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梨本有一堆事情要等着她去裁夺决断,但她不出声,也不走,只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等月唤吃喝。半响,月唤吃喝毕,老太太也有些倦了,遂摆了摆手,笑道:“你们都出去罢,我老婆子也要去歇一歇了。”
月唤起身往外走了,香梨这才跟着她一前一后出了门。到得门外,二人相视一笑。往常这个时候,她二人必定会站在门口说上几句话的。习惯使然,月唤张了张口,想了一想,又生生忍住了。她想起昨天凤楼叮嘱她的话来,其实不用他叮嘱,她心里也明白,香梨嘴上不说,心烦意乱是必定的,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到了别人那里,这个时候,往往一句无心之语,到了别人那里,说不定就成了冷嘲暗讽,好不好的,能被曲解成好几个意思来,所以最好不要往人家跟前凑。思念及此,对着香梨点了下头,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香梨亦是微笑不语。她身后的妇人暗暗揣摩她的心思,悄声道:“咱们这个三姨娘,唉……入了五爷的眼,又得老太太的宠爱,如今在府里头可说是风头无两,即便有些不把人放在眼里,也属寻常……只是枉了姨娘一片真心待她。”
香梨抬头看看头顶上一片随风招摇的枝叶,但觉身上微微的有些凉,拢了衣袖,道:“起风了,早些回罢。”
第75章 22.9.28
九月十八是阿娘的生辰日。月唤在温府成日里无所事事,寿礼早已备好,只盼着能回一趟娘家,是以十八这天,绝早起身,梳妆打扮,催着外面给她备轿,好早早回小灯镇去。
凤楼这一天也无甚大事,便要和她一起回去。她高兴是高兴,却也有些小小的担忧和忸怩:“从未见你去香梨娘家,也没听说过你去许家……三番两次的随了我去小灯镇,只怕人家要说闲话,毕竟……”
凤楼哦了一声,问:“谁说闲话?叫他即刻到我面前来说。”
于是乎,她便欢欢喜喜地给他梳头,选衣裳,待收拾完毕,轿子也已备好。与凤楼携了手,正要出门去,四春却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拉了她衣襟一角,只管委委屈屈地掉泪,却不说为什么。月唤看她可笑,遂抽出帕子去给她擦眼泪,谁料被她一把抱住,哭求道:“好姨娘,我也要跟你去走亲戚,我也想走亲戚。我从小最爱串门子走亲戚了,可惜我家连个亲戚也没有,呜呜呜——”
四春进温府以后,除却早晚两趟跟月唤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以外,成天就只能在小院子里转,她野惯了的,着实受拘束。今天本以为能跟着姨娘出门一回,谁料却被李大娘喝令在家中看门,她不敢说个不字,便跑到月唤这里哭嚎。
李大娘生气道:“这孩子,真是气人!仗着你疼她,来了这么久,一点规矩也没有!”想想好笑,便同月唤笑道,“她爹是咱们老爷早年救回来的孤儿,娶了她娘也是孤女,家里连一门亲戚都没有。”
月唤替她求情道:“她小孩子家,喜欢热闹,叫她随我去罢。咱们都去,丢了什么都算到我头上。”
这话惹得凤楼又着了恼,当场赏她一记爆栗子。
到底静好懂事,笑道:“家里没个人也不成,还是我留下看家算了。”
李大娘狠瞪四春两眼,转身回屋,拿了根鸡毛掸子出来,往四春屁股上抽了两记,吓唬她道:“不听话的臭丫头,今天就让你得逞一回,下次敢不听我的话,看我怎么治你。”
四春破涕为笑,手还扒在月唤身上不放松,李大娘把她的手拍开,又与月唤道:“都是姨娘太好说话,惯得这野丫头上头上脸,没有个规矩!”
月唤护着四春,同她笑嘻嘻道:“我们钟家人口虽少,但比府里头要热闹多了,你去了肯定也喜欢的。”
四春最喜热闹,还有不高兴的,跟在轿子后面走了一路也不嫌辛苦,一路走,一路唱,比回门的月唤还要高兴几分。
因月唤一行人一大早就出了门,到了娘家以后,日头也才升起没多高,钟家人用罢早饭没多久,阿娘正在菜园地里忙活,两个小侄子折了树枝逗拴在树下吃草的羊。月唤不待凤楼来扶,急不可待地跳下轿子,冲菜园地里唤了一声:“阿娘——”
阿娘今天是寿星,穿衣打扮却与平常并无不同,此刻正蹲在地上低头拔菜,是以没看见这一行人,及至听见月唤的声音,登时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一把小菜丢掉,小跑过来,与凤楼笑道:“啊哟,今儿个倒早,还以为你要到午时才能到呢。”
两只手拢起来,趴到月唤耳朵边上悄声道:“妹妹呀,你来得太早了,罗秀才在屋子里坐着呢。他今天也来送寿礼……我就说今天你两个要来,怕撞上不好看,叫你爹早点劝他走,你爹说人既来了,少不得要留他喝一盏茶,谁料就叫你们给撞上了,真是不巧!我是担心死了,你爹牛脾气,大约是故意的也说不定。”
正说着,眼梢瞥见凤楼跳下马,正笑吟吟地竖着耳朵听呢,吓一大跳,忙与月唤道:“快与他去西院六娘子家中坐一坐,我去喊罗秀才,叫他赶紧家去。”
月唤也是叫苦不迭,伸手去拉凤楼的袖子,道:“今儿个带你去给我六娘子也看一看,来了几回,她总没瞧见你,和我阿娘抱怨呢。”
凤楼笑道:“好。随你去便是。”又吩咐身后跟着的人那几只红封包带着,好送与六娘子。
月唤于是拉上他,急急往西院走去,尚未到西院门口,便从钟家走出一个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倒霉催的罗秀才。罗秀才一边与月唤爹作揖,一边道:“伯父请回,不必相送,小侄改日再登门拜访……”
凤楼忽然定住,缓缓回首,将罗秀才上上下下看几眼,将月唤的手一把摔开,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是怕我与他打上照面,这才要去六娘子家避一避?”点点头,复又冷冷一笑,“你们一家子人敢背着我与那厮来往,挺有本事。”
月唤也是今天才知晓此事,她也弄不清为何罗秀才还要送寿礼来钟家。被凤楼怪话一说,倒像是她一直知情似的,当下心都凉了半截,心道这下真是有口也说不清了,辩无可辩,就傻站着不动,不说话,也不想着如何辩解。
罗秀才一到门口,也瞧见了凤楼与月唤两个人,他也不走了,杵在原地,两眼痴痴地看向月唤。两个人就这么两两相望着,像是被王母娘娘强行拆散的七仙女和董永。若不是脚下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二人即刻便要奔到对方身边,拉住对方的手,深情呼唤一声娘子相公,最后再来个抱头痛哭似的。
罗秀才是转不动眼,挪不动步;月唤是因为从未看清过他的长相,对自己的未婚夫婿,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前两回,他每回都是鼻青脸肿,是以两回都没有好好看清过他的长相,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了这个与自己有缘无分的男子,忍不住就暗暗品评起人家来了。
她想,这人的眼白太多,眼珠就被衬得太小,看着有点呆愣;身形么,看上去有点弱不禁风,一阵大风就能刮跑似的;全身上下,顶顶扎眼的要数那一双招风耳了……幸好没有跟他,否则将来生个女儿出来,也长这样一对耳朵出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将来可怎么嫁人?啊哟,万幸万幸。
又想,啊哟,钟月唤,你这个人真是没救了,怎么能这样以貌取人,怎么能是非不分?明明人家罗秀才是好人,你身边站着的这个、说话爱阴阳怪气的温凤楼才是大大的恶人,你忘了他来抢亲那天,对你掳袖子作势要打人的那副凶恶相了么?
一群人,尴尬到极处,反而跟石像似的站在钟家大门口不动了。月唤心里正自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貌取人时,脑门忽然被凤楼一弹,听得他斥道:“傻不愣登地站着做什么,还不带我去六娘子家?”
月唤抬头看他,他沉着脸,嘴角一抹似嘲似讽的笑。月唤低头嗯了一声,与他前往六娘子家去了。才走两步,手又被他重新拉起,身后罗秀才及钟家一家子人都在,她极是发窘,挣了两下,却挣脱不开,无奈之下,只得由着他牵着往前去了。
待到凤楼携了月唤的手进了西院六娘子的家门,钟家人这才长松一口气,对那罗秀才千叮嘱万叮嘱,叫他下回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踏足这小灯镇,好话说尽,好不容易才把那失魂落魄的罗秀才给送走了。
六娘子正在家里和五斤老奶奶拌嘴,见月唤忽然携了夫婿过来,忙忙的换做笑脸,上来拉住月唤不放,两眼往凤楼身上乱瞅。
五斤老奶奶牙齿漏风,偏话多,一连迭声地呼喝六娘子招呼贵客,六娘子被她支使的团团转,手忙脚乱地搬来长条凳,沏来大碗茶。凤楼哪里会喝她家的茶,命人奉上红封包后,不过略站了一站,估摸着罗秀才差不多该走了,给月唤使了个眼色,叫她赶紧走。
六娘子和五斤老奶奶各人领了一个红封包,打开来一看,各有四两银子,当下喜不自禁,拉住月唤道:“该是我们做长辈的给小辈封赏才对,怎么能收你们的银子,不合规矩呀!下回再来坐上一坐,叫你六叔去打几斤好酒回来——”
好不容易从六娘子家中脱了身,凤楼领着月唤慢悠悠地晃回了钟家。钟家人心虚,都不敢抬眼看他。他这个时候倒若无其事似的,跟阿娘说笑,逗月唤的两个小侄子。钟家人看他嬉笑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月唤瞅个空子跑去向她爹抱怨:“都事到如今了,还和罗家缠夹不清做什么?叫人看到,怎么说我们钟家?不是图落人话柄么!”
阿娘在一旁插嘴道:“他家孤儿寡母的,上一回被打伤,躺在家里养了许久,连学堂都歇业了,先生也做不成了。你爹心善,说是我们钟家连累了他,便叫你两个哥哥进城时顺便去看一看他,给他家送一些米面菜蔬过去,劝说他早些张罗着另寻一门亲事……人家要是领情倒也罢了,人家聋了耳朵的老娘厉害着哪,十回有九回要把咱家东西丢出来,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你爹这个人,偏还要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大约是那孩子觉着过意不去,不知听你哪个哥哥说起我过寿一事,就巴巴的送礼来的。好了,送出乱子来了,他这下可该高兴了!”
又絮絮叨叨训斥儿子道:“他受伤不假,咱们家不也被人抢去妹妹?到底谁家吃的亏多?我都跟你说了,这桩事情错不在我们钟家,要怪就怪温家去,叫他去找姓温的算账!我看他对妹妹还有点意思似的,看着妹妹的眼神也讨人厌得很。现下好了,湿手沾上干面粉,甩都甩不掉。叫孙女婿瞧见了,回去怎么看待我们钟家?怎么看待我们妹妹?”
月唤爹无话可说,耷拉着脑袋,蹲在墙根听老娘唠叨。月唤问清事情原委,觉得她爹其实也没有做错,若不是她,罗秀才也不至于被打出一身伤。她在深宅大院内,尚能听到一句半句闲言碎语,他家在市井热闹处,岂有不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讥讽嘲笑的道理?他一个文面书生,平白无故的,沦为人家的笑柄,也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76章 22.9.28
月唤心内乱纷纷的,对家里人的一腔怨气不知不觉间也就消了,正待要安慰她爹一声,忽见凤楼不知何时溜达到了大门口,站在一株柿子树后,与一名家丁在低声说话,他说一句,家丁便点一下头。仔细瞅瞅,他面色淡淡,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家丁的神气却有一点儿古怪。
她赶忙走开,叫来小侄子,拿起窗台上的一个柿子塞给他,说:“你去门口玩耍,顺便听姑父在说什么,记住他的话,回来说给我听。”
这个侄子是大哥家的,已有七八岁了,很是机灵,闻言便道:“好,我去偷听姑父说话,可是我不太喜欢吃柿子。”
月唤笑道:“好,等你听回来,我找阿娘要好东西给你吃。”
小侄子点点头,咬了一口柿子,窜到门外,并不到凤楼面前招眼,而是拿了根树枝去逗羊,一会儿又甩了树枝,蹲到地上捉虫蚁。凤楼和家丁说完话,小侄子也窜了回来,招手叫姑姑蹲下,凑到姑姑耳朵旁,悄声道:“我去得晚了,只听到两句,我听姑父说‘……这回给我往死里打,报上我的名头,叫他长点记性’,我还想要再听下去,姑父瞧见了我,就不再说话啦。”
月唤一时怔怔无语。小侄子问:“姑姑,姑父可是去打人?他要打谁?”
月唤强打精神,从橱里找出阿娘留给她的点心果子,连碗都塞给小侄子,嘱咐道:“适才的这些话,不可再对别人说起,被姑父知道,他要生气的。”
小侄子捧着一碗点心果子,高兴不已,连忙答应:“姑姑放心,我小孩子不记事,一转眼就忘记啦。”
凤楼说完话,背着手,从院门口又往院内晃。阿娘训完儿子,想起来一件事情,赶紧端去一箩筐的柿子给月唤挑,一边笑道:“这是屋后的老柿树结的,那株老柿树结的果子最甜,家里我谁也不让碰,就留着等你回来吃。”
月唤泪花闪闪,双手环住阿娘的老腰,脸在她身上蹭来蹭去,道:“阿娘,你对我最好了。”
阿娘两手环住孙女儿脖颈,得意笑道:“那是自然。”挑选了一个皮上挂霜的,撕去一层薄皮,递到孙女儿唇边,道,“咱们家的规矩,霜降就是要吃柿子呢。来,吃一口。”
凤楼暗暗啧了一声,胸腔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冒酸水,道:“阿娘,你孙女婿就在眼前,柿子不来一个么?”
阿娘捡一个小的递过来:“给你。”
凤楼接住,拿在手上相了相,道:“太甜,我不爱吃这个。”又放还回去了。
阿娘还要找月唤说话,门外却来了两拨客人,一拨是小满和她哥嫂二人,一拨是阿娘娘家侄子侄媳妇。客人们进门都咋咋呼呼地找寿星磕头,阿娘再也待不住,忙忙的出去招待客人去了。
月唤见阿娘出去后,起身到凤楼面前,一言不发,弯腰拜倒,行了一个大礼。凤楼坐正,托住她的手臂,奇道:“好端端的,怎么对我行起大礼来了?”
月唤道:“求你放过那罗秀才,不要再去打他伤他啦。”
凤楼慢慢沉下脸,眯起双眼,将她上下打量几眼,忽而一笑:“怎么,心疼了?”
月唤摇头:“不,我如今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只有你一人而已。惟其如此,更加觉得罗秀才,他好生可怜,若是你又无故去打他伤他,只会使我心中愈发的不安……”顿了一顿,垂首低低道,“你若不信我,那就算啦。”言罢,将凤楼一瞪,眼中泪珠滚来滚去,欲要赌气扭头就走,一只手却被凤楼拉住。
凤楼道:“信你便是。只是,我须得听你亲口说出才行。”
月唤傻傻问:“说什么?”
凤楼望住她的眼睛:“你到底爱我不爱?又爱我多少?”
月唤的脸腾地红了,一时窘迫不已,扭头看向门外,想,若是有个人闯进来,打断她与凤楼的话就好了,偏人家见凤楼坐在正中,无有一个人敢进屋来。凤楼手上却渐渐用力,把她的一只手都攥得生疼。
她又恼又羞,几乎要掉下泪来,隔了半响,方低低道:“……我,我爱我家门前樱桃树结的樱桃,爱屋后老柿树结的甜柿子,也爱我阿娘做的糯米红枣,可是,可是如今,它们都甜不过你啦。”
====================================================================================五月捧脸在马桶上坐了半天,几乎要坐着睡着时,才想起还有翻译任务在身。再是不情愿,也只能站起来,强迫自己回到包房里去。包房里,热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酒也喝过两轮,一群人正忙着拿手机相机乱哄哄地拍照留念。
五月推门入内,吕课长招呼她:“五月,快来快来,和你新老板泽居总会拍张合照。我们都拍好了,就等你了!你哪里去了,这么长时间!”原本簇拥在泽居晋身边的人都识趣让到一旁,吕课长指挥五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泽居晋的位子被安排在她的右手边。
她假笑了一笑,自觉脸又红了,脑袋嗡嗡直响,掐手心上的肉也没用。机械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想,要是松尾现在能把自己叫走就好了,可惜松尾现在正抓着吴老板说话,暂时不需要她去翻译了。
吕课长吆喝:“总会和五月准备好了没有?两个人靠近一点,近一点。准备好了吗?那我开始了!来,说茄子——”
泽居晋往她这边靠了一靠,她露出两颗门牙,伸手比了个V字。即使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现在的笑容假到不能再假,只怕比哭还要难看。吕课长按下快门之前,喝得满面通红的小杜往她手里塞一张挺括的千元大钞,得意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替你领的,拿好拿好。”
于是她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千元日币,强颜欢笑到一半,又转为满面惊愕地和新老板泽居晋拍下了第一张合照。
吕课长拍完照,泽居晋把面前手机递给五月,说:“跟他说,用我的手机再拍一张合照。”
五月把他手机递给吕课长,请他再来一张二人合影。吕课长热心得过了头,拿泽居晋的手机左拍右拍三连拍,咔嚓咔嚓,也不知道总共拍了多少张。
泽居晋拿回手机,转头对她看了几眼,再低头去看他的手机,似乎对合照很满意,对着手机屏幕笑了一笑。五月却因为心虚,有些疑神疑鬼起来,合照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正好吕课长要和大和田合照,她主动请缨,把相机要过来,耐着性子等吕课长调整姿势,给他及大和田拍了两张,然后赶紧翻到前面和泽居晋合拍的几张照片。
一看,差点没吐一口老血出来。她手上夹着一张钞票,像是酒吧里炫耀小费到手的小姐不去说;一脸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不去说;眼皮上、下巴上粘着一片片白色的是什么东西?忙伸手去脸上搓了搓,摘下几片纸屑,拿在手里细看,这才看出是在洗手间擦脸时留在上面的碎纸屑。
她问自己:说说看,你为什么这么倒霉?说说看,为什么总是在这个人面前出丑?
忍住气恼,悄悄擦了把脸,把相机上和泽居晋的合照悄悄删了,删完以后,自觉这种做法太失礼,毕竟不是自己的独照。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身边的泽居晋,他像是料到她肯定会删照片一样,正拄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手机里还有。
她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没有要求新老板泽居晋删照片的狗胆,只能瞪起粘着三五片纸屑的眼皮,扭头对高度近视的吕课长怒目而视。
她这边正搓着脸生着闷气,那边工厂长白井也注意到她了,觑着一双老眼,慢慢伸手过来:“你好,我是担任工厂长的白井。那个,我有没有在哪里见过你?”
她把手递过去,和白井握了一握,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顾而言他道:“我姓钟,是财务课的新翻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白井的手迟迟不缩回去:“初次见面?我们以前没见过面?我怎么记得好像在哪家餐厅看到过你似的?”说完,用拳头捶自己的脑袋,“唉,酒喝多了,记性就靠不住了。”
她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摇头否认说:“没有吧?我不记得和白井桑有见过面呢,要么是在梦中见过?”一句俏皮话说完,到底心虚,就悄悄观察了一下饭桌上各人的动静。
酒桌上,松尾正在对着大和田淌眼抹泪,右手边的泽居晋这时正和工程师川手低声说话,而其他人要么听不懂日语,要么忙着拼酒,没有人留意她和白井的对话。
白井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满意,点头说:“不错,不错。我和美女梦中来相会,哈哈哈。”
看来白井似乎是完全相信这套说辞了。她一口气还没吁出来,旁边的泽居晋突然“嗤”地笑了一声。
五月像是被蛇瞪住的青蛙一般,身体瞬间僵住,慢慢转脸去看他。如她所料,川手已经起身走了,泽居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挂着的是看穿一切,洞察她所有小伎俩的嘲讽笑容。这个笑容,不多不少,连上今天这一次,她刚好见识了三次。
第77章 22.9.28
五月木木然地看着泽居晋,内心近乎绝望,开始考虑起自己的饭碗问题。她想,五月,明天被开除后,你是先去找房子呢,还是先去找工作好呢。又想,应该不至于吧,我是凭本事吃饭,无缘无故的,他总不能因为我没有向人家坦白自己曾经是赤羽的服务员、赤羽式的俏皮话张口就来而把我开除吧。
泽居晋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脸和她对视一瞬,忽然开口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打起精神,说:“五月,钟五月。”
“我是问真名,不是你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思索片刻,才说道,“……不是你的日本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