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死定了,为了报仇干了这种事,法律不会放过我的,可是警官你知道吗?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
说完,吴培根低下头,手脚继续轻轻地颤抖起来。
“反正没有陶奶……我早就死了……”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彻底融在了空气里。
三十二
审讯结束了,但仍然有几个问题需要专案组尽快搞清楚:一、当年在华强县医院,偷走吴培根财物那一男一女俩小偷是谁?二、被吴培根打死的小偷跟贼帮有无关联?三、贼帮里到底有没有人去挖过狗五等人的尸体?
孔氏宗祠里,吕瀚海受命把疑问扔给了大执事和贼帮的所有帮众。
得知杀人凶手被抓获,浪得龙的态度却有些诡异起来。他双手插兜,背对吕瀚海。“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当年在华强县医院扒窃吴培根救命钱的,正是我们行的小白和串子。第二个问题,吴培根打死的扒手,并不是我行中人。第三个问题,我现在已不奢求找到我儿的尸体。所以是谁挖走的,我也不想再追究。我这么说,你满不满意,吕警官?”
当听到“警官”二字,吕瀚海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故作镇定道:“大执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什么吕警官?大家把话说开好不好?”
浪得龙回头一笑,摆手道:“来人呀,把他的衣服给我扒开!”
几人上前把吕瀚海给控制住,从吕瀚海靠里背心中搜出了微摄装置。看见这个玩意儿,浪得龙怒不可遏,一巴掌甩在吕瀚海的脸上,打得他嘴角渗出血水:“妈拉个巴子的,还好我们都戴着面具,不然这次真要被你们警察给一锅端了。”
见大执事动了手,旁边的帮众也不客气地朝着吕瀚海就招呼过去。吕瀚海被打得无力反击,他只能趴在地上蜷缩着,用力吸出了早就藏在牙缝中的玻璃管。
“啪嗒”一声,玻璃管被咬碎,几十公里外,展峰面前的信号器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
一个半月前,专案中心内。
展峰用手掌筋脉网打开了那扇嬴亮一直好奇的玻璃门。此时,戴着头套的吕瀚海在展峰“直行”“左拐”“直行”的指令下,走到了尽头。“咚”的一声撞到了金属板后,他才往后退了几步。因为事先约定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他揉了揉脑门,心里把展峰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伴着嘀嘀嘀密码输入声,金属门吐着气压,缓缓打开了来。
吕瀚海早有灵性地判断出,这里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入的区域。摘掉头套,还未来得及观察周围,他身边那个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就已做好了准备。吕瀚海有些慌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接下来,我们要在你的牙齿中钻孔,并植入一个微型玻璃管,一旦有生命危险,把玻璃管咬碎,我们就能收到你发出的消息。”
吕瀚海一听要在牙齿中打洞,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以后会不会蛀牙”“老了能不能啃骨头”之类的疑问。就在他想趁机再敲展峰一笔时,工作人员已经麻溜地把针头刺入了他的颈动脉。
吕瀚海只来得及说了句“你……大……爷……的……”,就一头栽倒在地。
麻药瞬间就起了作用,在展峰的帮助下,工作人员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事情搞定了。
吕瀚海醒来时生米已煮成熟饭,他就是再想敲竹杠也没什么筹码,这个救命装置,也就成了他俩不对外公开的秘密。
三十三
这些天的辛苦,专案组总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可找到杀人凶手吴培根后,他们还有一个更为艰巨的任务——铲除贼帮。
展峰让隗国安把贼帮画像交给冯磊,由他联系刑警支队,利用天眼监控系统进行布控,只要确定某人跟贼帮有联络就马上记录在案。嬴亮和司徒蓝嫣则根据刑警支队反馈的信息,对疑似人员展开更为细致的分析研判,划分人员层级,为最后全盘收网做准备。
要不是跟吴培根周旋了一天一夜,展峰此时一定会跟联合专案组奋战在一起,可他刚回到宾馆准备休息,就收到了吕瀚海的求救信号。展峰先是拨打了对方的手机,响了几次却无人接听。当他准备再次拨打时,电话回了过来。说话的不是吕瀚海,而是冯磊的线人,老烟枪。
电话中老烟枪告诉他,吕瀚海并无大碍,只是和别人拌了几句嘴,现在正在孔宗祠里发飙。
展峰对老烟枪的话并没有怀疑。当展峰提出是不是方便跟吕瀚海见面时,老烟枪却说宗祠附近眼线多,要见面等回到住处再说。如果说老烟枪顺口就答应了展峰的要求,他或许会觉得事有蹊跷,但老烟枪所说的似乎跟平时无异,他也就放下了心来。
吴培根虽被抓获,但挖走尸体的是谁?串子又在哪里?这些事情都还没有着落,也就是说,吕瀚海目前暂时还不可以轻易暴露。
在安装求救信号器时,工作人员就曾告诉过吕瀚海,绝对不能用左边的后槽牙咀嚼硬物,否则很容易触发报警。在还没有判明是不是意外触发前,展峰决定先见到人再说。他跟老烟枪约定,半个小时后和吕瀚海在住处见。
宗祠里头,吕瀚海被绑在柱子上,从额头滴下的血液把他的视线染成一片殷红。他努力睁开双眼,看向平时跟他嬉笑怒骂的老烟枪,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位警方线人会把他往死里整。
老烟枪跟展峰的对话,吕瀚海听得一清二楚,他试图喊出声音,可他伤势太重,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老烟枪挂断电话,跟大执事耳语几句。堂主双鹰冲祠堂内黑压压的人群使了个眼色,几名精壮男子立马走出人群。老烟枪回头看了一眼吕瀚海,语气冰冷地说:“别着急,我们马上就把你的主子给带过来。”
三十四
展峰赶到吕瀚海的住处时,屋里头亮着灯,见老烟枪在门口,展峰连忙问:“道九呢?”
老烟枪指指屋内。“跟人拌了几句嘴,晚上不痛快,喝大了,躺着呢!”
展峰一晚上没睡,但他的警觉性比普通人还是强许多,他微微眯眼反问:“道九晚上喝酒了?”
老烟枪也是老江湖,意识到展峰必然察觉了什么,他不给展峰反应机会,从兜里掏出高压电枪就朝他戳了过去。展峰被瞬间击倒,埋伏在院中的帮众一股脑上前摁住了他。
再次清醒时,展峰发现自己被绑在了祠堂的一根木桩上。浪得龙使了个眼色,帮众举起一盆冷水朝他泼了过去。水里加有冰块,激得展峰打了个哆嗦。他看见绑在对面的吕瀚海已被打得奄奄一息,身上加装的高清微摄装置被踩得稀烂,扔在脚边。明明已经身在危境,展峰的头脑却冷静得可怕。他历来如此,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镇定……
高天宇曾经说过,倘若展峰像他一样想要杀人的话,必然能够因为这种镇定而不留下丝毫痕迹。当时展峰只觉得是无稽之谈,然而现在,道九和他的生命正在遭遇最大危机,他才意识到,或许高天宇的看法,从来都是对的。
数十名帮众齐刷刷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杀意。展峰却视若无睹,目光都集中在气息奄奄的吕瀚海身上。“道九!”他冷不丁地大喊了一声。
吕瀚海的胸腔被勒得太紧,只能吃力地回了句:“展……护……卫,咱俩……今天……算是……栽……在……这儿了。”
几年前,吕瀚海因为惹怒了当地的社会大哥被多人围殴,还好展峰路过帮他解围,才保住了一条小命。事后,展峰打算把他送到大医院医治,但为了省钱,吕瀚海坚持要去小诊所。就在展峰怀疑伤势严重的他能不能保住一命时,他居然在一星期不到的时间里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原来,吕瀚海在混社会时经常受伤,因为没钱医治只能硬扛,长年累月反复,他的自我恢复能力早已变得有些异于常人。看吕瀚海还能开口说话,展峰也就稍稍地放下了心。
浪得龙把老烟枪喊到一边,指着展峰问:“搜身了没有?”
“里外全都翻遍了,只有三部手机。”
浪得龙挥挥手,老烟枪识趣地退到一边。“你就是这次行动的指挥?怎么的,还想把我们荣行一网打尽?”
展峰没有接腔,而是突然蹦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密语。
就在浪得龙纳闷之际,展峰竟然双目微闭,低头不语。
“这家伙是不是被吓傻了啊?”一位帮众的调侃顿时引来哄堂大笑。
然而,谁也不知道,展峰的耳蜗里还放置了一个需要声纹才能开启的通话设备,他说的那句密语,就是开启通话的声纹解锁码。
这个装置只能定向接听,电话那头不是别人,就是一直寄宿在他家中的高天宇。
高天宇这个人,有着出色的电脑技术,而两人虽说是不折不扣的死对头,恨不得对方马上在自己面前咽气,可与此同时,在某个时间节点到来之前,他们也不得不保证对方能够好好活下去,所以彼此身上都有某种装置,专门用来作为彼此生命危急时的最后一道防线。身陷桎梏,展峰也只能把生的希望押在这位“房客”的身上了。
出于谨慎,高天宇有个习惯,在接听电话时,只要对方不开口,他会永远保持沉默。当展峰听到了“嘀”的一声响,就知道那边高天宇已按下了接听键。
就在众贼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处置二人时,展峰突然抬头,大声说:“你们把我关在宗祠里头,就不怕市局反扒大队的冯磊大队长找过来吗?”
众贼一听,笑得更是前仰后合。
堂主双鹰一脸不屑地说:“你放心,把你们两个处理掉,就轮到冯大眼儿的死期了。”
听到这里,展峰耳中“嘀”的一声,高天宇终止了通话。展峰外出办案期间,回过康安家园两次,对于案件细节展峰没有吐露半个字,但对高天宇这种高智商的人而言,刚才展峰那句话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一分钟后,高天宇已经用网络电话联系上了冯磊匿名报案。得知展峰被绑架,冯磊难以置信,就在他想联系老烟枪询问情况时,司徒蓝嫣一把将他拦了下来。来不及跟冯磊解释太多,司徒蓝嫣让嬴亮先打头阵迅速展开追踪,她随后联系市局调集特警前去增援,反扒大队民警全部留在楼里不准参加这次行动……
此时的展峰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望向浪得龙,淡定地说:“这位,能不能做个交易?”
浪得龙轻蔑地看了展峰一眼。“都死到临头了,还要跟我谈条件?”
展峰凝视着他,“十分钟前,我已查出了一些关于你的信息,你要不要听听?”
浪得龙目露寒光,意识到这个警察是在指他的社会身份:“你在威胁我?”
展峰笑了笑,笑容看起来很自信:“我现在是一条死鱼,能有什么威胁?”
浪得龙双手一拍:“那好,我倒要听听,你想跟我做什么交易!”
“放了吕瀚海,我的命留在这里。他不是警察,只是我花钱雇来的外人,念在他跟你们同道,又帮你找到了杀害狗五凶手的分儿上,放他一条生路。”
浪得龙看看吕瀚海,皱眉道:“这就是你的条件?”
展峰点点头。“对!”
浪得龙眯起眼睛:“也不是不行,但你拿什么来跟我交换?”
展峰凝视这人的双眼,不忙不乱地说:“这次行动是异地用警,我在这里有一个安全屋,里面放置了本案的所有资料,现在这份资料还没有上交,只要你放了吕瀚海,我就把地址告诉你们,资料拿走,我死了,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真面目。如果你不放了他,你猜这个安全屋里的东西,警方会不会拿到手。”
浪得龙闻言眼角一抽,“我凭什么相信你?”
展峰看向老烟枪,“有他在,他知道得最清楚。”
浪得龙目光一聚,瞪得老烟枪打了个冷战:“聂老四,有安全屋这事,你怎么没说?”
老烟枪慌忙解释:“我就听冯大眼儿提过一次,没有确定的事,我也不能随便说啊。”
浪得龙转过身看向展峰:“都这个时候,还不忘保护手下,我很欣赏你的为人。要不是你是警,我是贼,我觉得咱俩兴许还能成为朋友,不过很遗憾,你偏偏给自己寻了条死路。你说得没错,道九确实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但身为江湖中人不讲江湖道义,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我可以答应你不伤他性命,但为了防止他日后乱说,我要留下他的双手和舌头。”
展峰见最后一个筹码也没能起到效果,只能歉意地看向吕瀚海,“道九,对不住了!这次,是我害了你!”
其实展峰能说出刚才那些话,吕瀚海很是感激涕零,他也知道展峰尽了力,甚至都打算替他一死,更知道今天这个坎自己很难迈得过去。彻底的绝望,却让吕瀚海有些轻松起来,他勉强扯出个似哭非哭的笑容:“展护卫,我道九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也没干过啥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今儿命数到这儿,怪不得任何人。你也犯不着替我求情,这帮人嘴里说什么江湖道义,实际上都是些不择手段的虎豹豺狼。浪得龙,有种就给我个痛快,等到了下面,我兄弟也好有个伴。”
浪得龙冷哼一声:“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硬骨头。道九,你以为这是在拍电视剧?行,既然你嘴不,那我今天谁的面子都不给,保证让你死个痛快!”
“吕瀚海!”展峰终于有些生气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犯什么浑!”
吕瀚海也不理他,闭上眼睛挺起胸膛:“来啊老烟枪,看在相处的情分上,往心脏上扎,千万别来第二刀,老子怕疼!”
浪得龙把半臂长的三棱刺刀递给老烟枪:“今儿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
可能是因为吕瀚海刚才那句话对老烟枪有些触动,他看看吕瀚海,却手握刺刀,走到了展峰面前。
祠堂外院落寂静无声,沉默带着某种死亡的意味。
“或许,终于可以就此解脱了……”这样想着,展峰嘴角竟然有了一抹笑意。
老烟枪的刺刀高高举起,望着展峰诡异的笑容,他手一哆嗦,刀尖竟从心脏滑向下方。
“噗!”刀柄刺入腹部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闷响。
身后的吕瀚海挣扎着嘶喊:“展峰!展峰!展峰!”
老烟枪微微一惊,拔出刺刀,帮众们屏息凝视,等待着老烟枪那致命的第二刀。
生死存亡之时,房檐上射出的一发子弹,穿透了老烟枪持刀的右手。刺刀应声落地,老烟枪抱着手大叫着缩成了一团。功夫堂的金手反应最为迅速,手持双刀刹那间挡在了浪得龙身前。
见展峰的腹部血流如注,房檐上的嬴亮已然红了眼,他手握微冲对着祠堂地面就是一顿扫射,子弹溅起的火花,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在嫌疑人没有武力升级的情况下,嬴亮不得持枪伤害对方性命。我国对枪械管理非常严格,帮众使用的是冷兵器,因为这个,就算嬴亮恨不得杀死这些人,他也不能违反原则。所幸在火力完全压制住的情况下,帮众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态度,开始抱头鼠窜起来。
嬴亮端着枪,朝展峰和吕瀚海的方向快速移动,众帮众跟嬴亮就像是磁极相斥,他走到哪里,这帮人就反方向退到哪里。大部队没有赶来前,嬴亮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确定人群中无人持械,他掏出匕首割开了捆绑吕瀚海的绳索。挣脱后的吕瀚海连滚带爬地跑到展峰身边,嬴亮端着枪给他打起掩护,展峰脱离束缚的一瞬间,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这猛烈的撞击让他腹部的伤口又喷出了一股鲜血。
吕瀚海使劲打了他两耳光:“展峰,你醒醒,千万不能睡!展峰!”
嬴亮的目光始终不离准心缺口,大喊道:“道九,这里有我,你快把展队带走!快点!再迟展队就没命了!”
吕瀚海长这么大,从没这么惊慌,他神经质地重复道:“不会没命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嬴亮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现在手里只有一个弹夹,刚才那一通扫射已用光了大半子弹,这个祠堂中有上百号人,万一对方以死相搏,只怕还没等大部队赶来,他们三个就要交待在这里。
嬴亮怒吼:“道九,你听我说。”
吕瀚海猛地看向他,醒过神来:“听,听你说,我在听你说,你说,你快说!”
“你先给展队止血,然后把他平着抱出去!快点!”
吕瀚海连忙把上衣撕扯成条绑在展峰的伤口上,接着他抱起展峰,吃力地往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