50万元)!”
“50坎,会不会太多了?”
“你就说这些钱不用直接给我,待我找到恩师亲人下落,荣行出面,把钱转到亲人账面上就行!”
“果然是老江湖,打得一手重情重义的好牌。这样大执事肯定会对你更加放心!”
十八
按照展峰的计划,本案一共分为四个阶段。
万事开头难,这第一个阶段,也是最难的一个阶段,稍有差池,就会满盘皆输。为此,展峰以不变应万变,共准备了A、B、C三套方案。A方案是失败后怎么撤回,C方案是遇到意外后怎么应急,只有B方案,才是最顺的剧本大纲。好在有惊无险,故事暂时还没有偏离轨道。
迈过第一道坎,就等于彻底地拉开了这出戏的序幕,算上被打死的小白,已知剧情中就涉及了七条人命,至于贼帮里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展峰是铁了心要一竿子捅到底。阶段性的胜利让展峰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在吕瀚海准备介入狗五失踪案期间,他应高天宇的要求,回了一趟罗湖市为他增补物资。算一算,自从上次那顿晚饭后,展峰已有很长时间未跟唐紫倩碰面了。安顿好高天宇,他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驱车前往古城街。
下午3点,头顶的日头像个高瓦数的灯泡,烤得行人四处躲藏,他坐在车中,望着对面那副LED拼成的招牌。受内外光线的影响,他只能勉强看到紧靠玻璃幕墙的方桌上,依旧摆放着那张预定三角牌。展峰下意识地打开手机,他又一次意识到,他并没有唐紫倩的号码,这种错觉,在他的脑海里,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明明感觉一见如故,却硬处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打定主意,这次就算是被印上撩妹的标签,他也必须要留个联系方式了。
把吉姆尼熄了火,展峰径直朝咖啡屋走了过去。虽说他一再放慢脚步,可不到10米的距离,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想出索要号码的理由。
“不行就一边喝咖啡一边找机会。”他在心里嘀咕起来。
咖啡屋的进口,是一扇配有球形锁的玻璃门,因为玻璃上贴了许多卡通图案的贴纸,所以展峰并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情况。直到他试图转动门锁,锁舌发出咔咔咔的响声时,他才意识到咖啡屋今天打烊了。他后退一步,看到门锁上挂了一个长方形小黑板,上面写着:今日暂停营业。6月13日。
展峰一眼就认出了唐紫倩的字体,然而让他疑惑的是,今天是6月20日,也就是说,咖啡屋已停业了八天。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些担心,本能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嬴亮的电话。
嬴亮道:“展队,什么情况?”
直到听到嬴亮的声音,他才觉得这个电话打得有些唐突,“我想……”
私查公民个人信息,是违反原则的事,展峰“我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嬴亮是个急性子。“你想啥,你倒是说啊!”
短短一句话工夫,展峰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镇定。“没什么,就这样吧!”
挂断电话,他恋恋不舍地朝屋内又望了望,确定没人后,他略带遗憾地朝吉姆尼走去。然而展峰并不知晓,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屋后的摄像头突然改变了方向。跟此连接的线路一直通到咖啡屋的二楼。
唐紫倩坐在几块大屏幕前,仔细观察着展峰的一举一动。她身旁一副萝莉装扮的年轻女子,正叼着棒棒糖不停地敲击键盘。在输入了几段执行代码后,萝莉把口中的糖取出,半开玩笑地说道:“唐总,你的男朋友终于来找你了!我还以为他把你给忘了呢!”
唐紫倩微微一笑:“我很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萝莉连连点头。“确实,我们唐总看上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不得不说,这个马屁拍得唐紫倩心里相当舒坦。“就冲你这句话,这个月给你加10万元奖金。”
萝莉比画了一个“耶”的手势。“最近刚好看中了一套Gothic Lolita(哥特萝莉,某少女装品牌),9.8万。”
唐紫倩敲了一下电脑屏。“别整天想着买买买,坐标分析出来了吗?”
萝莉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执行结果,“3553,2877,6645”,数字代码又被复制粘贴到另外一个软件中,敲击回车,“康安家园”四个字,显示在了结果栏中。
十九
三日后,吕瀚海总算接受委托,开始介入绺子失踪事件的调查。
大执事为此还专门召集全市的瓢把子、片儿隼在一起开了个会,要求无论吕瀚海到哪个片区,都要全力配合。如此大的阵势,吕瀚海当然不能放过,他很谦卑地走到每位瓢把子跟前,一一抱拳行礼。之后这段视频,又被他加价2000,传给了展峰。
打进荣行内部后,调查起来就顺畅了很多。六人具体的失踪时间和地点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了反馈。
“狗五”大名闪阳成,于2000年3月7日晚7点左右,在塔山区人民公园附近失踪。
“卡子门”大名陈果,于2000年10月4日晚8点左右,在塔山区洞泉美食街附近失踪。
“二蛤蟆”大名文雨泽,于2001年4月5日晚7点左右,在果山区第三人民医院附近失踪。
“水猴子”大名刁学民,于2001年11月3日晚10点左右,在牛家山区步行街附近失踪。
“丑娃”大名贺超,于2002年8月5日晚8点左右,在田边区坡子街附近失踪。
“癞麻”大名达伟,于2003年4月8日晚7点左右,在塔山区体育馆附近失踪。
中心会议室里,专案组成员正在仔细地浏览吕瀚海拍回的现场视频。展峰在投影上把TS市的地图放大,六个不停闪烁的红色光点被标注在地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