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有一样,原来在太原的时候周世泽只要劳身就好,反正是与手下士兵一起操练,这有什么难的。如今却是既劳身又劳心,操练的士兵有一半都是没眼看,真按他以前的练法,一日下去能倒下一半。
至于劳心,可不是,如今他是主官了,有面临的是这样复杂的局面,脑子都快打结了。按他想的,一个个武人做什么还要那许多弯弯绕绕。有那样功夫,不如在战场上用心计谋,这才是正当么!
他与祯娘扳着手指头道:“你是不知道,那帮怂人有多让人恼火!当初在自家卫所里从来没训练过,如同一个农民也就罢了。好歹性情质朴能吃苦,招到一起了,经过训练也没什么不成的。但是你看看他们,看看他们!”
不怪周世泽生气,祯娘也有所耳闻。这些从本地卫所抽调出来的子弟原本就是被他们百户、千户当作了佃农在用,所以一点武技不会,军中训练也就是个笑话。当然,这些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又不是他们的错,百户千户们就是这样做主的,有什么办法。
真正让周世泽生气的是,那些乡村农家子弟的好处他他们却没有,反而在卫所这个地方学到了老兵油子许多乱七八糟的坏毛病。贪生怕死拈轻怕重,做事训练也暗暗偷工减料,一个来强的,他们就敢聚众闹事!这是逼着主官么!
周世泽不是一个怕人的,训兵训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是九边闹饷的时候学来的,反正杀鸡儆猴,第一回就是要震慑住,不然以后没办法管了。当即使人过来,聚众闹事的一个也没放过,才不管什么法不责众,领头的结实的五十军棍,其余的有二十军棍,就连旁观没作为的也要领十军棍。
他就亲自坐在那里看人行刑,直到晚上没玩,让人点了两排篝火,映着火光接着来。非亲眼看到最后一个人受了刑,这才命收工。后头几日满大营都飘着药油的味儿,好几日练兵都不成,太多人出不来。
对周世泽这样简单粗暴的一手,一些本地出身的武官有些看不过眼。不过也不能说什么就算他们怀疑周世泽有借着这一回立威,给‘本地帮’一个下马威的意思。但他们也不能昧心说他做的有问题,须知这军营里主官的权威最重。这可比文官间有些虚头八脑的上下尊重来的实在,若是主官权威没有,到了战时才是要命,好多人只怕就各自为战了。
于是他们最多就是记在心里,打算等到日后和其他‘劣迹’放在一起,一但有什么不好就参他一本。说起来也十分好说,只说是为人酷烈,妄动刑法在那帮看儒家经书的老爷看来,这当然就是大事了。
周世泽才懒得管他们,要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他就别想在这里练好兵!也是这样强硬有了收效,反正那帮坏毛病一大堆的老兵再没有与他硬顶了。欺软怕硬也是坏毛病之一啊,所以一个个都怕了。反正不管周世泽能不能站稳脚跟,如今就是他们的主官,与他造反就是给他处置自己的理由,他们不疯不傻的怎会做这个!
如此一来,训军才能进展起来,然而因为原本底子太差,一切还是只能慢慢来。不过周世泽松了一口气,好军队都是训出来的,既然已经开始,那就只是或快或慢达成而已。
周世泽这时候已经缓和了一些脸色,有心思与祯娘玩笑,在她耳边讨好道:“说起来有些事情还要谢谢奶奶你呢!我早不耐烦与那班人勾心斗角,只是他们抱定了我有什么办法,甩也甩不脱。直到奶奶你要在这边鼓捣你那钱庄,这下收到风声了,知道奶奶是什么来头原来我也是有靠山的,这下总算安生了许多。”
这话虽是调侃,却也有些是真的。祯娘的财势确实很有用,当兴业钱庄的分号要到泉州办起来的时候,当然要往各处官员那里送礼打招呼,一下就让人知道她的底细之一。然后顺藤摸瓜启出好多别的,再然后就是宣扬出去,多少女眷不晓得泉州来了一个财神娘娘!
女眷们晓得了,女眷们的丈夫自然也就听到了,再用人脉一打听,当即许多蠢蠢欲动的都收了手祯娘如今靠着兴业钱庄手上牵着好几条线,其中就有东南豪商的。当初那些干股分出去当然是要讨得到好的,将来做大事是一样,帮着筹备两京十三省的兴业钱庄是一样,就是现在借他们的势也是一样。
文官们在单个的豪商面前还能保持尊严与优越,但是在整体的豪商势力,已经不能与之叫板了。实际上依旧比文官弱势一筹的武官,还是职位不甚高的武官,在东南豪商的大本营,怎样程度的屈服都不奇怪。于是祯娘的牌子亮出来,他们立刻就软和地像面条一样了。
祯娘听他这样说,一时也促狭起来。叉着腰做出‘悍妇’的样子道:“知道我的厉害就好!要清楚你有如今靠的是哪个,好歹每日用心一些,当个武官混上几品。虽说武官没得文官有十分的兴头,那也罢了,好歹诰命与人家一样,不至于让我丢丑!”
祯娘自己说着说着也笑将起来,放下手丢了帕子,让人准备洗漱的去了。其实玩笑归玩笑,这事情也是有的。祯娘已经越来越察觉到权财两样给她带来的不同,这些日子她几乎成了堂客们中间最受人喜欢的,不是因为她本身人见人爱。而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周世泽,所以她是正三品淑人位在众人之上。同时她是顾祯娘,靠着银钱牵的动好几方。
说的俗气一些,她当然喜欢这样的感觉。不是众人众星捧月一样待她,而是她手上操着线一般提拉各方,于是事情便能顺她心意调动。这确确实实让人着迷,大概权力就是这个了,难怪古往今来有那许多人沉迷权力不能自拔。
冥冥之中祯娘有一种预感,现在的她只会是一个开始,她还能站的更高,得到更多的资源来操控权力的线不过现在么,她还是很快不再说这个,等到洗漱完毕,用了一杯安神茶,这就床上卧着了。
不过她可没睡着,她心里有件事要与周世泽商量,已经想了好久,只是一直没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寻个专门的日子,便趁着周世泽没入眠,推了推他,道:“你先别睡,我有事与你商议,你说我把我母亲接来家里,好不好?”
是的,祯娘想了好久的就是这个。在才有到福建来的影子的时候,祯娘就萌生了这个打算。当初母亲说过的,不能和她一同到周家,有那种种原因。说是没得母亲陪着女儿出嫁的道理,又不是那小门小户。又说祯娘立足不稳当,有什么麻烦就此结下来了怎么好。还有说怕周世泽亲族里有话说,祯娘难做的,凡此种种。
但是这时候呢,这些理由全都是没用的了,祯娘才不觉得接来母亲还有阻碍。况且泉州不比太原,最是气候宜人,母亲在这里也适宜养老定居。祯娘真恨不得直接遣人把母亲接来。不过她已经不是那个只顺着自己意思的小姑娘了,与周世泽生活,两人的事,周世泽过问她,那么她当然也过问周世泽。
周世泽这时候已经有些睡意了,不过话还是听清楚了的。于是一把把祯娘揽在怀里,声音有些含糊道:“我知道,这事还与我说什么?我是没想起来,不然早办了。当年向岳母求娶你的时候原就承诺过,这时候才做到,我倒是脸红了。”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周世泽睁开了眼睛道:“到时候派人去接岳母,要不要用我的官船?再送二十来个排军过去。想这一路该格外安生罢!不然海上有个把宵小恰好不长眼呢!况且这也是风光,让岳母享享女婿福罢!”
只要想到周世泽的官职,就觉得这话十分有意思。打着东南福建水师招牌的官船,在东南沿海的地界,中间要是被海上人劫道,说出去怕是奇耻大辱。哪怕周世泽不追究,整个东南水师都会追究,不然颜面何存?以后东南水师还怎么对东南海上保持威慑力!
祯娘想到这个便想也不想道:“快别做出那样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做派,太摇摆了一些。官船倒是不错,排军的话何必!你如今紧着练兵,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有的你烦。”
其实也是官船就够了,本来船走沿海,又不去远海地方,有什么海主强人!就算是真碰行个把海上强龙登陆回家乡,人家也不会轻易惹事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若是惹出大案子来,官府能不管?
好罢,便是再退一步,真遇上来沿岸出作乱的,只要看到这官船旗号就应该退却的这说明人还有些理智。若是是失了智的疯子,那就是派排军也没得用,二十来人的,比得上人马动辄上百上千的龙主?他们疯起来沿岸的城市、港口都要遭殃。
也就是这些年水师虽然还不够,沿岸各处炮台等却修的好,等闲也是不敢进犯的。不然如今的人就该知道,那些海盗才不是只在远海和南洋各地活动,是真能上岸烧杀抢掠的。
听祯娘说了这话,周世泽也就胡乱点头,睡前最后道:“事情宜早不宜迟,明日你就安排着。选几个原本刚从岳母家来的,坐我的官船去金陵,这就接了岳母来。你这里还可以准备一下,收拾出个好院子,该让岳母觉得家里一般才是。”
祯娘才不理他,这才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时候直接去接,顾周氏是一点准备都无。那金陵那边怎么安排,生意怎么算,要不要挪动位置,若是不挪动,今后又如何操持。这还只是最浮在表面的事,那些人情往来,左右道别,家里的处理,可有的忙!
不过祯娘抬头看暗暗的光里,周世泽似乎一两句话功夫睡着了,嘴角带上了微微的笑意。确实,想的也太乱七八糟了,这里想太多那里想太少,祯娘一听真是好多要说的。但是这有什么关系解释祯娘这个想法很复杂,简单些说就是不论怎样,祯娘就是觉得周世泽很好就是了。
祯娘忽然想起刚才周世泽说的,是他曾经许诺过的。确实,他就是这样人,凡是许诺的都做到了,当初是说的‘我家是没有长辈的,表妹也只有姑妈一个亲人。既然是这样,将来我迎娶表妹,既是丈母娘又是自家姑妈,接到家里来奉养孝顺不是理所当然’,这是顾周氏转述给祯娘的。
后来顾周氏为了祯娘考虑到底没来,周世泽自己也提过好几次,他自己也不是那种能许了约却没能实行的,还能心安理得的,而现在终于能完成这个了。
祯娘想着明日就要先写信过去,告知母亲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请母亲过来。这一次是再推拒不能的了,反正到了时候接人的官船就会到金陵。抱着这样的考量,祯娘是带着满满的笑意入眠的。
第136章
等到了第二日祯娘就写信, 然后派人去了金陵送给顾周氏。只大约半月就收到了回信,正是顾周氏答应了下来, 祯娘真是欢喜的要不得,立刻就选了家人坐官船赶紧去金陵接人。
这件事就算是暂且放下了,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能够放下,祯娘心里可少了一件一直压在心头的,松泛好多。再加上她刚来的时候到处都是请她赴宴的邀约,这时候到处都认得了,也就少了很多。同时她自己也能分辨哪些是有必要的,哪些是送个礼就可以的。
这般,也就理所当然空闲了一些, 使得她就喜欢满泉州逛逛祯娘见识不少, 苏州、杭州、金陵、太原她都逛过。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使她惊奇,但是实际上泉州这边好多不同,激起了她的兴趣了。
这里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一种别的地方少见的‘异域风情’,这一点广州都只能算是后来者。各种异域的建筑夹杂在汉人房舍中间, 既和谐又显眼, 其中最有代表的是他们的寺庙就和大明这边也是寺庙、道观、庵堂的分别,他们当然也不是全一样的。既有多见一点的清真寺,也有只在东南沿海和京城才有的教堂。
不过这些建筑并不是让祯娘兴趣最大的地方,祯娘真正流连的是这边许多外国商人。当年在太仓的时候她还小,没太多机会与他们打交道,何况太仓那边的夷人偏向保守,人数也不多, 一般人和他们交往并不多。
泉州这边就不一样了,许多外国商人本身就在这里定居了,衣食住行方面和明人互相渗透彼此交融,就是一个普通人或许都有机会了解他们。祯娘不是普通人,所以她看到的比普通人还多。
祯娘会一些外国人的话,会看会写不会说当年她为了看懂外国书籍看书学会的,但是没人教的话始终不会说。只是当时为她找一个说外国话的老师十分麻烦,她又没得一定要会说的需求,于是这件事便放下了,这时候看来倒是有些棘手了。
不过就算棘手,也麻烦的有限。要么和人家纸上交流,要么请一个翻译。前者可以用在自己不想有别人知道交谈内容的时候,后者更加方便。不过有时候两者都不用,人家外国人学会了说汉话也很多,毕竟是在大明做生意,会说汉话好处太多了。
祯娘这些日子和外国人打交道已经获知了许多信息,对照武掌柜每回出海都会给她带的笔记书籍等,祯娘不知道总结出了多少好生意。只是到了她现在的程度,也不是什么生意都会做的了。就好比一个家资超过十万的商人,就算知道开馄饨摊子能赚钱,也是不会去做这个的。
不过知道也很好,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祯娘就是抱着这样心态在做这件事。不过也不是始终如此,譬如这一日,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商品,觉得自己可能抓到了一条大鱼。上一次有这直觉的时候,还是开办毛纺织作坊之前。
眼前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货色,或者说在大明这件东西可以说得上随处可见是糖。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开门七件事,但是数到第八件就应该到了糖,可见其普遍与重要。特别是随着大明百姓越来越富有,糖的需求和供应是飞速增加的。
稀罕的却是这并不是什么大明的糖,而是来自遥远的亚美利加,也就是西夷在百年前左右发现的新大陆。在那里不只是有黄金、白银、宝石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物,土地也同样具有价值。许多有钱的西夷在亚美利加建立大片的种植园,购买从阿非利加捕捉来的昆仑奴,单一种植某种作物。
甘蔗,这种用来榨糖的作物算是种植园比较多的一种。特别是气候湿热的岛上,常常是整个整个的小岛,全是甘蔗地。但是,即使亚美利加有这样多的糖产量,贩卖到大明来还是一件颇为稀罕的事情。
这时候西夷与大明交易,最爱用的货物是金银宝石、珍贵树木、精巧机械、钢材等等。这些东西要么在西夷那里更加便宜,天然产出就多,要么就是比大明质量更好,这样才能出手。最后以这些交换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奢侈品,满船满船地带回他们的祖国,换取丰厚的利润。
至于一般的货物他们很少用,譬如粮食这一种大明常和安南做的粮食贸易,西夷就不会做。粮食沉重而利润低,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没有任何吸引力。同理,一般的货物就是这样,即使能够赚钱,利润不高的话他们是不做的。
那位带来糖的外国商人会说汉话,对祯娘的疑惑也是满脸苦笑,解释道:“夫人,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原本以为这是一种新的生意,至少对于大明来说是的。据我知道的,很久以前你们国家吃糖就比我的祖国多得多,就是现在也是一样。同时你们也没有甘蔗种植园,我以为亚美利加的糖在这里应该是有优势也有销路的。”
因为祯娘愿意付给他丰厚的报酬,所以这位不远万里来的外国商人给祯娘详细说了欧罗巴几百年来对于糖的喜好,以及近百多年的糖业贸易。不得不说,其中有许多是超乎祯娘想象的,或者说是原本祯娘不知道的这可预示着一个大生意!
听过他说的故事,所有人包括祯娘身后跟着的丫鬟们都陷入了思索。祯娘谢过这位外国商人,把许诺的报酬翻倍付出这是值得的,祯娘心里想到了很重要的事。然后再这人的千恩万谢中离开回家。
在回去的马车上,红豆从刚才的故事中醒悟过来,惊叹又奇怪。一边整理车窗上帘子的穗儿,一边道:“实在是稀罕啊,原来这小小的糖,还有这许多道理和故事,实在想不通他们为这个打过仗杀过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世界上为了利益打仗杀人的还少么!才不是为了本身甜味的糖做这些,而是为了甜蜜的糖背后的金钱做这些。只要想到这一点,也就全想通了。
糖的故事开始的很早,在大约两千年前,天竺就栽种了甘蔗,之后熬糖技术也是从这里开始出现。虽然开始的很早,传到其他地方却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进入中原算早,也是隋唐之前那一段时间了。
和传到中原、日本等地相反的地方,甘蔗还随着阿拉伯人进入了天竺西方诸国。然后随着阿拉伯人的血与剑,征服了一个名为伊比利亚的半岛,用来大片种植甘蔗就是这时候开始的。
之后又经过许许多多的战争,使得西夷踏足了不曾了解的土地,发现并了解了甘蔗这种作物这时候糖业贸易就产生了。不过那时候因为强大的水军和巨额的财富,名为威尼斯的城市掌控了地中海的要塞和贸易站,独占了糖业贸易的巨大利润。
对于大明来说,糖还算是一件普通的东西。或者说到宋朝,也绝对算不上是一件昂贵东西,就是穷人,咬咬牙也能让家里尝尝味儿。而与宋朝差不多同时代的欧罗巴则完全不同,蜂蜜是唯一的天然的加甜物,十分珍贵。
这一点从他们的神话中说‘天堂是流淌着奶与蜜的地方’就知道了,中原不是也说天庭有琼浆玉液,琼浆玉液的珍贵是中原人能够理解的,那么也就知道蜂蜜对于那时候的欧罗巴是什么。
等到糖传入,确实让欧罗巴贵族惊叹,‘不飞蜜蜂也淌蜜’,名气大的很。只是这样说并不直观,非要用真金白银衡量,明文记载的,在宋朝时贩运到欧罗巴的糖价值等于同等重量的黄金。
只不过那时候糖还是真正的奢侈品,市场不大,利益巨大也不过是让威尼斯商人赚了大钱。直到近百年前,一切才有所改变。欧罗巴大陆上的人工商业大兴,发现了亚美利加,航海贸易空前繁荣,许多欧罗巴人迅速变得有钱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能够吃得起糖,这市场才变得无比广大。
为了供应巨大的蔗糖需求,欧罗巴人不断寻觅适合种植甘蔗的海外土地,开办种植园和榨糖厂到了这里事情终于和祯娘有关系了,她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巨大是商机!
等到了家里她就吩咐小厮去请刘文惠过来苗修远和宋熙春都在太原,一个替她打理毛纺织生意,一个执掌者皮毛生意。只有刘文惠还不算单独拿住了一门,所以祯娘这次来泉州也就把他带上了,一并来的还有已经培养出来的七八个伙计,迟早都能独当一面。再加上今年从商科学塾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二十个伙计,祯娘手底下人手很足够了。
刘文惠原本是在家闲着的,不闲着也不行啊,祯娘在泉州又没得产业,兴业钱庄又不是他的事。其他各地的报账也有专人来做,他最近确实是闲着的。于是听到祯娘差遣人过来请他,想也没想立刻赶了过来,中间好险没跑掉了帽子他再清楚不过了,这种时候东家能找他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生意而已。
忙的时候只想着休息,真个闲在家里又浑身不得劲。况且刘文惠自己还正当年,怎么肯轻易休息。明白过来,祯娘是有事让他办了,当然格外殷勤!连个停顿都没有,就赶到了周府。而到书房见了祯娘便拱手道:“恭喜东家!”
祯娘还没开口说话便听他这一句,十分奇怪,问道:“怎么忽然有了这句词,我有什么好祝贺的?”
刘文惠脸上堆笑,毫不犹豫道:“我还不知道东家!凡是东家没个由头请我们这些人,那就是要拿主意做生意了。而凡是东家要做的生意,有哪一样不好的?您一定又能赚大钱,我这时候只等着您给我效力的机会,提前说一说恭贺也无碍!”
祯娘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多余的话,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出门见了一件好东西,‘远寄蔗霜知有味,胜于崔子水晶盐。正宗扫地从谁说,我舌犹能及鼻尖’,当年黄九就是这样说的,可见是真是好东西了。”
刘文惠自己连商科的学塾都没念过,全是跟着师傅上柜学得了如今的本事,至于这些干啊湿的,他最多知道几首‘床前明月光’,其他稍微生疏的就要抓瞎。好在这诗句十分浅显好懂,没听过的也能一下解其意,这不就是糖么!
刘文惠先心里过了一遭,他嘴巴甜,常常说好听奉承话,但他又不是一个只会说这个,不然祯娘也不会这样器重他了。想过之后便道:“糖的生意自然是不错的,开门七件事之外谁不吃糖?如今糖价比十年前只怕要翻了好几倍,其中的利润一望便知。只是这门行当谁都知道好,却始终不得其门。”
糖业这门生意想做的人多了去了,不得其门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原料不足,栽种了甘蔗的地也就是那么多,凡是有的都被人收了去了,要是想做糖的生意,原料哪里来?若是只做一个中间买卖的,利润就被压的极低了,祯娘也没必要做这个。
另一个是竞争激烈,这个激烈是找到原料以后入了这行才感受到的。正是因为糖业的贸易一直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里,不常多人也不常少人,所以也就格外排斥一些所谓‘外来者’,一但有新人,大家都会联合起来打压。
后者祯娘不用怕,以如今祯娘的体量,一但决定把这门生意抬起来,所谓打压就是一个笑话了,光是资本就能挤兑对手到死。反而是前者最要命,毕竟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凭一个人再手眼通天本领高强,也不能无中生有啊!
“不过。”不过祯娘从来不做没有谱的事,清楚这一点,刘文惠很快道:“不过东家若是打算做这门生意,那必然是有自己的法子避开那些不好做的地方。说起来这门生意体量大,又不像别的这种规模的生意都是有主的了,倒真是不错。”
所谓大生意有主是真的,譬如说到棉布首推松江棉布,有泽被天下的说法。别处当然也有棉布,但都不会形成松江棉布那样的产量和市场。这时候要是有人有心花钱做出松江棉布的体量,做不到的!不是钱不够,而是松江棉布背后的势力能要你的命。与此同理,一样的还有茶叶、绸缎、瓷器、粮油,都已经被‘占山为王’了。
糖业后面当然本地东南豪商的影子,但大都是各家占了一点,算是庞大产业里的一点添头。就是祯娘真的一统糖业,或者给补偿,然后把糖捏在手中,或者任他们在她的开发里沾好处,总之强大势力的反弹是不大可能的。
祯娘点点头,指着面前一罐子白砂糖道:“困难和麻烦都是有的,什么生意没有呢。不过我心里有底了,原料有两个法子解决,一个是和甘蔗农收。我们可以和福建、两广甚至琼州的农民签订文书。甘蔗种植的时候下定金,等到甘蔗收获的时候付清货款,并且支付下一年的定金这还是我小时候想过用在茶叶、蚕丝上的主意,当年还是年纪小,现在才知道这些行当哪里好做,不过用在甘蔗上也很好就是了。”
刘文惠算是认可了这个,这种法子能够很快让生意挤进糖业,缺点在于这就是直接与其他糖商开战的意思这不就和每年丝商们收丝互相打仗是一个样子?说起来各大丝商之间都是生死仇敌呢!就算今年暂且联手,说不定明年就要互相背后一刀。
不过谁在乎,刘文惠满心漠然。生意场上向来胜者为王,大鱼吃小鱼是天经地义。如今的糖业里头没有大鱼,难道自家连这个也要顾虑?要知道和气生财是要分人来看的,两家‘门当户对’自然就是和气发财,不然你死我活,那就是让看客把钱赚走了。至于像一强一弱的,那当然是强者驱弱了,如果可以,独占的利润才是最大的。
“另一个就是学着西夷办甘蔗园,成本当然会更低,也同时能够更加稳定我们的糖业生意大家蔗糖来源都不稳定的时候,有甘蔗园就好像有根定海神针一样,稳当很多。”祯娘又道。
刘文惠围着糖罐子转了一圈,摸了摸新留的小胡子,疑惑道:“西夷的甘蔗园?他们还专门种甘蔗,就好像我们的桑园、棉田一样啊!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东家,事情很难办啊,最适宜种植甘蔗的这些地方哪里还有大片的土地,全都让人占了罢。”
祯娘从小抽屉里取出一本天下鱼鳞册,打开两广、福建等适合种植甘蔗的部分,与刘文惠研究道:“原来我名下在这里也有一些田庄,转做甘蔗园不是不行,不过数量不值一提,还是要另外想办法。琼州倒是好得多,那边虽然早就设立州府,却没有入一些老爷们的眼,好多还是荒地,打通了衙门就是随意圈地了。只是还要生地养熟,不能立刻种植。”
而且那边湿热,土人居多,要招大量甘蔗园工人的话只怕很难,这也是为什么少有人打琼州主意的原因之一。不过对于祯娘来说要解决也不算困难,一个是花钱招聘各地在家乡活不下去的灾民。人就是这样,再故土难离那也是活着的事。
唯一要担忧的是甘蔗园做几年后,积攒一点钱,这就要回家乡,那不是又要重来!对此祯娘的许诺不是提供更多的优厚待遇这是没有用的,钱给的越多,他们只是更早攒够回家乡生活的所需而已。
祯娘也不会学一些霸道的法子,她知道一些大豪商就常常用。譬如与这些灾民签订的是卖身文书,自由身都不是,自然万事不由己。或者与琼州的港口说定,不许这些人登船,这样总不能游回去罢。还有别的主意,多的很!挣钱到了他们这地步,心肠也就不能说多好了。
祯娘的经历特别,让她没有长成那个样子或者干脆说她这二十多年就是太顺遂了。万事皆如意,做什么生意什么生意好,在家的时候就算幼年失父,母亲也把她护的极好,长大后嫁人,也是上上签,让她一生周全。这样的生活,想要变得黑心肠也难了。
所以她只是筹划道:“到时候就与灾民们签订文书,除了说定的工钱,等到做满二十五年,还能得到二十五亩熟地,或者一百亩荒地。只要有了田地,不论是怎样安土重迁,这些灾民也会在当地好好生息了。”
甘蔗园的工钱也不过是按照一般工钱来,至多为了吸引灾民迁居高一点。积攒几年还要刨开吃穿呢,攒下来再多也不够在家乡置下多少田地。但是在琼州,这里的作物一年三熟,只要做满二十五年就能得到这样大片的田地,足够吸引他们在这里结婚生子安定生活了。不仅是他们会安心工作,他们的子孙辈将来起来了,祯娘就更不用愁。
另外祯娘还有一个主意,那就是聘请西夷人他们海外甘蔗园那么多,用的昆仑奴很多,但是他们本国人也不少。既然能受本国有钱人雇佣,不远万里去到荒凉的亚美利加,那怎么不能来大明,就算是琼州也比那边强得多罢!
这些人已经在甘蔗园做工很久,已经知道甘蔗园该如何经营,相比起只知道自家种植的普通农人,有自己强的地方。至于能不能雇佣到许多西夷人,祯娘是不担忧的,这件事通过花钱就可以办到了。
和往来大明的外国商人说定,为每一个人支付上船费用,再每人给予一定抽成,有得赚为什么不做?何况说不定他们还能两头赚钱呢!祯娘听武掌柜说过的,好多去亚美利加的欧罗巴人都是本国过不下去了,花光最后积蓄买下船票去往亚美利加。既然愿意花钱去荒凉之地,愿意花钱来大明不是当然的!
第137章
“方才奶奶还和大小姐念叨来着!可巧就来了。”几个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站在码头张望, 见到顾周氏连忙笑着迎上去,并回首与几个小厮道:“太太来了, 你们去家里告诉老爷奶奶!”