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尊荣优渥的半生不同,她的人生自从十一岁获罪入宫起就充满了波折,身为宫婢任人欺凌时,她不曾因宫廷的冰冷阴暗而忘记自己纯善的本心;身为侧室与王妃杜若周旋时,她亦不曾在森严的等级下丢掉自己最珍贵的尊严与骄傲。游历江南落入海贼之手时她没有绝望,抱着一块碎船板坠入暴风雨中的茫茫大海时她没有绝望,战火纷飞刀光剑影中她也没有绝望,那么现在呢,凭什么让她放弃自己最爱的人?
她可以流血,却绝不再流泪;她可以赴死,却绝不能认输!
紫芝忽然微微笑了,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上面,殷红的血珠渐渐晕染开来,颜色触目惊心。
“紫芝,你这是做什么?”李琦不禁大惊失色,心疼地牵过她的手来帮她止血。
“痛这一下,就让我忘掉所有软弱。”紫芝深深吸了一口气,晶莹的眸子里闪烁着坚毅决绝的光,“都说十指连心,这几滴血就算是从我心里流出来的吧?二十一郎,你把这帕子贴身收好,以后无论身在何处,我的心都永远和你在一起,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好,我等着你。”李琦亦咬破手指,把自己的血滴在上面与她的血融在一起,然后将丝帕剪成两半,一半自己收好,另一半交到她手中,“我不在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多吃饭,太瘦了就不好看了。”
紫芝忍着泪点点头,一咬牙纵身跃出窗外飘然离去,隐于黑暗,杳然无踪。
她那样柔弱,却又那样坚强;她那样渺小,却勇敢得可以和整个世界对抗。
☆、第262章 帝后
明月当空,夜幕下的长安城一片寂静。
十六王宅与皇宫有复道相连,纵然宵禁,张嫣嫣自然也可通行无阻,回到寝殿后见女官谷兰带着几名宫人上前服侍她更衣,便随口问道:“陛下没到咱们这儿来吧?”
谷兰摇头道:“陛下今晚本是召了崔婕妤侍寝,后来不知怎么,又发了一通脾气把婕妤给撵回去了,可能是陛下身子又不舒服了吧?”
张嫣嫣顿时松了口气,叹息道:“崔婕妤也是不懂事,陛下近来身子不好,脾气自然也急躁些,她身为嫔妃不小心侍候着,反倒惹陛下生气。”
谷兰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宫人先行退下,轻声问:“娘娘的事可都办妥了?”
张嫣嫣轻轻“嗯”了一声,眉宇间虽有疲倦之色,双眸却是熠熠生辉,唇角亦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微笑。
谷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才问:“娘娘,您可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张嫣嫣莞尔一笑,却答非所问:“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去换取与他相伴的片刻时光。”
谷兰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正欲服侍皇后卸妆就寝,却见皇帝身边的一名近侍宫人入内求见,说是陛下召皇后娘娘去长生殿见驾。张嫣嫣不敢怠慢,立刻穿戴整齐前往皇帝李亨所居的长生殿。这段时日李亨身体每况愈下,白日精神倦怠,夜里却难以入眠,太医署中一众杏林高手皆束手无策。张嫣嫣才一踏进长生殿,就见李亨正在挥鞭怒打宫人,忙上前施了一礼劝道:“宫婢们服侍得不好,交给宫正司的女官责罚便是,陛下何必亲自动手教训下人,小心累坏了身子。”
李亨却仍是大发脾气,一边打一边厉声怒斥:“朕不就是病了吗?朕还没死呢,这个贱婢现在就敢如此放肆,以后还不得翻了天去?”
眼见皇帝如此盛怒,长生殿中的内侍宫人皆跪伏于地,一时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那挨打的小宫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尚是一脸稚气,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辩解道:“陛下息怒,因为皇后娘娘调制的香料都用完了,奴婢这才斗胆换了其他香品,见陛下已经睡了就没有禀告,并非有意欺瞒……”她不敢闪躲,只能任由皇帝的鞭子一记狠过一记地抽在自己身上,娇躯颤栗,抬头看向张皇后时目光中满是哀求。
“贱婢,还敢狡辩?朕今天非要打杀了你不可……”李亨气恼之下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许是用力太过,竟忽觉一阵晕眩,手一软,鞭子便被甩到了大殿一侧的柱子上。
张嫣嫣忙上前两步小心扶住夫君,对那小宫女沉声道:“还不退下?明日一早,自己去宫正司领罚。”
小宫女被打得遍体鳞伤,几乎快要痛晕过去,强撑着向帝后叩头谢恩,然后被一名年长些的内侍搀扶着退出寝殿。毕竟还只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小女孩儿,无端挨了一顿鞭子,想到明天还要去宫正司受一番责罚,不禁害怕得嘤嘤哭了起来。那内侍目露怜惜之色,见四周无人,便低声安慰她:“妙儿,你别怕,皇后娘娘这是救你呢。身上的伤虽然疼,但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只要能保住性命,还怕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么?”
妙儿点头称是,抹着眼泪哽咽道:“皇后娘娘平日虽不苟言笑,却真真是个好人。陛下一天到晚总是发脾气,其他姐妹受罚时,也都是皇后娘娘帮着说情的……唉,在御前侍奉有什么好,整日提心吊胆,赔着多少小心还是得挨打受骂,若能服侍皇后娘娘这样和善的主人,那才是一等一的好差事呢!”
“嘘——”那内侍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什么话都敢说,还想挨鞭子是不是?”
妙儿吓得吐了吐舌头,低声嘟囔:“不会吧?反正也没有别人听到。”
“在宫里做事,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能学机灵点?”那内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声音低得如同自言自语,“陛下喜怒无常,脾气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如今能劝得了他的,恐怕也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了吧?”
长生殿内,宫人们收拾好皇帝盛怒之后的一地狼藉,悄无声息地鱼贯退下。
李亨头晕目眩,被张嫣嫣扶着躺在御榻上,虚弱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病魔侵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每当这样难受的时候,他就格外依恋自己这位雍容美丽的皇后,握住她的纤纤玉手,就仿佛握住了全世界的温柔。生于帝王之家的他自少年时起就拥有无数美丽的女子,其中最爱的一个无疑就是张嫣嫣,哪怕此时的她已经不再年轻。这些年来,她为他筹谋,陪他一起走过风风雨雨,与后宫中那些正当韶龄的娇艳嫔妃相处时,他从不曾像此刻这样安心。
李亨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忽然问她:“嫣嫣,你今天怎么没来给朕调香呢?”
张嫣嫣轻轻一笑:“陛下召幸崔婕妤,臣妾怎么方便过来?”
李亨苦笑着揉了揉额角,叹息道:“是啊,倒是朕病糊涂了。”
张嫣嫣微笑不语,百转千回的心思却不似脸上的神情那样温婉柔顺。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正值盛年,看起来却如此病弱苍老、暴戾专横,让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嫌恶。忽然间,脑海中竟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张英俊可亲的面孔,眉目清朗,鬓发如墨,纵然今时今日落魄得被人踩到尘土里,气质却依旧清贵高华,皎皎出尘。收复两京后,选入内廷的佳丽也渐渐多了起来,她不再如以前那般有专房之宠,夜里独眠时,心中却并不觉得有多失落。
与不爱的人同床共枕终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哪怕那个人是富有四海的皇帝。
几乎每一夜她都会做梦,偶尔也会梦到那个让她真心倾慕的男子,尽管梦很短,尽管梦里他的面容很模糊,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刹那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包裹起来,清晨醒来时都是笑着的。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清醒而理智的女子,知道自己与他根本不可能,也不奢求他会爱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而现在,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要被打碎了么?
想让他活着,眼前这个可憎的男人就必须死!
张嫣嫣暗自咬了咬牙,柔声开口:“陛下的病拖了这么久,一直没什么起色,可见是那些庸医医术不精,依臣妾看,不如换几位年轻的太医给陛下诊病,年轻人心思奇巧,或许能另辟蹊径也说不定。”
“好,都依你。”李亨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嫣嫣,朕这一病,可真是辛苦你了。”
张嫣嫣温婉笑道:“为陛下效劳,臣妾不觉得辛苦。”
李亨摇头轻笑:“现在又没有外人,和朕说话不用这样拘礼吧?”
张嫣嫣却肃容道:“臣妾忝居皇后之位,理应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纵然蒙陛下恩宠,也不敢在御前失礼。”
李亨心中一阵黯然,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终于坐上皇位,却发现至高之处竟是那样寒冷,唯有爱妻还能给他一丝暖意。而现在,她的手也冷如冰雪。这不是他想要的感觉,李亨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嫣嫣,你应该明白朕对你的心意。”
“臣妾明白。”张嫣嫣微微含笑,秋水般的美眸中竟真的溢满真诚,“记得当初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年上元夜曾带臣妾去景龙观,那时陛下就说以后要立臣妾为皇后,臣妾还以为那不过是一时戏言,不想竟能成真。臣妾一身尊荣皆是陛下赐予,自然感激不尽。只不过如今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您的心思,臣妾不敢妄自揣度。”
“也罢,只要你永远陪在朕身边就行了。”李亨有些落寞地笑笑,忽然想通其中因由,“嫣嫣,你是在怪朕宠幸其他妃嫔而冷落了你吗?”
张嫣嫣略带羞意地低下头去,道:“臣妾不敢怨妒,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放心,那些庸脂俗粉怎能与你相比?”李亨顿觉心怀舒畅许多,索性坐起身来,指了指窗下几案上堆着的书册,“嫣嫣,去把那几卷书给朕拿来。”
张嫣嫣讶然道:“陛下不早些休息,却要看书?”
李亨亲昵地捏捏她的手背,面上却已有疲惫之色:“没有你亲手调制的香,朕如何能安寝?等你把香料准备好,朕再睡下也不迟。”
“不劳陛下久等,臣妾早已将香料准备好了。”张嫣嫣唤了一声,候在殿外的谷兰立刻进来呈上香料,随后有长生殿的宫人负责熏香。张嫣嫣又扶着李亨躺下,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陛下睡吧,臣妾在这儿陪着你。”
李亨呼吸着寝殿内幽淡的香气,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张嫣嫣遣散宫人,径自走到御案前拿起适才李亨想要看的书册,见这书竟是本朝实录,心中不禁暗暗惊疑。为了保证史官秉笔直书,历代皇帝素来不可干涉史官修史,今上把实录取来私下翻看,却是为何?张嫣嫣心念一动,循着书目找到记载太上皇诸子的那一页,只见盛王列传中洋洋洒洒的一大段功绩皆被人用笔墨抹去,唯余寥寥数行——
“盛王琦,上皇第二十一子也,母贞顺皇后武氏。开元十三年三月始封王,十五年领扬州大都督,二十年加开府仪同三司。天宝十五载六月,上皇幸蜀,在路除琦为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以广陵长史李成式为副大使,琦终不行。”
冷冰冰的词句,这就是后世能看到的关于他的所有文字。
张嫣嫣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忽然涌起无限怅惘。果然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一朝落败,他的才华与风骨便只能湮没在青史中。不过那又如何呢?至少在她心里,他始终是一个胸怀洒落、光风霁月的人,是洁净的真君子,是铁骨铮铮的大丈夫。
纵然不能留芳青史,但公道自在人心。
张嫣嫣又亲手往熏笼中添了些香料,悄然离开长生殿时,唇角不禁浮起一丝冰冷的笑。
陛下,对不起了……
权力真是件好东西啊,无论是谁赐予的,最终还是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第263章 奉仪
咚咚的晨鼓响彻天际,长安城的一百零九坊几乎同时打开了坊门。
紫芝走在行人稀疏的长街上,仰头看着晨光中一碧如洗的天空和飘渺无踪的白云,恍惚中竟似听到了光阴流逝的声音。昨夜在客栈中辗转难眠,她一直在考虑究竟该如何把郎君救出来,想到长安光复后宋君平又将“青蔓”的势力渗透到京畿一带,便想请他派一些武艺高强的杀手来帮忙,只要能一路向西逃出大唐疆域,接下来的事就会容易许多。正自思量着,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王……裴娘子?”
紫芝回头看去,只见一辆华丽轩敞的马车停在路边,一位靓妆美服的绝色丽人扶着婢女的手缓缓走下马车,正是战乱前在盛王府服侍她多年的侍女独孤盈。当初破城之时王府中的下人皆四散逃命,战乱平息后回来继续做事的不过十中三四,紫芝也没有刻意去寻,不料许久未见,独孤盈竟已出落得这般明媚娇艳,看其装束打扮,应该已经嫁做人妇。独孤盈走上前来向她深深拜倒,眼眶微红,一时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独孤盈身边的婢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问道:“奉仪,您怎么了?”
奉仪乃是太子姬妾的名号之一,位居正九品。紫芝心中不禁暗自惊异,忙扶起她来和言道:“盈儿,你这是做什么?如今都是太子殿下的奉仪娘子了,一言一行皆要顾及皇家体面,若是把脸哭花了,岂不是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独孤盈忙点头称是,抹着眼泪道:“裴娘子,我、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见她谨慎地并未说破自己的身份,紫芝暗暗松了口气,挽着她的手微笑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如今寻得了这样好的归宿,我心里真为你高兴。”
独孤盈俏脸微微一红,低眉道:“街上不便,请裴娘子随我上车说话吧。”
紫芝点头答应。独孤盈忙命婢女打起车帘,自己亲自扶紫芝上了车,姿态恭谨一如往日。二人坐定后并未叙什么闲话,独孤盈直接低低开口问道:“盛王殿下的事我都听说了,那日王府大火,就是殿下故意安排要让王妃和小公子先行离开吧?王妃此次回京,可是要设法解救盛王殿下?”
紫芝也不瞒她,把自己的打算略说了一遍,叹道:“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盛王殿下这样好的人,不想竟遭人迫害至此,唉……”独孤盈亦摇头叹息,忽又想起一事,“王妃,有件事盈儿不知当不当说……”
紫芝和气地冲她点头:“但说无妨。”
独孤盈眼眸深处忽露出复杂而古怪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那日听说盛王府突然起火,太子殿下以为王妃真的不在了,难过得不得了,一个人躲在房中喝了一夜的闷酒。后来我进去服侍他歇息时,他已是酩酊大醉,拉着我的手絮絮地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说到少年时与王妃在宫正司大牢的初相遇,王妃送给他的花钗、在大火中为他包扎伤口的鲛绡丝帕,还有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曾说出口的心意……”
太子李俶,阿俶……
紫芝不禁微觉恍惚,记忆里那个少年青涩腼腆的笑容再度浮现在眼前。一直以来,她都只当他是个孩子啊,而他,竟对她怀有那样隐秘的感情么?是啊,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储君,有自己的妻妾子女,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忧郁而孤傲的孩子。也不知怎么,紫芝忽觉一种难言的滋味袭上心头,不禁脱口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独孤盈连忙住口,语气有些惴惴不安:“盈儿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觉得太子殿下真的很在意王妃,盛王殿下的事,王妃或许可以去求他帮忙……”
“太子殿下……”紫芝心中忽生出几分希冀,欣然颔首,“也好,如今我不便暴露身份,那就劳烦你帮我向太子殿下引见了。”
“事不宜迟,王妃这就随我回府吧。”独孤盈扬声吩咐车夫驾车,复又低低叹息,“盈儿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盛王殿下更好的人,不但对王妃深情,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很是和气,当初还买了只小狗儿送给我玩呢。盈儿只是个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盼着盛王殿下能早日否极泰来。”
紫芝若有所思地垂眸不语,半晌才问:“太子殿下待你好么?”
“嗯,很好。”独孤盈低眉浅笑,一抹娇羞的红晕悄然浮上脸颊,“当初逃难时我几乎都快要饿死了,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听说我曾服侍过王妃,就把我留在身边,前几日又赐了奉仪的名位。太子殿下那般品貌,哪个女子见了能不倾慕?而且太子殿下待人极是宽厚仁慈,也很关心我,还准许我时常回娘家探望爹爹呢……”
紫芝微觉讶异,问她:“你此番出门,就是回家探望父亲么?”
“是啊。”独孤盈点了点头,语气颇为理所当然,“我虽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可如今他年纪大了,我还是要尽量多尽一些孝道的。”
想到她七八岁时就背着箩筐在街上卖杂货,赚不到钱回家便要挨打,后来又被继父卖入王府为婢,诸多艰辛,紫芝心里都替她觉得不值。幼时经历如此坎坷,长大后却依然有一颗温良纯善的心,当真是难得。紫芝有些感慨地握住她的手,微笑着柔声说:“从小你就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现在也是。”
战乱后东宫仍在修葺之中,太子李俶暂住在以前兴宁坊的府邸。独孤盈虽只是品秩低微的九品奉仪,却极受太子宠爱,守门的侍卫见她带了一位陌生女子回府,略盘问几句也就放行了。紫芝随她下车步入内宅,才转过一处回廊,就迎面遇上一位侍婢簇拥、衣饰华美的盛妆少妇,身形比寻常女子略高挑些,一双微微挑起的丹凤眼格外明媚动人,丽质天成,只是那顺着鼻梁看人的傲慢眼神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独孤盈见了她便是身子一僵,立刻恭敬下拜道:“妾奉仪独孤氏见过王良媛。”
唐制,太子妃之下设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等一众姬妾,良媛乃是正四品,比正九品的奉仪着实要高出许多。紫芝亦跟着独孤盈低头施了一礼,心想李唐宗室王妃众多,这王良媛应该不会认出自己吧?果然,王良媛冷傲而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对独孤盈斥责道:“独孤奉仪,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别以为殿下宠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什么人都敢带回府里来,你若当真不知规矩,我现在就可以教教你!”
独孤盈早已想好说辞,从容回道:“良媛娘子有所不知,这一位乃是我家中表姐,素有才名,最善诗词文章,殿下听说后也很想见上一见。妾今日请表姐到府中来,也是殿下准许了的,并非有意坏了规矩。”
王良媛泄气地冷哼一声,斥道:“你给我小心些,若是哪日被我抓到错处,有你好看!”
独孤盈不卑不亢,垂首应道:“妾定当谨言慎行,不劳良媛娘子教诲。”
王良媛自觉无趣,一拂衣袖带着侍女扬长而去。独孤盈待她走远才缓缓直起弯着的脊背,眸中闪过一丝屈辱与不忿,轻叹道:“太子殿下还是广平王的时候娶过一位崔王妃,是杨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之女,性子骄纵跋扈,又不得殿下欢心,罪人之女如何能立为太子妃?从前倒是有一位沈娘子颇得殿下宠爱,只可惜在战乱中失散了,至今下落不明。如今这府中就属王良媛品阶最高,大小事务也都是她管着,俨然把自己当成半个当家主母了。我尚无名分时她便处处刁难于我,如今封了奉仪,她愈发要把我当成眼中钉了。”
紫芝目露了然之色,微微苦笑:“帝王之家的后宅莫不如此,也真是苦了你了。”
独孤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什么,习惯了也就好了。”
紫芝略一思忖,唇边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这王良媛如此骄横傲慢,显然不是个有城府的,你倒不必怕她。我给你支个招,不如这样……”
独孤盈附耳听着,不由双眼一亮,想了想却又黯然叹道:“这法子虽好,但王良媛可是太原王氏的千金,像我这样的出身,又如何敢与她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