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只是可惜了!这样好大一注财货,又听说顾家小姐是个难得的美人——怎么就便宜了个九边的军汉?难道我们金陵爷们都瞎了眼,错过了这颗明珠?”
“也别这样说,当初定亲的时候珍珠顾家还不是珍珠顾家呢,自然不像如今这样出挑。又说什么九边军汉,人家可正是正五品千户官,还因着立功赐了正四品明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是当大用的意思,很快就要高升了。”
旁边却还有人酸溜溜地道:“文贵武贱早就成了定例,就是正五品正四品又是如何?正一品的武官见了正一品的文官还不是门下一走狗!到底是西班出身,虽有兴头,却没得十分尊重。”
这话就是有些妄断了,不说九边武官与其他武官分别大着。就说普通的武职,自从武宗皇帝之后也不是那样没地位了。虽说千百年以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定见不是能够轻易解除的,但也不至于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不说别个闲人如何议论,祯娘的花轿在十里红妆之中,周围又有十几个丫鬟跟随有周世泽在最前头坐着高头大马,然后就这样一路上人马浩浩荡荡,带着这豪华的发嫁队伍到了停靠着好些官船的大码头。
金陵就在秦淮河边,依水而生,码头自然不少。其中最大的一处港口,总有十几个码头,还单单留出了一个小些的专门给官船走的。
船只也有各种各样的,海上的不论,只说专走运河的大抵可分做三种。头一种是专门运送漕粮的运粮船,这都是大船,出入江南和京杭大运河,把南边的税米给运到帝国的都城去。这样的船自然要大,同时也少不了,按着个省编成了‘帮’,总共有数千条。
这些运粮船不停歇地南来北往,输送漕粮。然而却也不只是运送漕粮,要知道漕上漕丁们的收入是受到层层盘剥的,偏偏要养活家小,自然就要找些偏门财了。往漕船上捎带零星货物和客人,本就是惯例了。特别是自京城空船归来,哪里有走空的道理。
第二种就是各种小船,从单舱船到各种小船都在此列。有名的绍兴乌篷船、武昌□□燕、扬州草上飞等等有一样算一样,都是的,也没法子细说。
第三种,也就是最后一种就是官船了。只是官船并不是顾名思义是当官人家的船,这是专门指专门坐人的大木船。相比运粮船它是专门载人的,自然舒适的多,相比小船它大很多,更加适宜远行。
这样的官船也分作两种,一种是官宦大户人家自己自备的,专门供自家使用。另一种则是车马行和船户所有,他们打造这样的大官船专门就是租用给一些大户人家使用的。
但凡称之为官船的,收尾三丈是至少,分作了前舱、中舱、后舱。里头有床、桌椅等各种家伙,路上也可以自起伙食,收拾的也往往十分干净讲究。一路行船,同在家一样方便。
今日在这港口专门的官船小码头上,总共泊了七八只装饰喜庆的官船,其中两只是周家的,其余的就是顾家的。周家前来接亲自然有自己的船,顾家则是为了送新娘子及押送嫁妆。给祯娘及陪嫁下人居住的船是自家打造的,至于押送嫁妆的船则是问车马行租的。
这时候所有穿都是装饰着彩球绸花,上头也是绘着红漆,好不吉利!
等到一行人到了,嫁妆则是抬到专门的船上,旁边有的是人监督检视,只一样样记录好,最后封舱。一行下人则是跟着花轿上船——祯娘可不能中途落地!花轿只能把轿子抬上船,直到祯娘的舱房,这才下轿。
轿帘子被打了起来,祯娘只觉得眼前似乎明亮了许多,便知道是要下轿。旁边丫鬟来搀扶,这才稳稳当当地坐到了舱房的床上。
这时候不相干的人自然退了出去,余下的有祯娘的贴身丫头,还有几个周家人。外头是热热闹闹的,既有炮仗噼里啪啦,还有各种人来人往。安顿嫁妆和行礼,各人各司其职、各寻其位,在这样反衬下,这舱房好似独立成了一个安静的小小世界,直到祯娘自己摘了盖头才又有了响动。
若是寻常婚礼,自然只有新郎来挑盖头的道理。只是在祯娘到太原与周世泽拜堂成亲之前两人都没个相见的,更不要说什么挑盖头了。既然是这样,难道让祯娘一路顶着盖头么,自然是要自己撤了的。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凡是祯娘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动了起来。只看祯娘哭花了的妆便是要热水的要热水,开箱笼的开箱笼。将离开了早准备的随身箱笼,拿了香皂、大手巾、小手巾、香脂、香露等,和红豆两个就到祯娘身旁扶着她坐直了身子,低声道:“这就给小姐梳洗”
至于子夜则是叫小丫头去取热水,她也跟着去船上厨房要些祯娘爱吃的东西,要知道祯娘从早到现在只吃了两个鸡蛋,应该是早饿了的。还有微雨,她则是和鸢尾、辛夷两个去开衣裳箱笼,这些日子可都要在船上过了,总不能一直礼服上身罢。就算没得不方便,也要想到太原拜堂的时候还要穿呢。
之前梳头娘给祯娘化妆,头油、黏汁、妆粉、胭脂都是一层一层地上上去的,这时候从头皮到脸面,祯娘只觉得都不再是自己的了——总算等来了这时候的解脱!
然后将离红豆两个便拿着大手巾围着祯娘的脖子,利落地给她拆了簪钗,放到旁边小丫头捧着的茶盘里。最后是一点儿衣服也没打湿就洗过了头发,又有三四个小丫头围着祯娘拿棉布一缕一缕地给她揩干头发。
两个站着的周家媳妇子可是呆住了,她们平常见外头女眷也不多,哪里见过祯娘这样的排场。真个是一脚迈八脚出的,小小一件事也是有众人一起小心翼翼无微不至打理。全程下来没有一点迟疑慌乱,熟练又恰到好处。
再等她们回过神来,就只见将离这个大丫头拿了个大手巾一包,然后伺候祯娘洗脸,洗去脸上一层又一层脂粉胭脂,祯娘微微觉得重新喘过气来。然后闭着眼睛让红豆亲手给她上了一点薄薄的香脂,微微点了红嘴唇,比家常装扮还简单呢。
这时候再打开头发已经干了七八成,微雨也把衣裳寻出来了——这也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身大红织金过肩蟒缎夹袄,一条红妆花绒女裙。给祯娘换过,这时候看去,正像个刚刚嫁人的新妇了。
微雨重新收过祯娘的礼服,小心单独存放在一处箱笼里。将离则是拿了梳子篦子给祯娘小心地通头发,等到头发梳顺了,竟然是一根头发也没掉的。这时候头发差不多干透,只剩下梳头,那便是红豆是手艺了。
祯娘依旧闭着眼睛,并不看一眼,道:“便给梳个家常些的,在这里走动,不用坠的慌!”
说着这话,梳头的红豆自然明白。手上轻巧灵活,一会儿功夫就绾出来一个温婉漂亮的弯月髻。又打开妆奁从首饰盒中挑选了几样,金厢蝴蝶戏花珍宝珠花两朵、金厢猫睛押发一对、金厢红宝石倒垂莲簪二根。给祯娘装饰完毕,最后才往发间插上一支金凤点翠嵌大珍宝步摇,祯娘轻轻动作,也就随着微微颤动。
旁边周家的媳妇子只是看完全套,却是插手不上,也没得说话的机会。这时候只在墙角站着,倒是有些缩手缩脚了——其实她们平常也不这样,到底是千户府上的仆妇,有些气度还是有的,只是这时候再祯娘跟前竟是一点也是不出来了。
还是等到一切完毕了,这才找着空儿,前来磕头认识。祯娘只冲她们招手道:“过来一些,咱们认识一番,以后要去家里了,处的日子还长着。只说这些日子,只怕就要麻烦你们了。”
这两个如何不知这是少奶奶与她们客气,不然按着祯娘身边这些人能干的样子,怎么也麻烦不着她们的。于是赶紧又是行礼磕头,连声说着‘不敢’。
祯娘见她们这样,只对着将离点点头,将离立刻会意会意。从床后的小皮箱里拿出两个秋香色荷包递给她们道:“这也是第一回见少奶奶,这是少奶奶与你们沾沾喜气的,以后还要你们互相周全呢!”
体面人家嫁女儿,总归会给百八十个荷包,里头都装一些铜钱或者银锞子。顾家当时给祯娘准备了两三百个,里头都放着金银锞子。就是准备她拿去,这一路上以及到了太原,上下寻人情,见人就撒钱。
两个媳妇子接了荷包,只看这荷包精细功夫,再轻轻一捏,自然明白其中价值。自袖中袖了,然后赶紧磕头,道:“谢少奶奶赏赐,以后定是好生办差!”
看她们这样行动,祯娘身边的大丫头都是点头的。一个是为了她们的本分,另一个则是为了她们也看重银钱。话说如今顾家钱多,最不怕就是将来宅子里的人看重银钱,至少这就是一样捏得住的。
说话时候子夜就领着两个手上提着食盒的婆子,正是来给祯娘送些吃食了。揭开食盒,一样样摆上桌儿,子夜在祯娘耳边道:“去时候遇着姑爷了,有一份正是姑爷让送来的,说是让姑爷家带来的厨子做的山西菜,让小姐尝尝,若用的好往下说一声,厨房里就知道了。”
于是祯娘面前摆着了两份事物,手上箸儿顿了顿,到底先下筷子那些山西小食——也不晓得是不是巧合,这些山西小食竟然都是她的口味,以至于祯娘只是动了这一份。用过后指着另一份道:“让下头人分了罢,还有你们。轮着去吃些东西,从早上忙碌到现下的,也该用饭了。”
这些人身边人依言行事,祯娘则是有人陪着坐到了窗下——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不让外头人见着里头新娘子的情景。祯娘也没有打开窗子的意思,那是不合礼仪的,真的要做,身边这些人都要拦着。况且祯娘自己意思也不大,她只不过是到了这时候,才恍惚间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要离开家乡了。
其实金陵也不是自己家乡,自己家乡是太仓才是。但是从太仓到金陵路途何其短,有时回太仓查账就回去一趟,况且两边风物相似,也不会有多少离乡的愁绪。然而这一回不同了,往太原而去,从此以后便是天南地北两处,更重要的是还有与母亲分离。
祯娘有些怔然,她晓得这时候母亲定然是在家的——又不能一路跟着来!还要招呼原本来观礼的亲朋。然而这时候她心里该多难过,硬撑着做这些。忽然一滴泪珠滴落,脸上是有感觉的,祯娘这才知道自己又掉眼泪了。
只怕她这一日把过去十几年的眼泪落光了罢,祯娘忍不住想到。这时候她才知道,不只是母亲依赖着自己,而一直以为冷心冷情性子老成自立的自己也是依赖着母亲的。
一番思绪当中,外头声音忽然大了了起来。忽然有个媳妇子进来,在祯娘身边道:“少爷让对少奶奶道‘这就要启程了’,让少奶奶知道。”
这就是,要离开故土了么。
第83章
转眼间离开金陵也有几日了, 他们这一行人走的不算紧也不算慢。既没有只是埋头不停歇赶路,也没有逢着港口就如, 往往要歇好几日。大概都是忖度着来的, 保证船上的补给为上。总之每夜有停泊休息, 三五日还要采购一番。
祯娘听珍珠说了些山西的风物, 一时觉得有些意思,便让丁香把手边的一个大樟木箱打开——这里头全是书籍,是提前拣出来的, 让一路上看的。寻出了一本名士所著的游记,里头还单开了一节太原。
然后抱了一个大大的引枕, 舒舒服服地倒在了贵妃榻上,这上头铺了几床厚褥子, 软绵绵的妥帖。脚下踩着熏笼,旁边的彩画金妆螺钿小桌上摆着热茶点心,祯娘一边喝过热茶, 拿火箸儿拨了拨小手炉里的炭火, 一边让一个小丫头给念书
正在这时候守着门外的一个丫头给打开了帘子, 原来是周妈妈来到了。祯娘赶紧端正坐起, 等到周妈妈行过礼后就让人搬来一个脚踏, 让她在自己身边熏笼处坐着。只问道:“妈妈要照管一船人,怎么得闲来我这里?”
周家也有两条船,一条住着周家下人, 一条则是周世泽和他一些贴身服侍的人起居。周妈妈自然是要跟着周世泽身边照料的,这也是琐碎事情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空闲来了祯娘的官船。
旁边有小丫鬟端来热茶点心,奉给周妈妈。祯娘也把手上的小手炉递给周妈妈,周妈妈揣了小手炉,又喝上热茶,笑着回道:“我不过是瞎忙活!其实少爷那船上青天白日有什么事儿?难道没我一个老婆子了,往常做什么的都不会了么?”
放下茶碗,又道:“说起来这时候什么能重过少爷和少奶奶,我往常是坐在少爷那船上,少奶奶这边请安的少,心里还觉得不够哩!这时候过来也是表表我的心意——方才少奶奶是在忙些什么?”
其实这话说的不全真,周妈妈自然是尊敬祯娘的,只是这一回来祯娘船上却不是她的想头。要知道这会儿也不是在码头停泊的时候,那时候去各船也容易。正在运河上走着的,两条船之间还要搭桥,可不是麻烦!
本身是周世泽听说祯娘船上有山西丫头,专门给他说太原那边的掌故——这些日子他一个是高兴,一个就是失落了。原先想要讨做老婆的祯娘就是要进门了,没的说的就是高兴。但是却有一条,明明是一路行船一起去山西,却不能见面。要说运河沿路多少不能玩儿的,不能吃的,偏偏因为一点子规矩,是相见也不能。
没得法子,他只能是自己每到码头就得些有意思的吃食和玩具,写上信笺就往祯娘船上去。这几日祯娘身边的丫头也不知接过多少次了,大家还说过呢!
周世泽写的这些信笺倒是不见得长篇大论,也不定是什么儿女情长。反而多得是一句两句,就是说一些小事,譬如一句‘这麻花味儿甚佳,你也尝尝’,譬如‘倒是两年没见你,之前见不到,是不是长高了些’。总之是看到哪儿、想到哪儿,就写到了哪儿。
这一日还是小顺儿与他说:“少爷!少奶奶身边要好些漂亮的小姐姐——你说我近些日子常常替你往那边跑腿,着力讨好一个,将来讨人做老婆行不行?听说江南那边的姐姐是既漂亮又温柔的,丈夫面前从来百依百随,这可真是不错哇!”
周世泽原本为着焦躁走来走去,这时候拿了点心就去砸小顺儿:“你小子倒是比我好,能去看看——讨人做老婆?你不是原来喜欢府里那个是叫小红还是小玉的么,常常买了尺头、头花之类的讨好,这又是什么打算?”
小顺儿不躲不闪的,咬了一口点心,笑嘻嘻道:“嗳!少爷可别瞎说,那时小春子。人已经有老子娘说定了人家,去年年下才放出去待嫁的,是少爷你亲自勾的一批外放。这时候又说这个,外头有个不好传闻,让人怎么做人,本就是我一头热罢了,别祸害人家么。”
周世泽倒是不知道小顺儿能够说出这话来,只是心里向着小顺儿,忍不住皱眉道:“还有这事儿——你小子是怎么回事,一个宅子里的小丫头都拿不下。罢了,你说你少奶奶家的丫头,也成,回去后我就与她说。我记得有不少个,总该有一个看的是你罢。”
又说过几句话,周世泽就起开自己窗子?——这面的窗子正好对着祯娘的船,只是祯娘从来只在江心的时候才开窗,人也一般不在窗下,毕竟冬日寒冷,怎么会总在风口上。于是周世泽实在少见祯娘,偶尔几次也不过是不清不楚的影儿。
然而虽说如此,他依旧常常在这窗户前站住,一看半晌。只是可怜了几个跟着的小厮,身体不如周世泽,还常常在这风口上,颇有几个风寒的。周妈妈晓得了立刻把他们移到另一条船上,也是怕连带周世泽。
小顺儿见自家少爷这样倒是有些怪不落忍的,小声道:“少爷总这样也不是法子么,不若我与少奶奶身边的几个姐姐说一声,让她们常常开着些窗子,也让少奶奶多往窗下走几回。”
“不必。”周世泽立刻想到了几个因为自己多开几回窗子就风寒的小厮,他身边这些健壮的小子是这样。似祯娘那样的女孩子,看着弱不禁风的,一阵大风来了都要刮跑的,小心些罢。
不晓得自家少爷又犯了什么拧巴劲儿,小顺儿也没法子劝。只是过了一会儿,见周世泽还在窗前钉着,又道:“说起来这些日子我在少奶奶身边见着两个咱们山西的女孩子,其中有个叫珍珠的是太原人,少奶奶常让她说些太原那边的事儿呢!少奶奶也是十分上心了,竟然还给家里买了咱们那边的丫头,这不是提前做功课。”
本来小顺儿以为自家少爷不会这个事儿多大兴趣,却没想到周世泽却让他详细些说,他自然是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还不等他知道自家少爷又有什么主意,就被他打发着去叫周妈妈了。
所以周妈妈来到的时候可不知道自家少爷这个时候让自己来是个什么事儿,只见周世泽似乎是振奋起来了,对她道:“我竟是才知道的,祯娘那边有咱们山西丫头,成日向她们打听山西的事儿——那些小丫头知道什么,况且更重要的和咱们家有关的山西事儿更就不知道了。”
周妈妈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试探道:“少爷的意思是让家里去个见事情多的与少奶奶详细分说?”
周世泽立刻双手一合,道:“就是这个道理,只是不是什么别的见事情多的,说起来见事多谁有妈妈你多呢?况且最了解家里内情的也是你,不然这几日你就常常去祯娘船上走一遭,去与她说说。”
周妈妈有心说自己也要照管周世泽这一船的人事,要说知道家里情形的,哪一个婆子不是一样的呢。然而就听周世泽又道:“妈妈只管去罢,我这船上又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谁照管一会儿又要什么不同的。”
听到这里她也是哑然失笑,明明是同一个事儿竟然有了两个全然相反的结果。自己这边把个少爷放在第一位,没想到人家自己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第一。既然是这样,那还说什么,周妈妈立刻就应下了。
这便是周妈妈这会儿来到祯娘这船上的始末,只听到祯娘回她刚才的话:“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听身边一个山西那边来的丫头说些那边的事儿。一时有些趣味,又拿了一本游记,让她们念一念山西那边的章节。”
听到这样的话周妈妈立刻笑道:“竟是这样的!只是少奶奶要听说这些太原的事儿怎么舍近求远起来!这些小丫头才多大,又是小人家出身,见识有限。至于这些书本子上头,文绉绉的,也不见得说到咱们生活里头。少奶奶打听这些,合该来问我们呀!”
祯娘真不知道周世泽有让周妈妈来专门给她说这些,只是以为自己这些事已经让周妈妈知晓了——并不奇怪,这些事情都在大日头底下,没个瞒着谁的,有心打探,还有个不知的?
不过祯娘也不推辞,也微笑道:“既然是这样,就麻烦妈妈一遭了,平常让个见识多的妈妈过来多陪。只当是与咱们这些外地来的闲话,让我们学着些,免得到时候冷不丁过去,在一些小处犯了忌讳,倒是丢脸。”
周妈妈听过这话,赶忙道:“哪里的话!这本是咱们的本分,能给少奶奶尽心意是求都求不来的,说句大实话,如今这些人谁不想与少奶奶亲近。至于说什么学着些,那就是过了。天底下礼仪大溜上是一样的,少奶奶再没有一点差错。至于一些地方忌讳,少奶奶来自金陵谁不知道,难道拿这个来为难。”
祯娘对此就是但笑不语了,周妈妈也明白其中的含义。因此顿了顿就道:“既然是这样的,若是少奶奶不嫌弃,就让我这个老婆子来罢!一个是别的人不如我清楚,好歹我也上下打点周全了十多年,比别个知道的略多些。另一个是我的私心,想要奉承少奶奶,这也是机会。”
祯娘摇头道:“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就不是奉承的,哪有奉承的把这话说出来的——这正是妈妈的贴心,想要照顾我罢了!这话也没得说的,只是我在心里记得妈妈的好就是。以后这些日子可就要常常请教妈妈了。”
周妈妈并不多说话,当时就应下。然后就道:“这些事情也不用特地挑日子来说的,既然是这会儿来了,我就给少奶奶分辨一番。事情前后这些,我说来就当是给少奶奶解闷儿,消遣过这一个下午罢。”
晓得能立刻听到太原那边周家的事儿,不只是祯娘立刻坐直了身子。就是祯娘身边的大丫鬟们,以及陪着祯娘出嫁的文妈妈——祯娘有四个陪嫁妈妈,一个是她奶娘,另外两个也是宝瓶轩的掌事妈妈,还有就是文妈妈了。这是顾周氏特意请求文妈妈的,她想着文妈妈一惯是一个再聪明不过的,又熟知后宅,有她在旁辅佐帮衬祯娘,她也放心些。
她们个个是认真听起来,这可是将来祯娘要生活的‘战场’,哪能不处处留心注意着呢!似文妈妈这样的立刻示意小丫头拿纸笔,然后自在屏风后头记录下来,这是怕大家只凭着记忆有疏漏。
周妈妈也是察觉到了这些,却没有说穿什么,只是自顾自道:“少奶奶也知道少爷家里人口简单,若是没有迎娶少奶奶,只怕就是民间所说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罢。所以少奶奶过去就要当家,把担子揭过来。”
说罢,她就详详细细地说明周府的下人人口,宅子是个什么样子——凭着她的描述文妈妈甚至画了一个宅院简图。然后大家各司其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特别是其中重要的都一一点明。
她自然清楚与其说是治事,管家更是治人,只要把一干人等收拾地服服帖帖的,那就没有什么难为的了。差事可以简单些说,反正但凡学过管家总该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各人品性就该说的仔细,这以后打理中馈,还不是要先拿住这些人。
这一日先说这些都不够了,之后又断断续续说了几日才算完整——完了这些后文妈妈就攒了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只把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写进去,而且凡是重要人物没有不详细的。有了这个,祯娘及她身边这些人也算是知己知彼了。
等到说完这些其实也不过是完了一道开胃菜罢了,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一些仆从,祯娘将来入了周家们理所当然管着他们,有个不好也不见得是大麻烦。真正的重头戏却是在之后,就是有关周家亲眷那些人了。
这一回周妈妈是做了准备再来的,把个与周世泽稍近的亲眷都写成家谱的样子,这时候拿着这个与祯娘来看就再清楚没有了:“想来少奶奶也是听说过的,如今与少爷最近的一支也出了三服了。”
周妈妈这时候也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虽然等于是周家一些秘闻了,但还是清清楚楚说来。原来周世泽曾祖父那一辈原本原配生了周世泽祖父,不幸却去的早,后头才续弦了一位后头的,就是现在的周家老祖宗曹老太君。
当初这位曹老太君为了能让自己儿子继承千户位置可谓是费尽了心机,虽然有丈夫向着她,毕竟于礼法不合,周世泽祖父这个原配嫡子好端端的在这儿么!不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到底曹老太君得偿所愿。
法子也简单的很,只是让周世泽的祖父自己出具文书说明自己怜惜弟弟弱小,甘愿把千户位置出让。自古以来华夏便重视孝悌,这就是人人所颂扬的了。有这样的理由,又有周世泽曾祖父上下活动,很快就批了下来。
只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怕不是周世泽祖父自己甘愿的,毕竟知情的搜知道周世泽祖父一直与继母所出的兄弟不和,哪里来的这些深情厚谊,怕是瞒不过人眼睛。不过人家也不是要瞒过人去,只是有个合情合理的说辞罢了,不然上头如何批准呢。
说到这里周妈妈也是恨恨道:“就没有见过这样的,虽说我不过是个婆子,没得资格说仙去老太爷的不是,但是实在没得好话儿了。真个是继母手辣也没说的,不是自己骨肉,又是挡了自己儿子路的,那想法子对付能说什么!只是老太爷难道不是太老爷的父亲,一点儿不顾惜父子之情啊!”
在场的都听着,虽然是些老黄历了,但也跟着感慨,实在是这样的事情最让人切齿。周妈妈说过又道:“好在太老爷自个儿奋进,当时也有人看不过眼便考察了太老爷的本事收做了收下一个小兵头。”
之后的事情倒是没什么值得详细说的,也就是周世泽祖父如何英勇善战,等到最后也给自家儿孙挣来了家传的卫所千户官。祯娘听的似曾相识,倒是觉得和一些话本子里头的故事很像了。
之后就到了周世泽父亲时候,这时候边疆平静,倒是事情不多。巧合的是周世泽父亲天分和心思也不在这沙场上,若不是他没个兄弟只怕要让了千户位置去从商。不过既然只有他一个,那么久只能他来了。不过他也能巧妙利用自己身份,更好地经营生意,并不耽误什么。
说到这时候周妈妈已经是眉飞色舞了:“到底是做些什么老天都看着呢,这不是就在老爷身上显示出来。这时候九边卫所不算穷,毕竟有边贸的分子可以抽,倒是比俸禄还要丰厚的多。可说真有钱,也只能数得着几位最头面的将军都督,底下的就只能中等了。偏偏老爷好经营,给少爷留些偌大家世。”
说着她似乎是带着一些出气之意,恶意道:“再看咱们曹老太君那边就一年不如一年了,虽然稳稳当当的有千户位置传承,但是如今五世同堂,人口繁多。因着她在世也没得分家,说起来生发也不多,摆着千户人家的架子,其实内里早就捉襟见肘!”
似乎是那边的窘境让周妈妈觉得心里畅快,想来也是的,对着不喜欢的人,知道他们过得不好不就是最大的欢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