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想了想，开口询问：“陵墓内的结构是怎样的？那个所谓的‘无名王者’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现场几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片刻尴尬的沉默之后，还是凡娜在一旁回答了船长的问题：“除了知道一些基本的‘行动守则’之外，没人知道陵墓内的真实模样。”

　　邓肯顿时面带疑惑：“没人知道？”

　　“从异象004离开的时候，‘聆听者’会遗忘有关陵墓内部的所有记忆，只有少数信息会通过‘羊皮纸残片’的形式被带到外面。我们只能确定异象004内有一个墓室，而一个古老神秘的存在会在墓室中等着聆听者的造访，”凡娜耐心地解释着，“但具体到墓室是什么模样，墓室主人是什么模样，就没人记得了。”

　　“保护性的遗忘……”邓肯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随后突然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了陵墓大门内。

　　一阵沉重而迟缓的脚步声突兀地出现在走廊中，一个高大而阴森的身影伴随着脚步声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异象004的守墓人出现了！

　　“迟到”了许久的守墓人就这样突兀地走了出来，连邓肯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冒出来的——就仿佛是陵墓本身突然“生成”了一个实体，这个诡异的守墓人迈着尸体般僵硬沉重的脚步向这边走来，缠绕在其身上的铁链伴随着步伐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

　　海琳娜等人瞬间便绷紧了神经，凡娜则下意识地微微前倾着身体，做出蓄势待发的姿态——在无名王者陵墓已经出现明显反常情况之后，这位从陵墓中走出来的“守墓人”显然已经不再安全了。

　　但“守墓人”似乎并未在意这些戒备的举动，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慢慢走了出来，最后停在了邓肯面前。

　　片刻沉默之后，这个浑身包裹着绷带、仿佛介于生死之间的高大守卫侧过身，抬起一只手指向墓道，无言地做出了邀请的姿态。

　　邓肯扬了扬眉毛：“让我进去？”

　　陵墓守卫慢慢点了点头。

　　卢恩立刻低声提醒：“当心，这情况不对劲。”

　　邓肯没有理会，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陵墓守卫那露在绷带外面的浑浊眼睛，过了几秒钟才突然说道：“如果我拒绝邀请呢？”

　　陵墓守卫沉默下来，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由异象004“制造”出的特殊实体根本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竟真的开口了，从绷带下面传来了低沉的声音：“那您什么时候有空？”

　　邓肯：“……”

　　他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陵墓守卫又一次开口：“他时间不多了。”

　　“他？时间不多？”邓肯闻言一愣，脸上表情立刻有了些变化，“你指的是陵墓的主人？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陵墓守卫这一次没有回答，他只是仍旧静静地站在邓肯面前，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好，”在两分钟的认真思索之后，邓肯突然点了点头，“那我去见见‘他’。”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海琳娜便立刻开口：“您确定？现在异象004内部的情况……”

　　“亚空间对我不算污染，”邓肯却摇了摇头，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听到了‘钟声’，那看来这一次就是为我准备的——直觉告诉我，不应该拒绝这次‘邀请’。”

　　“直觉……”海琳娜一怔，随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回了本已准备好的劝阻，并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好，我明白了。”

　　陵墓守卫则慢慢转头，目光落在海琳娜和卢恩等人身上。

　　“保持距离，不要再越过设施大门，”他突然说道，“C－32－E7协议树已不稳定。”

　　海琳娜几人听到顿时一愣，卢恩则下意识开口：“……什么协议树？”

　　陵墓守卫却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只是向旁边侧开身子，让出了墓道入口，对邓肯做出邀请的姿态。

　　邓肯目光深沉地看了这名守卫一眼，迈步向前走去，并在进入墓道之前微微回头，对站在原地面露不安的凡娜轻轻点了点头：“安心等待，我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落下，他已走入了那深邃悠长，仿佛没有尽头的昏暗墓道之中。

　　沉重的陵墓大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隔绝了异象004之外所有的声音——不甚明亮的灯火在墓道两侧的墙壁上静静燃烧着，一种异样的死寂从四面八方笼罩而至。

　　邓肯耳旁只听到陵墓守卫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那些铁链相互摩擦时的刺耳声响。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发生了变化，那些铁链摩擦的声音也消失了。

　　他有些好奇地回过头——错愕之情浮现在他脸上。

　　一个高大缄默，肤色微黑，身披白色长袍的黑发男子正走在墓道中。

　　愣了一下，邓肯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你原本的模样！？”

　　肤色微黑的高大男子转过视线，他有着奇特的淡金色眼球，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收缩调整了一下并聚焦在邓肯身上，随后他才轻轻点头：“是。”

　　邓肯皱了皱眉，但就在他准备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什么东西，打断了他的思路——

　　在甬道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像是路口般的结构，那路口虚幻浮动，如一幕幻影，而在那虚幻的路口前，一队同样身披白袍的朦胧身影突兀地浮现出来，正迈步走向远处。

　　他们穿过了虚幻的路口，穿过了深邃悠长的甬道，消失在另一侧坚实厚重的墙壁中。

　　邓肯惊讶而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伴随协议树失衡，时间流的折叠错乱正在回卷至源头——那是很久以前，他们出发时的一幕。”

　　邓肯心中一动：“他们？他们是谁？”

　　恢复成“人类”形态的陵墓守卫沉默了几秒钟，嗓音低沉地回道：“……末日观察员，终焉勘测小组。”

　　邓肯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睁大眼睛，仿佛瞬间联想到了什么事情，纷乱惊人的思绪在头脑中翻涌，他轻轻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前方悠长的甬道，而就在这时，又有一道朦胧的幻影浮现在他恍惚的视野中——

　　又有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身影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年轻人，他昂首挺胸，目光平静却又坚定，他迈着大步走过长廊，在擦肩的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错觉……邓肯感觉这个身影似乎稍稍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转动了一下眼球。

　　而后，他们便错身而过了。

第六百九十八章 王座上的身影

　　那个留着黑色短发，身穿白色长袍的身影错身而过，交错时的瞬间一撇仿佛只是邓肯自己产生的错觉——他看到对方走向异象004深处，在穿过一道墙壁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末日观察员……终焉勘测小组……

　　这令人难免产生各种联想的称呼让邓肯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他转头看向自己身旁那位高大的领路者：“这些人的任务是什么？”

　　“进入时间流，在可知的时间范围内确认庇护所是否按照创造者的初始蓝图运行，并确认系统崩溃的时间戳。”

　　陵墓守卫平静地说道，同时迈开脚步，继续领着邓肯向这座“无名王者陵墓”的更深处走去。

　　而这名“守墓人”的回答已经在邓肯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在时间流中穿梭的观察者，追踪末日的勘测小组……真的是他们！？

　　邓肯猛然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走廊上风格古朴的墙壁和立柱，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一出口他便感觉有些古怪，因为这听上去像是明知故问，但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的守墓人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意图。

　　守墓人的脚步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这里是第一座克里特观察站——也将成为最后一座，”低沉平静的声音传入邓肯耳中，“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一类的末日观察站有一千二百座，而我们直接控制其中十座。”

　　邓肯怔了一下，突然间，他回忆起了自己曾看过的一段文字——

　　“……为避免重蹈梦境之王和苍白巨人之王的覆辙，祂将那蓝图划分，令尘世不再有诸国，令诸国化作一千二百城，又令那氏族执掌最初十城，赐其名‘克里特’……”

　　异象004在风格上的特点得到了解释——它果然是一座由克里特古王国留下的遗迹，这座遗迹持续运转了一万年，甚至直到成为一座“异象”，都还在继续运作！

　　与此同时，当初那本亵渎之书上记录的东西也再一次得到了印证，书中所讲的“一千二百城”是真实存在的，但所指的并不是一千二百座城邦，而是一千二百座“末日观察站”！

　　被称作“终焉勘测小组”的人员从这里出发，进入时间流中监控“庇护所”的运作，并确定庇护所运行至极限时的“时间边界”……

　　眼角的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开阔的景色，邓肯顿时从思绪中惊醒，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前方。

　　不知何时，他已经在“守墓人”的带领下走过了那条看似永远没有尽头的甬道，在穿过一扇高耸的大门之后，他眼前的景象豁然开阔——岂止是开阔，这简直已经不像是在一座“建筑物”的内部！

　　他看到了一片广场，一片在昏黄天空笼罩下的，仿佛足以容纳数万人集会的广场。

　　邓肯所处的甬道大门位于高处，有一条倾斜向下的石质坡道通往广场的边缘，那广场覆盖着巨大而平整的灰白石板，又有一条宽阔的步道横穿而过，他还看到某种泛着微微金属光泽的庄严支柱立于道路两侧，支柱顶端似乎曾有更为复杂的结构，却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侵蚀中风化崩落，广场四周皆可看到各种坍塌倾颓的巨大结构，仿佛曾是许多大门与支柱，而入目之处唯一完整的，则是广场中的巨大王座。

　　那漆黑的王座立于广场中心，椅背高耸，仿佛俯瞰着周围的一切，一种混混沌沌的、仿佛黄昏时分的天光则笼罩在广场上空，在这昏黄的光照下，眼前这倾颓的废墟中仿佛萦绕着一种近乎永恒的……孤寂。

　　不知为何，邓肯心中泛起了一股凄凉之感，似乎是眼前这些崩塌蒙尘的废墟带来了沉重的氛围，令他心中不免触动。

　　身穿白袍的陵墓守卫却已经越过邓肯，他走上那条倾斜向下的坡道，沉默着向化作废墟的广场走去。

　　邓肯犹豫了一下，也沉默着跟上。

　　他们走下斜坡，来到那条贯穿整个广场的宽阔步道，在两排高耸庄严的石柱间缓缓向前走去，邓肯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看着那些曾经辉煌雄伟，现今却已经坍塌残破的残垣断壁。

　　偶尔，他眼前还会出现过往的幻象——他会看到身穿白色长袍或灰色短袍的人出现在石柱之外，他们行色匆匆地穿行于广场，或走向边缘那些荒废的大门，或在某些地方聚集交谈，仿佛讨论着什么。

　　他仿佛可以想象到这里曾经是一个多么繁忙而重要的地方——在那创世纪的岁月，在“蠕行之王”还在调整新世界的蓝图，在克里特古王国还在作为造物主的“助手”打造这个世界的日子里，他们聚集在这里，为庇护所的建立忙碌奔波，为未来一万年的文明繁衍做着规划。

　　那时候，大湮灭刚刚结束，世界大碰撞造成的连绵废墟仍漂浮在尘世，万物的秩序朝生夕灭；那时候，诸王的会议开了又开，两次长夜已经失败，第三次长夜却已渐露曙光；那时候，被称作“终焉勘测小组”的部队穿过了时光的帷幕，作为先锋部队去检查庇护所的边界——在时间维度上的边界；那时候，无垠海或许才刚刚成型，而城邦尚未建立，“太阳”亦未升起，最初的“人类”还沉睡在蠕行之王的数据库里，漫漫长夜中，只有克里特古王国的灯火短暂照亮这混沌的世界……

　　那时候，这个地方还未变成异象004——还有一千一百九十九座和它一样的观察站分布在大湮灭的灰烬中，等待着新世界开启的时刻。

　　现在，一切已经随风而逝。

　　只余下这片凄凉倾颓的废墟，漂浮在这现实世界之外的夹缝中，引动着邓肯心底的思绪和无尽猜测。

　　高大的陵墓守卫者在邓肯面前慢慢走着，仿佛漫步于时光的长廊，当又一队终焉勘测小组的身影从石柱间穿过时，他突然打破了沉默：“他们已经很久不曾传消息回来了。”

　　“……他们疯了。”邓肯轻声说道。

　　“哦。”

　　陵墓守卫点了点头，继续慢慢向前走着。

　　然后又过了一会，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会回传很多信息——在出发之后的第一个联络周期内，他们便传回了城邦时代的消息，再然后，是远海联盟在黑暗中崛起和覆灭。

　　“他们提到了克里特王国的消失，还欣喜地提到了‘太阳’的出现，他们传回的情报中出现过许多匪夷所思的，看起来不像是蓝图设计的事物，但在创造者后续的演算中，那些东西的出现似乎又都是必然的……”

　　守墓人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广场中心那巨大而黑沉沉的王座，沉默了好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再然后，他们的消息就越来越少，有时候……还会出现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内容。他们似乎在时间流中潜了很深，或者走了很远，那已经超出了我们一开始的计划……

　　“很多时候，他们传回的消息是前后矛盾，顺序错乱的，而这种情况在后期越来越频繁，创造者的演算判断这是正常现象，因为庇护所是一个有限的模型——它以这里为中心，就像灯光照亮旷野，时间就是灯光延伸的距离，越是遥远的地方，不被定义的黑暗便越是掌控一切……在时间的边界，如果他们没能找到另外的灯光，那就说明确实是没什么可汇报的……”

　　守墓人沉默下来，安静了不知多久，他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又轻声说道：“他们已经很久不曾传消息回来了……”

　　邓肯什么话都没说。

　　他已经来到了那仿佛是为巨人打造的黑色王座前，慢慢抬起视线，看向王座上的身影。

　　一具没有头颅的躯体正静静地坐在王座上，而无数巨大的线缆与管道就仿佛从体内延伸出的血管与神经般盘根错节，连接着这幅躯体的全身，连接着王座上数不清的接口和插槽，那些接口中有一部分还在闪烁着微微的灯光，某种仿佛具备活性的流光则在一些管道中流淌着，不断流入那具躯体，又从躯体中流淌出来。

　　在看到那王座上的无头之躯瞬间，邓肯的眼神便微微一变，他猛然间回忆起了泰德·里尔向自己描述过的、在亚空间中曾看到过的一幕，但比起这份回忆，更让他惊讶，甚至有些无措的，却是那具躯体传来的某种……熟悉。

　　他错愕地抬着头，定定地注视着那具王座上的身躯，过了将近一分钟才忍不住开口：“在亚空间，有一具坐在漆黑王座上的无头身躯……”

　　“那是他的影子，”陵墓守卫轻声说道，“创造者带走了他的躯体，却只能带走一部分——他四分五裂，分裂的却不止是躯体，他的记忆，灵魂，影子，思维，过去与未来……皆粉碎在第二次长夜，创造者把这具躯体带到这里，影子则留在了他最初死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