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大殷朝规矩,才人以上是美人,美人之上才是婕妤。若是玉娘说追封凌蕙为美人,虽也没错,到底格局小了些。可若玉娘开口便是九嫔乃至妃子,一样格局小了,到底景宁是出去读书,并不是开府封王。而是婕妤正是个差不离的位置,到日后若是景宁是个好的,封王开府时,凌才人追封至九嫔也罢或是淑妃,贤妃也罢,都好说,到底景宁日后至多是个亲王。
是以听着玉娘道是婕妤,乾元帝也自满意,又与玉娘笑道:“明儿你自家与景宁说罢,好叫他记你的情。”玉娘啐道:“我只拿真心待他,他记得记不得的又有什么呢。他还小呢,何苦拿着这些去啰嗦。”
乾元帝闻言诧异地看着玉娘,脸上笑道:“不意你倒是有见识。”玉娘听说,嗔道:“原来圣上一直以为我见识短浅,怨不得要将阿宁挪出去,是怕我教坏阿宁呢。那还有阿琰,您也一块儿领走罢,别叫我教坏了。”
乾元帝叫玉娘这一娇嗔,笑得更是开怀了些,强将她拉回怀中,在她鼻子上点了点:“你呀,心眼儿就这么一点点大。”说着将小手指比了比,“阿琰都比你量大些,都知道说:‘阿爹,娘会生气的,你让让她呀。’”
玉娘叫乾元帝模仿景琰的口气的模样逗得嗤笑了出来,眉舒杨柳,唇绽樱桃,十分动人,瞧得乾元帝眉花眼笑,将手在玉娘脸上轻轻抚了抚,笑道:“笑了就好了,自打我说了要将景宁挪出去,你就不喜欢,口中答应了,心上勉强着呢,当我不知道吗?傻孩子,你要真舍不得,缓一缓也使得。”
玉娘听乾元帝这番体贴话语,脸上微微带笑道:“我虽舍不得,可圣上的话有理,阿宁一个男孩子,整日盘桓在内宫,日后怎么能有出息呢?我便是看在他母亲份上,也不好这样耽误他的。”说着长长叹息了声,将头靠在乾元帝怀中,口中说的是,“凌蕙当年与我一块儿进宫,她在合欢殿的模样,我又怎么忘得掉呢。”
玉娘故意说得含混其词,乾元帝却也听得明白,却是玉娘在解说她为甚照拂景宁。
当日的情形乾元帝也记得清楚,凌蕙是在合欢殿出事,王庶人意欲一箭双雕,借着凌蕙的孩子来嫁祸玉娘,害得玉娘也很受了场委屈,若不是他到得及时,还不知李媛那个外宽内忌的毒妇会将玉娘怎样。难为玉娘受了这样大的惊吓,还心存善念肯照拂景宁,将他视若己出。
这样宽仁慈爱的心地,他从前竟还几番疑她,若是叫她知道了,还不知会伤心到怎样。是以乾元帝加意安慰道:“那也不是你的过失,若是凌蕙地下有灵,知道你这样照拂景宁,只有欣慰感激的。”玉娘微微笑道:“我也不是为着她的感激呀,她便是真感激我,又能做甚呢。我看的不过是景宁可怜罢了。”
乾元帝闻言在玉娘耳边笑道:“你怎知她不会感激你,保佑你早怀太子呢?”玉娘听说,粉面顿时飞红,瞥了乾元帝一眼道:“好好的说话,您又扯这些。”乾元帝笑着将玉娘抱在膝上,拢着她的纤腰:“你告诉我,这哪儿不是正经事了?这才是顶顶要紧的事。”说着就将手盖在了玉娘的腹部。
有嫡立嫡,旁人自然没甚好争。可若是当真无有嫡子,后事便不好说。先是景淳虽是长子,却不是能做皇帝的,便是叫他做了皇帝,虽高贵妃如今与玉娘交好,一旦遇着皇太后与贵太妃之争,高贵妃只怕也不能退让,玉娘岂不是要吃委屈?
更别说还有景和那东西,小小年纪,心肠诡谲,便是他当年也不如他哩。他那样的人,怎么肯让景淳骑在头上,必然要做反。陈氏的心肠一般的狭窄狠毒,真要叫她母子得了势去,只怕玉娘连万贵太妃的下场也捞不着。乾元帝虽知若要一了百了便该将景和与陈婕妤母子除去,可到底父子情分尚未断绝,一时也狠不下这个心来。
是以趁着他还在壮年,一,二十年总还能活得着的时候,玉娘能得个儿子。中宫嫡出,天然便是太子,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将权柄慢慢地转移过去。唯有他和玉娘的孩子做得皇帝,才能保得玉娘善始善终。只是这番计较,乾元帝却也不好与玉娘直说,唯恐惹得玉娘伤心。
可玉娘秉性聪明,乾元帝待她如何,她还能不明白吗?乾元帝此人多疑猜忌,反面绝情,只看他待李媛与高贵妃、陈淑妃如何便知道了。
如今他待她算是体贴入微,情真意切了,可这一切都是她处处谨慎,仔细谋划,百般算计得来的,饶是这样,期间还有几番惊险。若是有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便是那个孩子,也是这样没的,虽玉娘自家也有放弃之意,可若不是乾元帝疑了她,她又何必出此下策。
故此乾元帝如今待着玉娘越好,玉娘心底的怨恨便越深。
☆、第261章 形色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景和虽封了王,真要算起来,谢逢春是他外祖父,谢怀德是他舅舅,所以在这种私下的场合,各退一步说话。
其次,关于笋和蕈,是李渔的见解。
阿幂以前说过看不起贾宝玉,李渔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李渔“家素饶,其园亭罗绮甲邑内”,故他一出生就享受了富足生活。其后由于在科举中失利,使肩负以仕途腾达为家庭光耀门户重任的李渔放弃了这一追求,毅然改走“人间大隐”之道。于是成了明末清初文学家、戏曲家、戏曲理论家、美学家。被后世誉为“中国理论始祖”、“世界喜剧大师”、“东方莎士比亚”,是休闲文化的倡导者、文化产业的先行者,被列入世界文化名人之一。
贾宝玉会什么?做胭脂?
乾元帝哪里知道玉娘心上这番计较,只看她沉默不语便以为她臊了,反笑道:“这是正理,你又臊。”说着在玉娘粉腮上轻轻一吻,又道:“你只要知道,我一心都是为着你们母子的就是了。”
不想玉娘听乾元帝说这些,便要将他心上的愧疚更加深些,便将乾元帝的手握住,叹息了声道:“圣上待我们母女的深情厚谊,我和阿琰还能不知道吗?我心上也急呢,也不知御医署是不是哄我,吃了那许多苦药汁,一点子用也没有。”
玉娘迟迟难孕,正是上回小产伤了身子,虽一日一回平安脉请着,换了多少药方来吃,无如总是内焦厚积,外感不明,虚火旺盛,这样的体质受孕艰难不说,便是有了也未必保得住。是以乾元帝听着玉娘这几句,又愧又怜,将玉娘按在怀中:“你没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吗?御医署那群东西,虽爱用个保命方儿,凡事求稳在先,可在这样的事上,如何敢哄你。总是你伤了根本,慢慢调理些日子就好了。”
玉娘脸上带出一丝笑容来,将头靠在乾元帝怀中,轻声道:“圣上即这样说,我也放心了呢,想上苍知我心诚,也不至于辜负我。”乾元帝轻轻拍着玉娘的肩背,心上却是恼起李源一家子死得太容易了些,若不是李源挑拨生事,害得玉娘伤神,那孩子早该生了下来,指不定就是个聪明胜于父祖,乖巧肖似玉娘的好孩子。
不说乾元帝这里叫玉娘勾得心中愧疚更深,又说陈婕妤自玉娘封后之后便解了禁足,为着显示她改过的诚心,除着每五日一回朝见皇后,都在承明殿里闭门不出,便是景和成婚琐事,也悉由宗正与礼部办理,陈婕妤竟是一字不问,倒是又有了些从前光风霁月的做派,比之挑剔求精的高贵妃,宗正寺与礼部负责景和婚仪的那些官员自然更喜欢陈婕妤些。
说来陈婕妤也做了十多年贤惠人,猛然传出消息说她意欲陷害宸妃,自然就有人不肯信的。好在玉娘为人也和缓从容,又肯约束家人,只看以她的盛宠,家人竟无一桩不法事也好算安分了,是以朝野对她恶感不深,这才没人以为这是谢皇后设的局。可到底有这个引子在,玉娘不得不为景和的婚事多上心些。
景淳成婚时,玉娘虽掌管宫务,到底只是个宸妃,不好召见宗正。她虽是皇帝宠妃,可说来终究是个妾,而宗正楚王论起辈分更是乾元帝皇叔,莫说玉娘无有身份去召见宗正,便是见了两下里见面可如何称呼呢?更不要说礼部尚书这个外臣了。
到得景和成婚,她是皇后,要见宗正与礼部,只需回过乾元帝,倒也容易。是以陈婕妤这里一句不问,椒房殿那里却是召了两回人了。好在宗正与礼部倒也明白,这是谢皇后封后之后,头一回以嫡母的身份操办皇子的婚仪,若有疏漏,虽宗正与礼部都有不是,可谢皇后只怕也要有个不慈的说法,到底吴王景和的生母陈婕妤才攀诬过谢皇后哩。
而婚期已定,陈婕妤也出来了,便没有再将景和关着的道理,是以乾元帝将景和叫去敲打了一番,也就解了他的禁足。不想景和解了禁足的头一桩事,竟是往承恩公府备了厚礼投帖子求见。
景和来见谢逢春,正是要亲自打探一回虚实。在景和心上,有七八分把握,如今椒房殿里那位不是这家的亲生骨肉。容貌不似且不去说她,孩儿不肖似父母的天下尽有,只是心性见识上却是注定的,再没愚夫愚妇能生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出来。旁的不说,只她的心性心机手段,绝不是一家商户能养出来的。既然宫中无处下手,索性往承恩公府走一遭儿,许有收获也未可知。
说来,承恩公府是谢皇后母家,如今谢皇后即成了景和的嫡母,那承恩公自然便是景和的外祖父了,当外孙的亲自去见一见外祖父外祖母也是人之常情,且论起身份来,景和还占着个君字,便是谢逢春父子们知道这吴王这般有礼多半儿是心怀鬼胎,也不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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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看着景和名帖,谢逢春后接过景和帖子看了,上头倒是自谦地称了名,便问长史:“郡王的仪仗已到了门前?”长史回道:“回世子,郡王轻车简从,随身只带了两个侍卫。”谢逢春听着人以到了门前,知道必得将人请进来,偏谢显荣与谢怀德兄弟两个还未下衙,谢逢春只得一面遣人速从角门出去将世子与少爷请回来,一面整肃了衣冠来见景和。
若是景和这回来摆的是郡王仪仗,自需以国礼相待,谢逢春须得俱吉服,大开中门,在承恩公府门前迎接。好在景和这回是微服而来,便只需待以常礼。
且若论起辈分来,谢逢春算是吴王嫡亲的外祖父,不用亲自到门上去接,便使长史将吴王景和迎至福厚堂来。
景和只论外貌,正是个翩翩少年,样貌俊秀,举止温雅,行至福厚堂前,谢逢春上前见礼,就叫他伸手扶住了,口角含笑地道:“阿翁折煞景和了。”谢逢春也从谢显荣谢怀德两个口中知道景和心性,见着他这样谦和,心上更加地没了底气。
不想景和这一回来,竟是做足了晚辈的姿态,絮絮问了谢逢春起居,又闲闲说了些朝中轶事,乃至哪家熬的好鹰,打猎时从不走空;哪家蓄的马儿精壮认主,除着自家主人,旁人一概捱不近身,或是哪家的厨子出色,治得一手好汤水等语。
谢逢春虽做得了承恩公,到底见识浅薄了些,叫景和这一番挥洒,唯唯而已。正是焦急的时候,就听着脚步匆匆,却是谢怀德赶了过来。见着景和,正要行臣礼,就叫景和扶住了,景和一样笑道:“谢翰林拘礼至此,我下回倒是不敢来了。”
谢怀德趁势直起了身,将景和扫过眼,脸上笑微微地道:“承恩公素来简朴,又不曾念过多少书,怕是冷淡了殿下。亏得今儿衙门内无事,回来得早些。不然怀德与父亲,心中难安。”
景和如何听不明白,这是谢怀德在说他忽然而来,只做个不明白,反与谢怀德笑道:“我正与阿翁说令仪姑母家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尤其一道清蒸九腮鲈,叫人食之忘俗。”
不想谢怀德少年时是个绝不安分的,听着景和这般惺惺作态,索性就陪他做戏,因将袍角一抖,做出个纨绔模样来与景和笑道:“原来殿下是我同道中人,也好个口腹之欲。怀德少年时,也是个好个口腹之欲。说来蔬果之鲜,未必逊于鱼羊也。而笋更是其中翘楚。”
说着竟是站起身来走到景和身边,将他一扯:“殿下随我来。”景和看着谢怀德轻狂如此,正要发怒,转瞬脸上就镇定下来,露出笑颜来,反手将谢怀德手一握道:“好啊。”
谢怀德也没将景和带远,只引着他走到福厚堂门前,向右侧一指。福厚堂右后侧,有一大片竹林,密密层层,苍苍翠翠,一阵风吹过犹如绿浪翻滚。
谢怀德瞥了眼景和,口角一翘,笑道:“这片竹林,少说也有四五十年了,园丁料理得极好,每年阳春也产笋哩,粗大肥壮者有初生婴孩大小,市卖的与它相比,一半也及不上。”
景和听着谢怀德忽然夸耀起自家的竹园来了,因摸不清谢怀德路数,只得笑道:“笋之鲜美,不下肥羊乳猪。若是与肉食同煮,人皆就笋而弃肉,足见其可贵了。即知道了府上有此妙物,我来年春日可是要来府上叨扰的。”
谢怀德要的就是景和这话,是以接口就道:“殿下谬矣。笋之鲜美者,在山林尔。城市所产者,虽也芳鲜,终是笋之剩义。在晨露初出之时,于竹林中就地挖笋,以泉水现煮之,略点秋油,勿用香油,香油糟味。味愈简愈见其肥美鲜嫩甘脆,虽肥羊嫩豕,何足比肩。此怀德在阳谷所感,如今到得京都,虽园中产笋其肥壮远胜山林,然鲜美远逊之,怀德久思方得其解,然气而。”
景和叫谢怀德这一番话说得瞠目,他特特选了谢氏兄弟在衙中的时候过来拜访谢逢春,是想趁机交接一回。可他到底是皇子,自进学以来,都由名家大儒教导,便是弓马上,也是名将悍军,并不曾与谢逢春这样的人交通过,只得寻些吃喝玩乐的话来与谢逢春说,不想这谢怀德收着信,竟赶了回来,又洋洋洒洒地一大篇食笋要义,景和怒也不是,走也不是。
不想不等景和再说,谢怀德竟又道:“笋虽鲜美芳香为众蔬食之上,然蕈亦不逊之。蕈此物,无根无由,忽然而生,盖山川草木之气,结而成形者也。即是集山川草木之气,是以蕈气味清香,而汤汁之鲜味无穷,若间以肥瘦相间的肉片煮汤下面,虽熊掌驼峰不换。”
景和听了这几句,将眉头一挑,反问道:“孤尝闻山民有食蕈而亡者,如何到了谢翰林口中,这蕈倒是成了妙物了?”
谢怀德侧首将景和打量了眼。景和的身形已长成,他是刘家血脉,身形惯例的高挑,配着乌发白肤红唇,当真似玉树临风,脸上就一笑道:“蕈之毒,世人辨之原有法,无非是以色与形惑人而已,只消不为其形色惑,便可无恙。”
☆、第262章 生心
作者有话要说: 阿幂忽然发现 珍与瑱 都是王字旁,发言都类似,儿子是要避老子的讳的,所以改珍哥为端哥。
从前的李媛的媛是四声yuàn。媛,美女也,人所援也。从女,从爰,爰,于也。——《说文》
景和一听着谢怀德的话便明白这位谢翰林是猜着了他的来意,谢怀德接蕈来讽讽他外存炫丽内藏奸毒,脸上的笑意倒是深了些,若只论表里不一,从前的谢才人,如今的谢皇后若是自承第二,哪个敢认第一?若不是她用白莲出水般的容貌,温温软软的举止遮住了她机变百出,狠辣果决的心肠,如何能哄得乾元帝将她看做第一可爱可怜的人,从而捧在手心疼爱?是以施施然地道:“我只道人有以色侍人,这才有祸水红颜之叹,不想蕈类也是如此。谢翰林倒是明白人,想是有感而发。”
谢怀德机敏,自然知道景和这是意指玉娘,徐徐笑道:“怀德不敢当殿下褒扬。若不是今日见着殿下,听着殿下谆谆教诲,怀德多半儿也想不起这话来。”谢怀德情知这位吴王志向远大,性子阴郁狭窄,自玉娘做得皇后,自家与他便再难和解,是以也不怕将他得罪狠了。看他比着玉娘说话,索性直承他的蕈之论是指着景和去的。
景和虽不得圣意,到底也是龙子凤孙,哪里叫人这样当面嘲笑过,便是玉娘与他针锋相对的时候,也不曾用过这样刻薄的语气,如何能忍下这口气去,因而景和脸上的笑浓了些,又问谢怀德道:“谢翰林今日的高论合该广为传播,好叫人知道谢翰林的长才。”
谢怀德脸上笑容不变,又道是:“殿下与怀德可说是所见略同,殿下即肯替怀德传扬传扬,怀德又怎么敢专美呢?自然是一块儿扬名。怀德一想着,怀德能与殿下一同光辉,怀德无憾。”吴王殿下若是要说他谢怀德冒犯皇子,他也好指吴王嫉恨谢皇后独宠惑主,世人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无关紧要,端看乾元帝会怎么想了。依着乾元帝的脾性,只怕他景和更吃亏些。
景和不意谢怀德这样镇定,不独先出口暗讽,后头更是一步也不肯让,还敢反唇相讥,语出威胁,嚣张若此,这胆也忒大了些儿。
是了,她的胆子也是极大的,虽是一副娇花嫩柳的模样,可莫说从前的李庶人了,只怕连乾元帝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能给她富贵荣华的梯子,好叫她坐到皇太后那个位置上去。她的言语从来舒缓,不比谢怀德张扬,可从容镇定的性子倒是和这位谢翰林如出一辙,这一刻景和几乎要相信了玉娘确是谢家的孩子。
景和脸上的笑收了些,转眸看着竹林,口中却与谢怀德道:“谢翰林太谦了,不想你强记博闻若此,连着如何食笋也细心钻研,所得精粹连着孤也不曾听闻,若是父皇知道了谢翰林有此长才,指不定也会请教一二。”景和的孤字一出了口,便是划下了君臣名分,更是暗指着谢怀德不务正业。
谢怀德自然明白,从善如流地笑道:“殿下生而尊贵,万事自有人替殿下周全,哪里用殿下自家来想这些呢?臣出身草莽,事事都要自家周全打算,自然知道得多了些,哪里说得上是强记博闻。”
吴王即转了口风,谢怀德也不穷追猛打,索性便直认了自家好个口腹之欲。吴王又能奈他何?若是乾元帝知晓他这个脾气,更放心些也未可知。
景和倒也佩服起谢怀德的能屈能伸起来,点了点头,脚下一转回到福厚堂中,在上手坐了,与谢逢春道:“孤这回是亲自来请阿翁的,下月初九,孤成婚,还请承恩公与世子、翰林拨冗前来,万勿推搪,使孤失望。”
谢逢春听着谢怀德与吴王一番口舌交锋,后心已隐隐渗出冷汗来,只怕谢怀德将他得罪狠了,不想这位吴王倒是好性,还肯笑着说话,又亲自开口请他们去吃喜酒,可越是这样,谢逢春心上越是不安,因谢显荣迟迟不归,便不由自主地瞧向了谢怀德。
就看谢怀德笑道:“殿下缔结良缘,臣等自然要去恭贺,讨一杯酒水吃的。”景和听了这句,方将头一点道:“即如此孤告辞。”言毕,竟是一口茶也没用,拂袖而去。
景和即摆出了吴王身份,谢怀德便亲自将景和送至门前,看着景和去得远了,这才返身进去。
谢逢春正在福厚堂中团团转,看着谢怀德回来忙一把抓着谢怀德手腕道:“你那话我听着也失礼,他倒是肯听下去那位吴王是要作甚?”
谢怀德拍了谢逢春手,先令在福厚堂中服侍的丫头们都退下,方与谢逢春道:“如今殿下身居小君,吴王又是个有志气的,自然要来联络联络。阳谷城那边父亲去封信罢,大姐还罢了,二姐那处可要关照姻伯父一句,勿使她失言。”
谢逢春听着谢怀德这话,嗐嗐连声:“如今她是县君了,有这身份在,齐亲家如何辖制得住她!圣上也是,朝廷勋爵这样随随便便赐了给人。”谢怀德听说,忙喝止道:“父亲可是觉着我们家如今的日子太好过了?这样的话也是能出口的吗?”
谢逢春也是一时情急,怕月娘在阳谷城惹事,只想着乾元帝若是没给月娘等敕封,齐伯年与顾氏自然好用公婆的身份压服她,如今她得着五品诰命,怎么肯将齐伯年夫妇看在眼中,不闹腾才是见鬼了,是以一句话脱口而出,叫谢怀德一喝,连忙噤声,再看左右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又与谢怀德道:“你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原是谢显荣听着吴王景和忽然去了承恩公府,就要赶回来的,不想叫齐瑱拦住了去路。
齐瑱于昨夜收着齐伯年的信,将月娘不容翠楼母子的话与他说了,又将英娘出面,迫使顾氏答应将等端哥再大些,将端哥接回阳谷城教养的事说了。虽说信上说的是端哥由齐伯年与顾氏亲自教养,从来祖母亲自教养孙儿孙女的事尽有,可轮到齐家,却有个月娘在。
月娘的性子,从前便是个跋扈不能让人的,莫说没将他这个丈夫放在眼中,便是对着齐伯年与顾氏连着面子情也勉强,只碍着规矩在,不敢太忤逆罢了。
且月娘性窄爱醋,曾为着翠楼狠闹过一场,连谢逢春谢显荣也敢顶撞,若不是谢逢春恼怒了,强压着将她送回去,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她如今有了诰命为恃,自然更霸道些,且她是嫡母,要教养庶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到时她要将端哥从顾氏身边带走,顾氏能奈她何?旁人知道了,倒还要说她是个贤惠的。端哥落在她的手上,哪里能有个好,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端哥是齐瑱独子,齐瑱自然爱惜,看完信脸上就现出了焦急来。
翠楼正过来奉茶,看着齐瑱着急,因她知道齐瑱性子骄傲,并不肯依仗着他同承恩公府有亲得势,遇着年节才往承恩公府走一遭,平时都远着的,饶是这样,还有不得安宁。虽常有人来奉承,可也有小人背后说他是裙带儿官,齐瑱颇为不耐烦,这时看着齐瑱脸上不大喜欢,只以为还是这些事儿,便柔声开解。
齐瑱感与翠楼温柔体贴,便将齐伯年顾氏言说要将端哥接过去养的话说了,正待安慰翠楼几句,再告诉她他必定不叫她们母子分离。不想翠楼久远自愧身份,听着齐伯年与顾氏要将儿子接过去教养,不独为忧反以为喜,又以为齐瑱是舍不得儿子,还劝齐瑱道:“老爷,老太爷和老奶奶说的是呢。婢妾到底身份上差些,好好一个少爷,跟着姨娘长大,可是委屈了,能跟着祖父祖母自然是好的。老爷若是舍不得,等少爷略大些儿,能进学了再接回来也是一样的。”
从前齐瑱因叫月娘闹怕了,翠楼的温存小意就叫他喜欢,可这回子听见翠楼这番话,哭笑不得,又不好当着她的面说月娘的不是,只得把旁的话来与翠楼说,道是:“你哪里知道,我母亲素来多病,端哥又顽皮,母亲哪里吃得消他。为着他小小人儿,累着了母亲,你我怎么过意得去。”
也是翠楼的性子倒是真的谨慎顺从的,又怕自家不恭敬就叫少年得志的齐瑱厌弃,失了依靠,就一点子不敢逆齐瑱的意,听着他那样言说,也就转了口风,赔笑道:“是,是婢妾糊涂,老爷教训的是。”齐瑱知道同翠楼商量不着,好在他也没打算着翠楼能出甚好主意,只吩咐道:“没有我的话,凭谁来接端哥儿都不许放了走。其余的我自有道理。”
翠楼虽疑问着若是承恩公府来人接给不给呢,可看着齐瑱脸色凝重,这话便不敢出口,只堆了笑脸道:“是,婢妾明白了。”齐瑱这才笑道:“端哥今儿做了什么?”翠楼看着齐瑱脸色转和,才悄悄地长出了口气,脸色也现出笑容来:“今儿聂氏喂端哥吃蛋羹,端哥非要自己拿银匙,可他手上哪有力气呢,一匙子蛋羹还没送到口边就落在了桌上,急得他直叫。聂氏要接过去喂,端哥还不肯答应。”
翠楼容貌原就生得秀美温柔,生得端哥之后调理得好,容颜倒是比从前更明艳了些,这会子又笑又说,眉目生辉,齐瑱看着她这样欢喜,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探手握住翠楼的手,笑道:“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叫你们母子们分离。”翠楼眨了眨眼,自以为齐瑱认为她方才肯将端哥送走的话是违心之言,是以出言安慰自己,其中虽有误会,可心中依旧十分喜欢,脸上笑道:“婢妾自是信得过老爷。”
齐瑱看着翠楼柔顺,端哥乖巧哪里敢放她们母子去阳谷城叫月娘欺欺辱折磨,又知齐伯年与顾氏两个弹压不住月娘,翠楼即是谢显荣所赠,少不得寻谢显荣讨个主意。
☆、第263章 放弃
谢显荣看齐瑱平素轻易不上门,一副儿清高的模样,这时能赶在衙门口拦人,又是神色焦急,知道必是有事,只是吴王已去了家中,便欲叫齐瑱先家去,等打发了吴王再寻他说话。不想齐瑱已截口道:“我原是去寻次兄商议的,不想他家去了。这才来寻长兄拿个主意。”谢怀德听着谢怀德已赶了回去,又看齐瑱一副儿不肯放他过去的模样,因对谢怀德颇信得过,便随齐瑱到得春风得意楼,叫了处僻静的雅座,待得分长幼坐了,先将长兄架子一拿,叱道:“你如今也是朝庭命官了,又做了父亲,这样蝎蝎螫螫的,成什么话儿。”
齐瑱叹了声道:“正是做了父亲才这样焦急。”说了从袖中将齐伯年的家书取了来,双手递给谢显荣。
谢显荣将信看过,反手在桌上一阖,闲闲地与齐瑱道:“说来祖父祖母要照看孙儿,这是长辈们慈爱,且你端哥的出身,还用我说吗?跟着祖父母总好过跟着他姨娘,你也要为他的日后想想。”齐瑱闻言道:“长兄这话说得有理,想是家父家母年老糊涂,不能计及与此,倒劳李家县君操心,怀敬感佩。”谢显荣慢慢笑道:“说来我那妹子也是孩子的嫡亲姨母,为这孩子计较些也是有的,你很不用如此。”
齐瑱读书虽聪明,性子却直,没甚城府,不然也不能与月娘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的人如何是谢显荣的对手,直叫谢显荣堵得脸红耳赤,说不上话来。实在是若以世情规矩礼法论,虽端哥的生母是翠楼,可礼法上他确算是承恩公府的外孙,英娘身为他的姨母,说几句还是说得的,万不好说她逾矩。齐瑱一句话说错,就叫谢显荣堵住了嘴,下头的话一时也开不出口来。
说来谢显荣这样聪明的人,怎能不明白齐瑱所急。不过是看着这两年来齐瑱除着翠楼,再没纳新宠,接月娘来京的事更是一字不提,显然将月娘忘得干干净净。饶月娘是糊涂任性些,可叫齐家这样待着,承恩公的脸面又往哪里放。这会看着齐瑱为端哥发愁,哪肯轻而易举就叫他如了愿。这会子叫他轻易遂了心愿,只怕日后连承恩公府也不放在他眼中了。
齐瑱脸上涨得通红,若是面对的是谢怀德,他倒是还敢说一句:“你那妹子你不知道?这孩子到了她的手上还有活路吗?”可叫谢显荣方才那番话说得竟有些心虚气短起来,自然讷讷。
谢显荣却也明白,那个端哥真要回了阳谷城,月娘早晚会惹出祸来,别到时亲眷做不成了,反成了仇家。旁的倒也罢了,虽如今的承恩公府不能怕了他小小齐家,到底不要将事做绝的好。
故此,谢显荣看着齐瑱满脸涨红,抬手替他斟了杯酒,朝着他面前一推,微微笑道:“只是孩子由哪个教养,到底是你们的家事,莫说是我了,便是家父,也不大好插口的。”这话便是告诉了齐瑱,承恩公府不会管端哥由哪个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