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亮冷冷地顶回去:“再有苦衷也不能犯罪,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能混口饭吃?”
吕瀚海呵呵一笑:“您说这话,说明根本就没接触过社会阴暗面,刚好相反,但凡能混口安稳饭吃,根本没几个人想去犯罪。大部分走邪路的,都是因为无路可走……咱专案组第一个案子还记得吗?那两兄弟不就是这样?”
“那照你这么说,犯罪还有理了?”
“从法律层面上看,当然都是犯罪。可像你这种一棍子打死一票人的说法,鄙人可不敢苟同!”
嬴亮透过后视镜看向吕瀚海,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这里,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少苦衷,只要他敢犯罪我绝对饶不了他!就算把玉皇大帝请来也没用,我说的!”
坐在驾驶位后方的隗国安出言相劝:“好了,好了,怎么没说两句你俩又吵起来了?道九,别跟亮子一般见识,他就这倔脾气!”
两人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最让吕瀚海无语的是,每次除了隗国安出来打圆场,其他人好像对嬴亮找他麻烦完全没意见似的。司徒蓝嫣一个女生不说话也算情有可原,可展峰这位带头大哥见小弟们吵成这样,还视而不见,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莫非这家伙已看出了我心术不正,故意拿嬴亮来给我敲警钟?吕瀚海这么一想,突然脊背发凉,汗毛孔都要炸开了。
“道九,哪里不舒服?”发现车速放缓,展峰看向吕瀚海,丢去询问的眼神。
嬴亮嘲讽道:“是不是又要用经费去买药啊,反正有人给你签字,生多大的病都无所谓!”
原本有些紧张的吕瀚海,被这么一调侃,反而放松了许多。
嬴亮是个直脾气,从不会拐弯抹角,对谁不爽绝对会说出来,从他的语气中倒是不难发现他对展峰也是一肚子意见。这倒是间接证明了他俩的关系也不咋的,嬴亮不太像是受命于展峰来试探他的样子。
哼,看来展峰也懒得理这个愣头青!吕瀚海心道,顿时又爽了不少。
黑色帕萨特在高速公路上驰骋,途中展峰跟纪天的办案民警邓辉取得了联系,双方约在分局三楼会议室见面。
邓辉看着比展峰大不了几岁,同龄人交流起来非常顺畅,专案组一边翻阅卷宗,一边听邓辉介绍案情。
“咱们办这起系列抢劫案,其实没什么难度,纪天团伙作案手段低劣,他们专抢背包客,好在并不伤人,当真没有钱,他们也不会为难受害人,单从这一点看,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坏的家伙。”
司徒蓝嫣问:“除纪天外,其他三人都是聋哑人?”
邓辉好笑地摇头。“没错,他们但凡有一个耳朵灵光的,都不至于当着便衣警察的面抢劫吧!”
展峰摇了摇手里的案卷。“我看案卷上说,纪天抢劫的目的是为了买药?”
邓辉点头说:“对,其实也挺可怜的,他们本来在LY市的一家炼油厂工作,后来厂子涉黑被警方给端掉了。他们五个都是聋哑人,找不到其他谋生的手段。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叫殷达,1949年生,是纪天几人的养父,要不是殷达养活,纪天他们活不到这么大。”
邓辉又说:“他们一路乞讨从LY市回到了我们这里,途中殷达生了病,眼看就要死了,纪天为了搞钱给养父续命,这才带着其他几个人拦路抢劫。说实话吧,我其实挺同情他们的,可法律无情,我们作为执法者,也要对老百姓负责任不是!”
司徒蓝嫣试探地问:“那个殷达现在还在不在?”
“纪天团伙被抓后,我就把殷达送到了救助站,可没过多久就不行了。据救助站的人说,他本来身体就虚弱,知道纪天犯了法,直到死的那天,老头子也没吃过一口饭,是给活活气死的。”
三十
邓辉从局里给开了张介绍信,带着专案组到监狱提审了纪天。涉及聋哑人,分局还专门从当地聘了一位手语老师过来。
五十多岁的纪天看起来心事重重,在手语老师的帮助下,展峰开始了讯问。
展峰:“不用紧张,我们来,就是想问一问关于你在油厂的一些事情。”
纪天用手比画了几下:“可以,警官想知道什么,我都会配合。”
展峰拿出一张油桶照片递给了他:“认不认识?”
纪天回答:“认识,怎么了?”
“这种桶你们厂子用过,从哪里来的?”
纪天回答:“桶是眼镜叔抵账抵来的,一共有两千多个。用这种桶,出货量快,我还建议多买一些,可他告诉我,厂子倒闭了,就剩下这么多。”
展峰又问:“你当年在炼油厂主要负责什么?”
纪天回答:“就干两样,接单,送油!”
“接单?”
“对。有司机需要用油,会主动联系我,确定用量后,我会让其他几个兄弟去送。”
听到这件事,展峰感到有些诧异,在那个IC卡电话都还是稀罕物的20世纪90年代初,手机更是没有普及,他实在想不出,聋哑人纪天要怎么完成接单的全过程。
展峰示意手语老师继续:“你和司机间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的?”
纪天想了想,飞快地比画起来:“眼镜叔给我买了一个带汉显的BP机,司机会通过寻呼台打给我。”
说起BP机,只有70后、80后才会对它有一些残存的记忆了。BP机又叫传呼机,有三个火柴盒那么大,外置一长条屏幕和几个简单按键,靠无线电进行通信,能接收信息并显示文字。收到消息后,就会发出哔哔哔的响声,人们都习惯称它为BP机。在20世纪90年代,一台摩托罗拉汉显要卖到5000元,而那时工薪阶层每月的工资不过200元上下,要买一台最少也要不吃不喝攒上两年。能用BP机接单,可想而知当年炼油厂的规模有多大。可是BP机在2007年就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就算知道呼机号,现在也不可能查到任何线索。
展峰转变了一下思路,又问:“你们厂的大油桶,对不对外销售?”
纪天摇头道:“大桶可以减少送货次数,厂子自己用都还不够,怎么可能会对外卖,况且,一个油桶才能卖多少钱。”
展峰皱眉。“那你平时送完货,油桶怎么处理?”
“如果司机自己有油桶,我们就当场卸油。司机要是想用我们的桶,就按桶交押金,油桶丢失或损坏,我们要收折旧费的。”
展峰追问:“丢失、损坏的情况多不多?”
纪天想了想,“也有,但是不多。毕竟一个桶我们要收50元押金。”
展峰提示了一下:“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人曾从厂里前后拿了好几个桶?”
纪天面露迷惑,“好几个是多少?”
“九个以上。”
看了手语老师的比画,纪天陷入沉思,突然他一拍桌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还真有!”
“谁?”
纪天飞快地比画起来:“大名我不知道叫什么,我只知道他的小名叫大龙,个子很高,也很壮,喜欢穿迷彩服,不怎么爱说话。我对大龙的印象很好。有一次我带几个弟弟去送油,被人拦在了炮圈儿,就是大龙给我们解的围。有了这次交情,后来我们也就熟络了起来,记得有一次,大龙让我给他搞几个油桶,他回去给家人做炉子,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第一次我给他弄了三个,没有收钱。后来他又说,还要给其他亲戚做,又从我这儿弄了三个,我收的是成本价20元一个。我平时有记账的习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龙从我这儿一共拿走了十二个桶。”
展峰感觉已经摸到了眉目,连忙追问:“除了他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就他一个!”
展峰拿过平板电脑,把筛选出的一百多名危险品运输从业人员的照片显示出来。“来,你仔细看看,这些人中谁是大龙?”
纪天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地浏览起来。然而让专案组大惑不解的是,直到把照片全部翻完,他也没能认出谁是大龙。
嬴亮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仔细看了没有?你确定照片上的人没有大龙?”
纪天用力点头。“我和他关系很好,平时私下里也有来往,我认得他的长相,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你们给我看的照片里确实没有他。”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嬴亮的心算是凉了半截,没有主意的他看向了展峰。“是不是我们哪里搞错了!”
纪天这样的聋哑人很擅长观察人的表情变化,他赶紧打着手语问道:“警官,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照片?”
展峰没有隐瞒:“我们是从档案馆调来的,他们都是具有危险品运输从业资质的人员。”
纪天露出了然神色,比画道:“那就对了,这里面不可能有他,大龙的证是他老板花钱给他做的,他压根儿就没考过试!”
嬴亮瞪大眼睛。“什么?假的?”
“那是当然,能考上谁去跑散活?当年考个驾驶证都难如登天,别说危险品运输证。有本事考上的都被大厂家招去当正式工了,跑散活的十个有九个用的都是假证。”
嬴亮无法想象。“难道就没人查吗?”
“当然有!不过那时候又没有电脑,都是纸质档案,交警也只能凭肉眼分辨真假。LY市有专门干这个的行当,他们做的证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只要把咱们当地的交警给糊弄过去,外地的交警就更看不出猫腻了。”
隗国安插了句嘴:“大龙的驾驶证是不是假的?”
纪天头摇如拨浪鼓:“危险品运输证是运管局办的,交警看不出个所以然,可驾驶证就是交警发的,没人敢作假。”
隗国安又问:“我要是给你些提示,你能不能回忆起大龙长什么样子?”
纪天拍拍胸脯。“不用提示,我最擅长记人的长相,只要有照片,我肯定能认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别看隗国安一向以打酱油自居,可要是真正办起案来,他的思路却非常清晰。既然纪天能回忆起大龙的长相,那就多半可以配合画出他的画像来。而且大龙持有驾驶证,那么在交管系统中,绝对有他的照片,只要把两条线索并在一起查,就一定会有结果。
隔音窗外,邓辉打量着正在用铅笔绘画的隗国安。犯罪画像技术在普通案件中很难见到,这一幕勾起了邓辉的好奇心。
“展队,隗警官这是在干吗?”
展峰看了看里面不断比画的纪天和埋头苦干的隗国安。“他在通过纪天的描述给目标人物画像。”
邓辉有些崇拜地张望:“嘿,看不出来,隗警官还有这撒手锏!”
只要是夸隗国安,嬴亮就乐意听了,他在一旁帮腔道:“鬼叔算得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刑事相貌学专家,只要对方有一丁点印象,他都能把画像给画出来,绝对不掺半点水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嬴亮如何吹嘘,邓辉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嘴上赞叹不已,其实心里还是打了个问号。
大约两小时后,画像总算成形了。隗国安走出提审区,把嬴亮叫到了一边:“纪天说大龙是LY市人,不是1970年生就是1972年的,你把符合条件的驾驶员信息都调出来,我要对着画像一个一个排查。”
嬴亮做了个“OK”的手势,接着在电脑上熟练地操作起来。
“行了,鬼叔,模版最大的容纳率是50张照片一个版面,一共432页,共计21600人。”
隗国安也没觉得这是个天文数字,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先别把纪天带回牢房,给我两个小时。”说完,他就坐在电脑前一页一页地翻看。
在他翻页的同时,邓辉时不时瞟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区,心算出了隗国安翻阅的速度,一分钟翻六页,差不多十秒一页,我的妈,照这个速度,他压根儿用不了两个小时吧!
跟他预测的结果相同,隗国安只用了一小时二十五分钟就确定了目标。
“亮子!”他大声喊道。
声音从审讯区传来。“在呢,鬼叔!”
隗国安指着电脑屏幕。“应该就是他了,把照片拿给纪天看看。”
“好的!明白!”嬴亮兴奋地捧起笔记本电脑,一路小跑进了审讯室。
“你仔细看看,他是不是大龙?”
纪天想都没想,用力点头。“没错,就是他!”
嬴亮又走出审讯室,一边走一边念着大龙的信息:“大龙真名闫建龙,男,1972年2月生,住LY市田丰县山王村。”
“咦,怪了!”嬴亮抬头看着展峰,“记录显示,这个闫建龙已很多年没有出行、住店、购物之类的生活轨迹了。”
“看来,想问清他的具体情况,必须先找到知情人。”展峰此时也抬起了手,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
人存活在世界上就会留下痕迹,类似大龙这样没有生活轨迹的人,要么藏匿得深,要么……死了都有可能。
“嬴亮,联系交警部门,让他们查询关于闫建龙的所有违章信息。”展峰一声令下,嬴亮迅速在闫建龙的罚单存档中,发现了一个车牌号。检索车号,他们又确定了车主。
经纪天辨认,这人就是大龙的老板,聂意智。
三十一
2000公里外,文秋山上阴寒寺中,木鱼声有节奏地回响着。
这是一座设在深山中的私人佛堂,面积不大,但景美如画。远看,山重山水复水,风追风云层云。近观,曲径通幽鸟语花香,一副神佛隐现、仙人做伴的景象。
沿着石板小路直上,穿过庙门就到了占地百十平方米的大雄宝殿。此时,一位老者正盘坐在金色的蒲团上诵念经文,站在一旁的小和尚如同伴奏般,极有规律地敲击着木鱼。和殿内清静优雅的气氛相比,殿外的人却丝毫没有闲情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