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这时也不知什么滋味,要说玉娘为后,他们齐家自然也能沾了光,走将出去,还怕人不拿笑脸对着他们吗?阳谷城看一看,便是英娘的婆家李家也不如他们,英娘的丈夫李鹤至今不过是个举人哩。可比起媳妇来,英娘明达稳重又远非月娘可比。这时听着齐伯年相劝,虽是不情愿,也只得翻转脸皮来对月娘。
说来齐家也不是如何刻薄的人家,虽十分不喜月娘,又知她其实是叫谢逢春放弃了的,倒也不曾刻薄她,只是拘着她不叫她在外面走动罢了,这回子要放她出来,顾氏只得亲自走了回。
月娘这时也知道家中变化,听着玉娘竟是成了皇后,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她这两年来迫不得已地收敛了性子,不再嚣骂,可到底本性难改,听着玉娘为后,自家也得了诰命,就要将从前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月娘知道以齐家夫妇的性子论,日后对她只会供着,再不敢招惹她,若是她要处置了齐瑱京中那个小妖精,便是齐瑱不肯,齐伯年顾氏夫妇也只会压着他答应的。因有了这个想头,月娘在顾氏过来请她过去时,倒是还肯给顾氏个笑脸儿。
顾氏原本预备着听月娘一番冷嘲热讽的,不想月娘竟还给了她个笑脸,一时楞了楞,片刻就笑道:“好孩子,好叫你喜欢哩。咱们家三姑娘如今做得了皇后,圣上瞧着娘娘的金面,封了你同你大姐姐做了县君,如今天使已到家了,你快些儿梳洗了随我出去接旨罢。”说着就要来拉月娘的手。
月娘手一抬,将顾氏的手隔开,脸上又是一笑,与顾氏道:“我若是不出去,会怎样?”顾氏听着额角就有些冷汗,心上渐渐火起,可又怕得罪了月娘,她性子上来,真是不肯去,一家子都有罪名,只得赔笑道:“好媳妇,这可是你的体面,你接了这旨意,阳谷城还有哪个越得过你们姐妹去。”月娘脸上挤出一丝笑来,与顾氏道:“要我出去也容易,只消母亲答应我一桩事就成。”
顾氏到了这时候,什么不肯答应,忙道:“你说,你快说。”月娘脸上依旧笑着,却是咬牙切齿地道:“我如今是县君了,我不要齐瑱纳妾,他在京中那个小妖精须得打发了。答应了这个,我便出去。”
顾氏不意月娘看着偃旗息鼓,心上实则愤懑更深,张了张口,一时也说不出个好字来。倒不是她如何爱惜翠楼,却是翠楼生了她的孙子珍哥,他们齐家数代单传,齐瑱是独子,眼前珍哥可也是独子,顾氏哪有不看重的,若是打发了翠楼,珍哥可怎么办呢?依着月娘性子,肯定不能接在身边养的。可要顾氏问一问月娘,顾氏却又不敢,只怕她这话一出口,月娘连着珍哥也要打发了。
月娘看着顾氏迟疑,便冷笑道:“母亲慢慢想罢,让天使慢慢等也是一样的。”听着月娘这句,顾氏只得一点头:“好,好,依了你便是。”说着又要去拖月娘,催她快些梳妆,不想真叫她料着了,月娘又道:“好!还有那小杂种也不能留着!”
顾氏手脚也有些软,额角是汗,脸上是泪,靠在夏妈妈身上道:“他一个奶娃子,能吃多少,你又何苦为难他,再如何,他也不过是个庶子,等你日后同宝哥生下儿子,还能做个臂膀哩。”说到这里时,顾氏又是委屈又是愤愤,待要拿出婆婆的气派来叱月娘嫉妒不贤,可一想着天使还在外头等着宣旨,便又下气起来。
倒是夏妈妈还有些急智,与月娘道:“县君,您看,你接了旨,您便是六品,咱们少爷也才七品呢,您又有个皇后妹子,少爷还敢不听您的吗?前程可还要不要了。”
这话说得月娘脸上转和,低头想了想,脸上方露了些笑模样,叫绿意画扇两个服侍着她更衣梳妆,这才随着顾氏到了前厅。
又说天使由齐伯年陪着说话,倒也不急,月娘来前正说到,玉娘册后之后,从前承恩公故居所在的那条路已更了名,唤作栖凤街。
又因此处出了个皇后,栖凤街便叫人看做了福地,这街面上的房价翻了十倍也不止,饶是这样,也没有一家肯出脱的。
更有因谢家出了皇后,就有许多愚妇到承恩公府邸前烧香祈祷,求皇后娘娘保佑她们生个出色的女儿来。栖凤街上镇日香烟袅袅,县尊不得不上禀州府,由州府派出两百甲士来,将承恩公故居护卫起来,这才绝了此事。
齐伯年是个能言善辩的,讲这一段新闻说得绘声绘色 ,天使也听得津津有味,预备着回到京中将这些话儿再说与乾元帝听,好讨乾元帝喜欢,倒是没留意顾氏去了许久。
☆、第258章 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月娘其实也有可怜的地方,
PS,阿幂想把人物写得立体点。
再PS,为了以后的情节发展,这段必须要有的。
待得见着月娘,天使倒是有些惊诧,只为这位天使也是见惯世面的,哪一家领恩旨不是欢欢喜喜的,倒是这位县君脸上要笑不笑,仿佛不情愿的模样;再看一旁的齐伯年,脸上也有些尴尬之色,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孝顺媳妇倒是听说过些,可妇人爱醋是天性,哪有自家在老家伺候公婆,却安排了年轻美貌的女子去服侍丈夫的,更将长子的名分儿拱手让人?多半儿是夫妇不和睦,不得不为之罢了。如今圣上金口即开,只怕这位县君要将贤妇孝妇老老实实地做下去了,这会子怕是悔着呢。
到底齐谢氏是谢皇后二姐,天使心中虽有揣测,脸上依旧是笑模样,将旨意宣完,双手奉与月娘道:“下官恭喜县君。”又使左右将县君服制奉上,更客客气气地道:“还请县君手书谢恩折子,由下官回京之后转呈圣上。” 这位天使因看月娘是谢皇后亲姐,只当她必定不会忘了给谢皇后也上一道折子,是以言语间简略了。
哪成想到得两日后,齐府送来谢恩折时,竟是只有一封给乾元帝的,倒是楞了楞,还问齐伯年道:“可是漏了一封?虽殿下与县君原是嫡亲骨肉,可如今君臣名分即定,轻忽不得,还请老伯回去取了再送了来。”
却是月娘在家时,也念过几年书,写个谢恩折也难不到她,很快就写得了。齐伯年又使顾氏去劝月娘,劝她再给玉娘上一道谢恩折,玉娘要喜欢了,还能不照拂她这个姐姐吗?富贵前程,不过是玉娘抬一抬手儿的事。
哪成想月娘竟是道:“你们从前怎么瞧我,以为我不知道吗?恨不得我早些滚了,好让你们齐瑱娶个合心称意的美人儿。如今你们想要体面,等你们家齐瑱替你们挣罢!我只不信,我不上这道谢恩折,她还能将我的县君给收回去!”竟是执意不肯,又盯着顾氏道:“那个妖精你们什么时候打发了?可别哄我,不然好不好的,闹将开去,你们家的脸可还要不要了。”
顾氏叫月娘揭破心思,又实在舍不得珍哥,只得含羞忍愧退出来,将月娘情形说了与齐伯年知道,如今齐伯年也是左右为难,即舍不得月娘“皇姨”的身份,又恼月娘无礼蛮横,想了半日只得与顾氏道:“先将天使送走再说。”
这时听着天使说话,不好将家中情形告诉天使知道,只得搪塞道:“原来如此。不瞒天使,县君不过略识几个字,并不是很知道规矩。”说着又将天使手上的谢恩折点了点,赫颜道,“就是这折子,也是内子替的。”
天使哪里想得到有月娘这样性子激烈,不分轻重的人,只以为齐伯年所言是真,又因收了齐伯年厚厚一个红封,不好害他,便劝道:“圣上爱重殿下,若是知道县君不曾给殿下进谢恩折,只怕到此为止了。”圣上何等宠爱谢皇后,恨不能未央宫只装着她一个,看着县君这样无理,虽不会将已敕封的县君收回去,可要再进一步,怕是不能的了。
齐伯年口中发苦,一面若是月娘再进几步,做得郡君乃至县主,她与宝哥的儿子得一个荫职不难。可若是月娘当着做得郡君,县主,只怕更要作妖,自家哪里降服得住,只怕要家反宅乱。可若是不写这道谢恩折,就是将皇帝皇后一起得罪了去,左思右想了回,又轻声与天使道:“老汉这就回去,叫内子代书一封,用上县君的印,您看如何?”
天使收过齐伯年好处,也不会故意难为他,点头答允。齐伯年满口称谢,抽身出来,先去了李府。
李府这几日张灯结彩,贺喜的亲眷往来,十分热闹。齐伯年看着这幅热闹景象,不由哀叹几声,走到大门前,求见李茂行。
李家的门房认得齐伯年,飞也似地报进去,片刻之后,李茂行亲自迎了出来,见面各叙寒温,把臂而行,进到小厅,分宾主坐了,自有仆人奉上茶来,李茂行与齐伯年道:“如今你我两家忝蒙天恩,得此荣光,正是该欢喜的时候,如何世兄眉头不展,颊带愁容?叫天使看着,倒是不美。”
齐伯年长叹一声,道:“世兄有所不知。不知县君可在?若是得空,我想劳动县君往我家走一遭,劝一劝她妹妹。”李茂行倒是知道月娘脾气,从前就是个任性的,如今只怕更嚣张些,搅得齐伯年内宅不安也是有的,当时满口就答应,又暗自庆幸,自家当时眼睛毒,瞧上了谢英娘。
却是李茂行为自家儿子李鹤说亲时,也曾想过寻个差不多人家的女孩子。后因知道自家那个填房吴氏,虽不是个十分恶毒的,却也不是个明白人,自以为是填房继室,就格外爱拿母亲的身份压人,李鹤在她手上多少也受了些委屈,何况是儿媳妇。到处打听有没有精明些的女孩子,听得英娘有大方贤良的名声,不顾自家是个举人,谢家是商户,门户不般配,做成了这门亲。
李鹤李鹤自谓是个读书种子,也曾一心要得个知己,以期诗书唱和,□□添香。听着媳妇儿是个商户女,也曾颇不情愿。待得成婚,看着揭开红盖头看着英娘,容貌上也只好说尚可,再问得英娘不过略识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瞎罢了,多少有些失望。只英娘为人温存体贴,皮里秋阳,知分寸进退,便是李鹤有些冷淡,她也不以为意,反加以耐性,又肯学习,慢慢就讨得了李鹤喜欢。
到得后来吴氏刁难英娘,李鹤就肯出面周旋,实在周旋不过,也会出头说与李茂行知道,请李茂行解释,是以日子渐渐地就过顺了。到如今英娘做得县君,不但不因此骄傲,反更温柔下气些,李家父子自然更看重她。因知吴氏不是个拎得清的,李茂行更是将她严加训诫,不许她再在英娘跟前端个婆婆的款儿。
不想吴氏一面畏惧丈夫,又看英娘今非昔比,还指望着英娘日后提携她亲子李鹄,倒是翻转了脸皮,肯把笑脸来对着儿媳妇,更言道:“好孩子,从前我以为你和你妹妹是一样糊涂的人,所以频把妇德来教训你,希望你贞顺安静,不想竟是错怪了你这个贤惠人,你休要往心里去,一家子总要和和睦睦,互相提携才能将日子过得好了。”
英娘外圆内方,抓着吴氏言语中一丝错漏,便端了笑脸儿道:“母亲说话,做媳妇的原只有恭领的。可母亲说错了要紧的话,媳妇不得不指正一二。媳妇的妹妹可是有两个哩,且不说我三妹妹如今正位中宫,天底下的妇人,哪个也尊贵不过她去。便是月娘,如今和媳妇一般是县君了,若是见面,她要与母亲论国法,母亲还得与她行礼呢,可是不是?且妹妹的县君,是圣上看着妹妹贤孝才赏的,母亲说妹妹糊涂,若是传扬出去,知道的,是母亲说媳妇的妹妹呢,不知道的,以为母亲对圣上不满可怎么好。”
原是吴氏自知从前亏待了英娘,又拉不下脸来与英娘赔罪,便将月娘扯了出来说话,不想从前看似温柔沉默的英娘将脸皮一转,竟将谢皇后比出来压她不说,更将乾元帝也扯了进来,竟是有指她对乾元帝心怀怨望的意思,一时吓得脸上发白,抖着手道:“你胡说,我哪里是比着圣上说话!我不过是说错一字半句,你就加罪我,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婆婆吗,我若是有了罪名,你们就能得好?!罢了,罢了,如今你是县君,我惹不得你,我避开就是了。”说着扶着丫头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英娘看着吴氏出去,这才长出一口气,脸上笑了开来。她受了吴氏不少腌臜气,晨昏定省必要站着伺候吴氏吃饭梳洗就罢了,吴氏还经常这儿疼那里酸,必要英娘伺疾的,这些年来,英娘早积了一肚子腌臜气,今日吴氏还打算着要她日后提携李鹄,英娘怎么肯咽下这口气,抓着吴氏言语中一处错漏,直将她吓走才罢。
吴氏这里才出去不久,李鹤便过来了,将齐伯年求她往齐府走一遭的事说了,又按着眉间道:“一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殿下是人中龙凤,不能以常理言。便是你也是四德兼备,怎么你二妹妹这样胡闹,只可惜了齐瑱。”
英娘听说,却是叹了口气,与李鹤道:“妹妹也是个可怜的。”
月娘出生时,英娘业已懂事,知道那时自家父母为着孟姨娘正闹得不可开交,孟姨娘更生了玉娘,因此谢逢春与马氏两个险些儿夫妇反目。而谢逢春从来只看重两个儿子,月娘即是女孩子,本就不怎么上心,和马氏的关系再一冷淡,便更不在眼里了。
而马氏因此觉着月娘受了委屈,格外宠爱月娘,等闲不肯拘束她,以至于养成月娘跋扈的性子。而谢逢春一是懒得管,二则以为月娘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在夫家跋扈些也不吃亏,是以也由着马氏与月娘母女俩去,月娘哪里知道这个缘由,反以为谢逢春也是疼她的。
到得月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谢逢春一声不啃也不告诉月娘她错在哪里,由得谢显荣将她打发了回来,便是齐瑱纳妾生子,他这个做岳父的也能当没事。月娘便是有过,谢逢春与谢显荣也好算不教而诛,月娘真称得上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了。
可这些内情,英娘不好与李鹤直说,想着李鹤与齐瑱也是辗转有亲,知道齐瑱的癖好,便推说是:“你那话我不爱听哩,月娘一心恋慕妹夫,哪里知道妹夫是个心高的。可容貌是父母给的,哪里好怪月娘呢。他冷淡了月娘,月娘不肯答应也是应有之义,如何成了月娘一个人的错了。”
☆、第259章 劝说
李鹤听着英娘一番抢白,倒还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倒招来你一堆儿,我错了还不成吗?姻伯父即请你过去,想来也是没旁的辙了。”英娘听说也是叹了口气,月娘说来有些可怜,可是那性子确是有些不讨喜。旁的不说,只说她往常去劝她,她看似听了进去,不几天就能忘了。这样的脾气,也实在怨不得齐瑱不肯同她和睦。只是,到底是嫡亲姐妹,也不好不去管她,只得与李鹤道:“如今在阳谷城只有我同她姐妹两个了,自是要互相照应的。”说了便唤丫头进来服侍她更衣。
英娘才到齐府就叫顾氏身边的夏妈妈请了过去。
顾氏正在房中团团转,看着英娘进来,忙接了上去,口称着县君就要行礼,英娘忙一把将顾氏扶住,脸上带笑道:“姻伯母不必这样拘礼,咱们私下见面只论常礼就是了。”顾氏正叫月娘逼得焦头烂额,听着英娘这话,竟是眼圈儿一红,把手扯着英娘袖子道:“若是我们家的县主有您一半儿懂事,我就是死了也是喜欢的。”
英娘听顾氏这话说得厉害,不禁注目去看夏妈妈。
夏妈妈却是往后退了两步。说来这个夏妈妈从前仗着是顾氏的陪房,月娘又不得顾氏喜欢,虽不至于敢当面顶撞月娘,可言语带刺是少不了的。这时看着月娘做得了县主,原是她这一世见过的品秩最高的夫人了,自家太太顾氏是月娘婆婆,月娘尚且能顶撞嘲讽,她一个婆子,便是叫县君打死也是白死的,是以哪敢说月娘不是。
英娘看着夏妈妈退了下去,只得扶着顾氏坐在一边,把帕子递过去请顾氏擦泪,又劝慰道:“姻伯母也知道月娘是我娘最心爱的孩子,从小儿宠惯了,任性些也是有的。若是她做错了甚,您告诉我,我去说她去。”
顾氏听着方含羞带愧将月娘不肯给玉娘上谢恩折并逼着顾氏处置翠楼母子的话说了。
英娘听着月娘不肯给玉娘上谢恩折时已把眉头皱了,再听着她要处置了翠楼母子,脸上不由自主地一沉。若是从前,她脸沉她的,顾氏也不能如何怵她,可如今到底英娘身上也有县君诰命,又嗫嚅着道:“那翠楼也不是宝哥自家找的,是世子爷瞧着宝哥同县主过不到一块去,亲自送的,就连国公爷也是知道的。”
英娘从前并不知道翠楼的来历,这事听着顾氏辩白,直气个仰倒。兄弟之间互通个美人也听过,便是好友同僚间互赠歌姬,叫文人骚客一传颂,许还是美谈,可大舅哥亲自给妹夫送妾室,亲生父亲知情纵容,也太无情凉薄了些,怨不得月娘这番回来,愈发地不肯讲理,原来根由在这里。
顾氏看着英娘脸色愈发难看,还待再说甚,到底心虚,想了想才轻声道:“我家数代单纯哩,他们两个总不肯同房,难不成要我齐家绝后吗?”
英娘忽地站了起来,与顾氏道:“便是叫那翠楼生下孩儿,也该送回了由嫡母教养才是道理!姻伯母也是有年纪有阅历的人了,几曾见过祖母嫡母尚在,哥儿是叫姨娘教养的?凭你是几代单传,这也太过了些!”
顾氏忙道:“那是珍哥还小,离不得人。我原也打算着等孩子三岁就接过来,由我与他祖父一起教养,县君只管放心。”英娘听见这话,脸上才松了些,点头道:“姻伯母这话我记得了。”说了转身拂袖而去。
休看英娘在顾氏这里反面相向,可到了月娘面前,却又是另一幅形容,苦苦劝她道:“你也知道如今齐家翻转脸皮来对你,还不是为着殿下,为着你这个县君?你若是只为一口气,不肯服她,真将她得罪了去,她一个眼神儿,多少人肯为她办事哩,到时候,委屈的又是谁呢?你还以为有人能为着你得罪她去。”
月娘听了,默然半刻道:“我也不是真恼她。如今我也明白,这是命,她的命比我强。我只不忿,他们家这样瞧不起我,作践我,还指望着从我身上得好处去,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旁的且不说,便是他们起先答应的好好的将那妖精打发了,唾沫还没干呢,就要抵赖,若你是我,你寒心不寒心呢?”
英娘听着月娘这几句,又想起谢逢春、谢怀德恁般无情,倒也可怜起她来了,起身坐到月娘身边将她抱在怀中,摩着月娘的背道:“傻孩子,那人是打发不走的。你道圣上为何给你我赐爵,那是为着给她做脸,偏又怕人谤她恃宠,便夸说你我贤孝,说那翠楼是你亲自安排的,这才赏爵以示表彰。你这头才接旨回头就将人打发了,叫御史知道,怎么肯放过你?便是圣上知道,为着他自家的脸面,你也有苦头吃哩。”
要说月娘却也不是如何狠毒的人,她虽嫉恨翠楼,更恼的是谢逢春与谢显荣的无情。可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兄长,她拿这二人无可奈何,可不将一口毒气冲着翠楼去了。这时听着英娘劝解,倒也下气了些,又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英娘就笑道:“我已与顾氏说好了,那孩子三岁就接过来,你亲自教着。小孩子懂甚,谁教着还不是同谁亲,你只当那翠楼是替你生的罢。若是你日后自家得了儿子,这个孩子便是你儿子的臂膀,不然,你也是膝下不虚。”
月娘听了这话,想了半日,这才默默点头。英娘又劝着月娘写了谢恩折与玉娘,只道是:“只看齐家如今拿你无可奈何的份上也该谢谢她。且他们要沾光,还不得从你手上过,你若是不肯,他们又能沾去多少呢?”一番话说得月娘回嗔作喜,果然就去补了道谢恩折来。
不说英娘月娘这里,只说京中,乾元帝下旨前并未与玉娘提过,待得下完旨,方来告诉玉娘,倒还以为玉娘听着他惠及她两个姐姐,必定十分欢喜,不想玉娘听说,倒是把黛眉皱了,退开三步,福身道:“妾曲蒙圣上礼待恩宠,托身紫宫,尊贵已极;妾之父兄,皆列朝廷,虽为幸进,尚可说勤谨;然妾之阿姊,身无寸功,何敢忝居爵位。乞圣上勿再加恩,使妾忧惶昼夜,不安坐卧。”时史官在侧,录谢皇后言,誉之以贤。
却是玉娘深知英娘与月娘两个的脾性,英娘还罢了,是个精明人,心胸手段不下谢显荣,那月娘却是个顶糊涂的,从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叫她出来了,还不定惹什么祸呢。只是乾元帝圣旨已下,却是不好追回的,只得佯装出一副贤良做派来。一来,日后乾元帝若是要再加封英娘月娘,她再劝阻也算师出有名。二来好为她禁止英娘月娘两个进京落下伏笔。
乾元帝听说倒是一笑,将玉娘扶了起来:“不过是两个县君,又不给封邑,是个虚爵,每年给些俸禄罢了,朝廷还能缺这点钱吗?你如今是皇后,小心成这样,倒叫我不喜欢。”
玉娘顺着乾元帝手势站起身来,脸上微微笑道:“我这哪里是小心呢。我是怕为着我,倒是叫御史们上本,说圣上因爱徇私呢。且我父兄姐姐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大哥二哥还罢了,到底是自家考出来的,为人又小心,不能执掌宰柄,太平官儿还做得,不会给圣上添乱。可是我姐姐们,最是单纯不过的人,为人又热心,旁人说甚她们就信甚,又肯出个头。若是叫有心人利用了,知道的,是她们糊涂;不知道的,”说着抬眼瞧了眼乾元帝,“所以,我这心上就不安。”
乾元帝听到这里才明白玉娘意思,无非忧心是她两个姐姐没甚见识偏又有爵位在身,怕人别有居心哄着她们出头,做些糊涂事来,到时愚夫愚妇们怪在他身上,连累了他的名声。乾元帝有了这以为,自然觉着玉娘待他是一片真情,当时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做皇帝哪有不捱骂的,替人捱骂也多了,你倒是肯担心。”
玉娘脸上微微一红,啐道:“哪个担心了。”乾元帝哈哈笑道:“好,好,你没担心。”说了握着玉娘的手走到宝座前,帝后两个并肩坐了,乾元帝捏着玉娘的手道:“我正要与你商量,如今景宁也该进学了,我想着叫他回广明殿住着,你看如何?”
玉娘本心上对景宁搬出去无可无不可,可她在乾元帝面前从来是个慈母,自然不好一口就答应的,故意迟疑地道:“如今景淳景和俱已封王开府都在宫外住着,阿宁又这样小,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广明殿住着,若是宫人太监们不尽心,阿宁岂不可怜,从前就有过。且阿琰也离不得他呢。”
乾元帝摸了摸玉娘粉腮,笑说:“又不是搬去广明殿就不许他过来了,阿琰若是想他了,你叫他过来就是了。宫人们待他好不好的,你一问可知。”乾元帝有句话未说,你就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是皇后养子,哪个敢轻忽他,不要命了不成。若是这样还叫人欺负了去,可也活该了。
却是乾元帝即立了玉娘为后,余下的心思便是玉娘好好调理身子,生个皇子出来。玉娘所生,正统嫡出自然是太子。而景宁若是一直养在玉娘身边,万一自以为是皇后养子,将心思养大了,不独不能做玉娘子的助力,怕还是阻碍,反为不美。不如趁他还小,先将他挪出去,好叫他明白自家身份。只是乾元帝以为玉娘待景宁犹如亲子,不肯在玉娘面前明说,惹得玉娘不喜欢。玉娘听乾元帝说到这样,这才趁势答应。
倒是景宁听着乾元帝要将他打发去广明殿,倒还安慰玉娘道:“母后不要忧心,阿宁不过是去广明殿,又不是就藩,依旧可以给母后晨昏定省的。母后若是想儿子了,遣金盛来唤一声就是了。”
玉娘性子冷淡,便是待景琰也不是全然真情,何况景宁,不过三四分心,余下的都是些虚情假意,可听着景宁这几句话,也有些动容,在景宁头顶摩了几下,微微笑道:“好孩子,你要好好的。”
☆、第260章 体贴
景宁将身子靠在玉娘的膝上,又把头顶在玉娘掌心蹭了两蹭,轻声道:“母后,您会记得阿宁的,是不是?您不光有妹妹弟弟,您还有阿宁,是不是呢。”玉娘叫景宁这话说得一愣,转瞬就明白了,想是上回住在广明殿的事他竟还记着呢,一时倒也怜悯他,因与景宁温声道:“那我与你父皇说一说,叫阿宁住过你二哥婚礼过后再搬过去,好不好?”这事惠而不费,乾元帝也不能为着延迟这几日就反驳她。
不想景宁想了想,终究放开玉娘的腿,叹了口气道:“阿宁长大了,不好再住在母后这里的。”说着抬起头来对了玉娘笑道,“阿宁要快点学本事,以后护着母后,妹妹,还有弟弟。”
前头的话玉娘听着还罢了,听得景宁一再提弟弟两字时,心中十分诧异,只以为是景宁为着讨好她说的,眉头不由一动,脸上却还笑道:“又胡说了,你哪来的弟弟。”
不想景宁竟是道:“父皇说的哩。父皇说了,要是阿宁喜欢母后,就要护着母后,妹妹还有弟弟。阿宁也问父皇,弟弟在哪里呢。父皇跟阿宁说,弟弟早晚会来的。父皇是皇帝呀,不会骗阿宁的。”
玉娘听见这几句,知道是乾元帝为着她和“太子”收拢景宁做臂膀,顿时心上百种滋味,口中也苦涩难言,眼眶一热,珠泪夺眶而出。景宁这话说得无心,却叫玉娘听得双眼带泪。景宁哪里知道玉娘哭的是甚,只是踮起脚尖,张着小手给玉娘擦泪,迟迟疑疑地道:“母后,是阿宁说错话了吗?”
玉娘脸上强笑道:“我这是喜欢的,我们阿宁是个好孩子呢。”说着展开双臂将景宁在怀中抱了抱,又摩挲了他的小脸道,“你的保姆陆氏是个可靠的,余下的人你得张大眼瞧着,不是每一个人待你好的人都是喜欢你的,记得了。”景宁嗯了声,点了点头,却将身子朝玉娘怀中靠了靠,张开手臂努力地要将玉娘抱住。
说来景宁虽是皇子,却也是个可怜人,他的诞辰即是他生母的死期。虽当时就叫李媛抱了去,奈何李媛抱景宁本就是个日后依靠的意思,虽也拿着慈爱对她,无如她为人方正惯了,景宁那时又极小,记不得李媛许多。待得李媛将乾元帝得罪,乾元帝便将景宁扔去了广明殿,不许李媛再见他。
那时景宁还不足两岁,连着人事也不记。宫中的太监宫人们又是惯常的捧高踩低,虽不至于虐待景宁,可看着他一无生母,养母虽是皇后,却也自身难保,便欺他不大会说话,待他不过是虚应事故罢了,以至于摔伤了也没人即时去回玉娘。
那时景宁因年纪太小,已将待他甚好的李媛已忘到九霄云外,又看了将近一年的冷淡面孔,正在苦痛之时见着玉娘,不独容貌洁白美丽,更是言语温柔可亲,肯轻言细语地安慰他。握着他的那只手,又柔软又温暖,景宁便将一颗襦慕之情都投在了玉娘身上,将玉娘当做了生身母亲一般。
且玉娘为人素来明智,她若要待人好起来,便是乾元帝也难分辩出其中的虚情假意来,何况是景宁这样小的孩子,玉娘只需拿出三四分心思来,便好哄住。这两三年下来,玉娘在景宁心上,哪个也越不过去,便是乾元帝也得屈居其后。
是以陡然要景宁离开玉娘,一个人去那个叫他十分不喜欢的地界住去,心上自是很不情愿,偏旨意是乾元帝下的,违拗不得。景宁又看玉娘脸上有些不喜欢,他到底是个孩子,只以为玉娘是舍不得他,自然更是亲近玉娘,倒还反来安慰玉娘。
玉娘也非天生的铁石心肠,叫景宁这一番话说得动容,到得晚间乾元帝回来,玉娘便与他商议道:“圣上,您看阿宁去广明殿之后就要出阁读书了,凌才人的位份是不是也好动一动?”
乾元帝早将凌蕙忘在了九霄云外,便是玉娘此时提起,他也想不起凌蕙的样貌来,只是但凡玉娘开口,乾元帝惯例的肯成全,且她今日所说也成理,当时就答应了,又与玉娘道:“你是皇后,这是你开得口的,你看给凌才人个什么份位呢?”
玉娘想了想,叹息道:“依着我的浅见,升个婕妤罢。等着日后景宁长大封王开府,还好往上升一升。”
却是乾元帝虽钟爱玉娘,却也怕玉娘太过仁善,日后教出个和她一般处处与人为善的儿子来。到底玉娘如今是皇后,她所出之子,自然是太子,日后的皇帝。一个处处与人为善的亲王倒是好,可一个处处与人为善的皇帝,那可是笑话了。
是以乾元帝借此试玉娘一试,要看她的心胸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