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丁跟进来,见老爷自斟自饮,惊讶不已。
付程鹏摆手让他退下。
家丁退到了酒窖外面等候吩咐。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里面连连传出声响。先是金属之物落地的声响,随即是人倒地的声音,末了,是酒杯、酒坛纷纷落地、碎裂的声响。
他连忙疾步进门,刚要出声询问,就见付程鹏倒在地上,心口上一把匕首,鲜血迅速将衣襟染红。
最惊人的,是烛台落地,火苗遇到酒液,迅速燃烧起来。
他仓皇转身,在火势蔓延成灾的时候逃出酒窖,在大雨中嘶声喊着“救命”,奔向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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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声中,连翘站在门外,将付程鹏之事讲述一遍。
俞仲尧并不意外,“这样也好。”
“这个人……”章洛扬不知道如何评价付程鹏。
“那种人,绝不肯让自己落到狼狈境地。再多人恨他也没用,他不会给人报复的机会。想死的话,怎么都能死。不是铮骨,也非懦弱,生性如此。”
“也是众叛亲离的缘故吧?活了几十年,到现在只遇到了一场风波,家里的人便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想翻身已绝无可能,不如一了百了。”
“由此可见,这人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做派。”
“不说他了。”章洛扬从未与付程鹏有过交集,知道那是个要重惩的疯子一般的人,更是害了毁了母亲这些年的人。眼下死了也好,省得一想起就意难平。只希望母亲也如此,人死之后,慢慢释怀。
她转去洗漱,换了寝衣歇下。在她坚持下,让俞仲尧睡在了里侧,自己睡在外侧。是觉得在里面诸多不便,半夜口渴喝水还要连他一起惊动。
他一臂穿过她颈部,让她睡在自己怀里,空闲的手则拿着书,借着灯光
过了一阵子,将书放在她枕畔,手不安分起来。
……
到她要去沐浴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腿有点儿发软,脚似是踩在棉花上。
她站起身又坐下,要缓一会儿,没好气地斜睇他一眼。从来不知道,这回事是能将人的力气抽干的。
俞仲尧轻轻地笑着,抱她去浴室。
同样的雨夜,沈云荞过得很舒坦。
问清楚付程鹏事情的经过之后,高进想了想,不需自己做什么,便还是专心应对眼前人,遣了落翘,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柔声道:“回到燕京我们就成亲,沈家那些人,我跟你一起收拾他们。”
“好啊。”沈云荞随时都想跳下地,却是无机可乘,只得放弃,无奈地被他抱在怀里。
“付程鹏这档子事情一出,付家就会乱成一锅粥,再也别想滋事,日后能过得清闲些。到时候我好好儿陪着你,把我这只馋猫养得肥肥的。”
沈云荞失笑。
“等会儿我给我爹写封信,告诉他我找到意中人了,请他慢慢筹备婚事。最起码,明年开春儿得着手修缮新房。”
“行啊,你去吧。”她又要下地。
高进却搂紧她,额头抵着她额头,“急什么。先给我亲一下。”
沈云荞抿了抿唇,不知该作何反应,心却是砰砰砰地加速跳起来。
高进点了点她的唇,“早就问过你——什么感觉?”
沈云荞瞪了他一眼。
他笑笑地托起她的脸,双唇牢牢地按了上去。
沈云荞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随着他逐步的探索加深这亲吻,无助地抬手,揪住了他衣袖。
舌尖被他无意碰到时,她轻轻一颤,眼神愈发惊讶地看着他。那份从心头生出的悸动,无从忽视。
“傻丫头。”他语声低哑地咕哝一句,抬手抚上她眼睑。
这种时候被她这么瞧着,险些让他乱了方寸。
她睫毛忽闪几下,终究平静下来。
绵长温柔的亲吻之后,她轻轻喘着气,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环绕住他肩颈,飞快地收回手,又立刻跳下地,“我……我去洗漱。”
高进笑看着她急匆匆走开,抬手摸了摸唇,鼻端依然萦绕着她馥郁的香气。
静坐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去给父亲写信,心里一直被喜悦充盈,偶尔甚至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睡前,他到了她床前,亲了她一下。
“你可别乱来啊。”沈云荞没躲闪,却拥紧了被子。
“我怎么敢。”他又亲了她一下,“安心睡。”
“嗯。”她这才笑了。
高进给她掖了掖被角,转去歇下。
沈云荞听着窗外的雨声,闭上眼睛,却没有睡意。
“高进,”她轻声道,“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会更好。”他说。
她满心都是暖意,重新闭上眼睛。
一定要早早睡下,明日还有不少热闹要看呢——付珃要游街示众受尽唾弃,付家要准备给付程鹏发丧。并且,高进还说,不出一两日,付珃就会知道打算全部落空,必将陷入绝望,大抵是真的要发疯的。
这些碍眼的人都快些遭受报应吧——她想着,等他和俞仲尧忙完这些,便能无忧无虑地度日。
☆、第67章
67
翌日,付程鹏身亡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
付家里里外外白茫茫一片。
付淸宇便是心里再恨父亲,也要像模像样地操办丧事,因是横死,便决定停灵七日后出殡。
人死大过天,再加上付程鹏的确有可憎之处,可也有不少人得过他的恩惠,是以,前去付家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俞仲尧也派人去吊唁了。
在风溪一手遮天很多年的人物,便是注定一败涂地,若是决心垂死挣扎两败俱伤,必然会耗费他的时间人力财力。
这一点来讲,要感谢付程鹏让他尽早清闲下来。
朝堂中,这种人他遇到过。
这种人永远不会低头认输。自尽并不代表失去生机,只是万念俱灰,不认为再有挣扎的必要。
也的确是没输给谁。
相对于落魄之后摇尾乞怜的人,俞仲尧愿意给这种行事决然的人一份尊重。的确是可憎之人,但也只是可憎,不让人厌恶。
这日下午,谢家老爷和两位德高望重的人、付家两名管事在付家花厅落座,命人请付淸宇过来,有要事相商。
付淸宇连忙过去见客。
谢家老爷将一直亲自拿在手里的檀木匣子放到桌案上,“我们几个都已仔细看过,签字画押,眼下就差你了。”推给付淸宇的时候补充道,“昨日令尊命这两名管事拿着这些东西,去找的我和范老、杨老。”
付淸宇预感不妙,慌忙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来看。
一份临终遗言,一本付家产业名录。
谢家老爷担心这年轻人看过之后气得晕头转向冲动行事,先一步提醒道:“这些令尊自然是备了两份,另外一份,我们放到风溪的祠堂去了,有专人看管。”
付淸宇把付程鹏的遗言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气得脸色发青。
原本,他们父子两个已经是各过各的日子了。付程鹏将半数产业交给儿子打理,自己负担减轻,余下来的时间用来看书下棋。
但是付程鹏死后,儿女手里的产业,他用一封遗嘱便尽数收回到手里,另行分配:
给付淸宇的是五间铺子、两所别院、百亩良田;
给付玥的是三间铺子、一所位于闹市的别院、百亩良田;
余下产业平分,全部赠与谢家、范家、杨家,三家要督促付淸宇为他大办丧事、停灵四十九天。待他风光出殡入土为安,付家人搬离付宅之后,才能接手产业。付家若是有人胆敢在他死后行不孝之事,按风溪规矩乱棍打死。
付程鹏提都没提付珃、付琳。
付程鹏自尽的同时,也将付家推向没落,让付淸宇愈发痛恨他的无情。
给付玥留下了傍身的产业,自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不是临终时才知道那个女儿最是无辜可怜?没有人能知道。
付淸宇如何都没想到,付程鹏竟能歹毒到这等地步。恼恨之下,仿佛看到付程鹏的阴魂就在哪个地方看着他冷笑,满眼嘲讽。
这就是他忤逆付程鹏的下场,这就是他想将付程鹏逐出付家的报应。
付程鹏就算是死,收拾他还是轻而易举。
付淸宇能怎样呢?便是火冒三丈,还是要同意,不然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俞宅众人听说了这件事,都开始由衷感谢付程鹏干脆利落地自行了断。
到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付程鹏只是活得累了、烦了才撒手而去。
除了姜寒伊,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随时放弃。
他若愿意活下去,依然可以将产业分赠给三家,以三家人帮他惩戒忤逆的子女、保他余生安稳为交换条件,亦是轻而易举。谁想名正言顺要他的命,还需费一番周折。
但他没选择那条路,寻了永久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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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仲尧和章洛扬去了醉仙居。
俞仲尧对姜氏道:“过一两日,您搬去俞宅吧?这样洛扬能时时陪着您。”
姜氏笑着推辞,“算了,搬来搬去地又要费一番周折,洛扬时不时过来就好。”
俞仲尧颔首,“那就不劳累您,过两日我和洛扬、南烟搬过来。”
“……好,我这就吩咐人整理箱笼。”姜氏是打心底对他服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